节后没两天,谢尚便在翰林院接到了出任陕西乡试同考官的圣旨。

傍晚家来,谢尚告诉红枣委任后道:“我看了黄历,五月十六是个好日子,且离今儿还有八天,足够咱们做启程准备。今晚我再给爹娘,还有张乙写份信,如此你带着丰儿一路过去也有人接应。”

虽然早就做了决定,但事到临头,谢尚一想到将和媳妇儿子分离五个月不见却是满心不舍。碍于还是白日,不好和媳妇说私房话,谢尚一把抱起炕上扶着自己的小碗等吃果子的谢丰道:“来,跟爹一起吃樱桃。”

看到一向吃鱼只吃鱼腹的谢尚耐心地给儿子剜樱桃核,红枣心里柔情一片——谢尚舍不得儿子,她又何尝舍得谢尚?

红枣自然地走到谢尚身边坐下后问道:“老爷在陕西要待到十月吧?”

乡试九月发榜,然后拜座师开鹿鸣宴,新举人都要在考试当地待到九月底,谢尚作为考官得陪着不说,还要应酬一番当地官场,家来不会早。

“是啊!”谢尚点头。

“那还得把老爷的冬衣带上。”红枣思量道:“不说陕西的天气如何,只这回京的路上就难保不下雪。马车不比房屋,原就漏风,这雪天赶路必得有大毛衣裳。”

探头看一眼窗外,红枣笑道:“哟,今儿烧霞,明儿必是个晴天,正合适曝伏,顺带就把老爷的衣裳都收拾出来。”

严格意义上的曝伏得在半月后交了小暑的三伏天。现出门在即,算日子比是等不及了。

所幸京城不似江州有万物生霉的黄梅雨季,如此早几天曝伏也是无妨。

还没启程就已想着回程,谢尚品出红枣对自己的牵挂不免愈加不舍。

不过作为男人,得有担当。不好拖媳妇的后腿,叫她走不上前。特别是她还要照看自家儿子的情况下。

亲亲胸前儿子毛绒绒的后脑勺,谢尚道:“别总惦记着我。我怎么样都成,倒是你带着丰儿,这一趟家去怕是要半个月。丰儿这么小,受不得辛苦,偏天又这般的热,说不得都要你劳心照看。”

“出门不比在家,人手多,万事齐备。你这里要尽快整理出这回带去的丫头媳妇管事名单以及行李,我才好叫显荣配备相应的车马常随马夫。”

谢丰一时吃完了碗里的樱桃,扭头看谢尚只顾跟红枣说话而忘了给他剥樱桃,便咿咿呀呀地拉扯谢尚的袖子叫他继续剥。

谢尚见状自是没有异议,红枣却是突然醒悟,惊异问道:“你剥几个了?”

如此谢尚方觉得不对,赶紧目数了一下小方碟里的樱桃核,发现竟有十一粒,立自我检讨道:“哎呀,刚只顾说话,竟忘了数了。”

红枣心说:这也能忘?

但儿子吃都吃了,再抱怨也是无用。红枣看一眼照琴,照琴会意地收走了炕桌上的樱桃盘。

眼盯着谢尚剜樱桃核的谢丰吃完第十二个樱桃后还想吃,结果抬头看到炕桌上照琴新换上来的空盘,只能失望地咿呀了两嗓子——竟然又吃完了!

看着儿子脸上明显的失望,谢尚接过红枣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把谢丰抱转过来,脸冲脸地笑问道:“吃了这么多,还嫌不够?”

谢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表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尚对此完全没辙,只能拿手点点儿子的鼻子尖以作惩罚,回头问红枣:“也不知道丰儿多大才能识数?”

“先学说话吧!”红枣觉得谢尚想多了,告诉道:“丰儿得先学会叫爹娘!”

前世研究表明不论肤色人种,全世界的孩子说话最先发的音都是ma,其次是ba,即都是先叫妈,后叫爸。

但这世人管爸妈叫爹娘,红枣便糊涂了,不知道他儿子说话是要先叫爹还是先叫娘了。

“对!”谢尚认同,转和谢丰道:“丰儿,叫爹。爹——”

谢丰继续看着谢尚眨眼,红枣却笑得肚里肠子打结,心说谢尚这个教法,儿子还没叫爹呢,他却是先叫了儿子几百声爹。

没想,谢尚这么聪明的人也会犯这样的糊涂。

……

次日谢尚上衙,红枣叫了树林、晓乐等来告诉安排。

“树林,”红枣吩咐道:“你是管家。我和老爷不在京的时候,这宅子里的事务就全交给你了。”

“我一时想到是这么几件事:头一件就是各处的门户。门户是大事,务必要看紧了。关于门户老爷想必也会有安排,你好生配合,再就是各处出入的登记,一定做好。”

“小人明白!”树林赶紧答应。

“第二件是家里上下各处炕洞火墙的清扫和各处房屋的修缮。京师的冬天有多冷,你都是知道的。不管上院还是下院都不能有漏雨漏雪炕烧不热的情况……”

“不会!”树林保证。

“第三是过冬蜂窝煤的储备以及入冬前冰窖的清理和鲜果的储藏……”

“第四是京里中秋、重阳以及生日的人情往来……”

“第五是中元、中秋、重阳以及老爷生辰、丰哥儿周岁时各处庙观的香油花烛……”

“第六是花园里滑梯、秋千、转椅、跷跷板、高爬架的修建……”

“至于似醴泉池的清洁维护、花园庭院草木的修剪也都是要的,我就不再一一提了。”红枣最后总结道:“总之一句话,就是十月老爷回来的时候家里各处都妥妥当当,做足了过冬准备,没有纰漏。”

树林满口答应。

“彩画,”吩咐完树林红枣又和彩画道:“你和树林一起留下。内院的事务,你替树林担着些。再就是针线房的活计你得好好安排,要按时交出府里上下人等秋冬两季的衣裳……”

对此彩画也没有异议。

“晓乐,”红枣道:“今年是一年两季的关键年,庄子那边你多操些心。也留下。”

“芙蓉,”红枣犹豫道:“你也留下。”

过去一年为她怀孕生子,芙蓉日夜操劳,委实辛苦。

芙蓉不是谢丰的奶妈,但实际里出的力并不比专职奶妈少。

红枣心里有数,有心叫芙蓉好好歇歇。

跟她家去虽说荣耀,有些赏钱,但实际是趟苦差事。

“太太,”芙蓉大胆地提出异议:“小人留下了,谁伺候太太出门?”

锦书、碧苔远在江州和山东,金菊有了身孕,彩画留下,她若再留下,太太身边就没人了!

这也是红枣犹豫的地方。家里一众媳妇,若说带人,红枣一定首选芙蓉。

但芙蓉伺候这么久,一直没得歇,且家里也有孩子。

“是啊,太太!”晓乐帮腔道:“您就叫芙蓉去吧!香兰、照琴虽好,但都没生养过孩子。”

太太待他们陪房恩同再造,结果太太带哥儿出远门,却是一个陪房没有,怎么成?

不说府里其他人怎么看,只他自己就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那芙蓉就跟我一起去吧!”红枣想想道:“只这样一来,你和晓乐的儿子就没人看顾了!”

“太太放心,”晓乐笑道:“小人儿子大了,已经会自己下玉米地掰甜杆吃,不用人看。”

红枣闻言也撑不住笑了:“难怪,端午那天瞧见,我还嘀咕怎么这么黑,原来是下地给晒的!”

红枣脸上笑,心里却是生了歉意:若不是为她儿子,芙蓉的儿子何至于这点子大就要跟晓乐下地晒成非酋?

提到儿子,树林敏感地看了一眼晓乐,心里懊悔:没想这里会叫晓乐儿子抢了个先?

只现在彩画差事已经接下,而太太已定了芙蓉,再想反悔却是不能了。

彩画见状心里也是一跳,不过想起才刚两岁的小女儿,只得暗叹一口气,垂下了眼睛。

有些事不是不明白,但可惜做不到。

“显真。”

红枣才刚点了个名,显真便自告奋勇道:“太太,小人伺候您和哥儿家去。”

昨晚从他哥显荣那儿一听到消息便就决定跟着太太走。

他姓谢!

他大伯和他爹叫他进来就是鞍前马后伺候太太和小主子的。

他不能给他的姓氏蒙羞。

至于他媳妇金菊,京里有他大嫂,他放心的很。

“没说不叫你去!”红枣有些无奈道:“但你媳妇有了身孕也不能不顾。所以你回了雉水城后别耽搁,赶紧回来。我叫你就是告诉你这回出门棉衣皮袍什么的都别带了!”

树林、晓乐不去,红枣能倚重的也就是显真了。

“是!”显真领命转又道:“太太,等您和哥儿回京时小人再去迎您。”

“不用你!”红枣无情拒绝:“家那边人多,有陆虎、晓喜、谷雨,本正他们。你就老实地待在京里听信。”

显真不止脑子活络,而且忠心耿耿,深得谢尚信任。

谢尚、显荣不在京的时候很需要有这样一个人留京听消息。

……

谢尚看到红枣拟好的出行名单,目光在芙蓉上停留了一刻不大放心地问道:“媳妇就只带一个芙蓉够吗?”

“应该没问题。”红枣告诉道:“碧苔就在德州。若是人手不够,我就把碧苔补上!”

谢尚闻言方才罢了。不过心里却是替彩画记了一笔:显见得人大心大,服侍他媳妇不够尽心。

不然红枣不至于舍她而取芙蓉。

真是日久见人心!

由此说到忠心可信,还是得数谢姓的福叔、显荣、显真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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