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何璧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与之相反,众人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李游想起什么,问曹玉:“你方才说查到了谁?”

曹玉一直盯着何璧发呆,反应有些慢,半晌才答道:“当年带兵围剿九华庄的正是当时的天网指挥使曹高,如今他已告老,就在城外庄子上颐养天年,我打算去找他问问。”

凶手要为陶门报仇,就一定不会放过当年参与的人,曹高应该也是他下手的对象。

李游显然早就知道曹高是谁,并无多少意外之色,他想也不想便作了决定:“先救老何。曹高那老狐狸最惜命,近年他招揽了不少高手充作护卫,日常出入都有人贴身保护,想来这也是凶手迟迟不动他的原因,倒不必着急。”

南宫雪踱了几步,闻言点头:“救何兄要紧,我看曹神捕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何兄这边,留我与李兄轮流照顾……”

“不用,”曹玉摇头,“我没事,你们去歇息吧。”

她毕竟是何璧的妻子,虽说夫妻二人有些外人不清楚的矛盾,但看得出来,她还是在意何璧的,或许这也是个契机。众人看得明白,南宫雪与李游便不再坚持。

杨念晴跟着众人一起退出房间。

没有道歉,这种时候道歉已经毫无意义。

“别多想,何兄不会有事,”南宫雪拍拍她的肩,沉声,“我先送你们回房间。”

唐可思也拉起她的手,郑重地安慰:“别难过了,南宫哥哥说没事,那一定没事的。”

“我知道。”杨念晴点头。

两道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身上,追随着她的脚步,送她走远。杨念晴清楚地感受到了,却始终没有勇气看他。

南宫雪送两人回到小阁楼上,还特地调了两名护卫过来,又再三嘱咐唐可思不得乱跑,然后他便去了前院,想是要彻查别宅里的人。

唐可思见南宫雪关心自己,十分欢喜,坐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哎呀”叫了声:“我娘给过我一本手记,里面记的东西我看不懂,既然我爹也是被……会不会有用?”

“当真?”杨念晴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

叶夫人是云碧月的女儿,还用万毒血掌亲手杀了丈夫唐惊风,她才是正宗的万毒血掌传人,或许手记上面真有记载解法。

唐可思也不敢耽搁,当即去从包袱里取出个小册子,杨念晴接过来翻了翻,发现上面都是手写的繁体字,用词深奥,根本看不懂,她连忙合上册子:“给他们看看。”

唐可思立马拿起来要走:“我送去给南宫哥哥。”

杨念晴拉住她,出门叫来两名护卫,让他们护送唐可思去前院,见护卫迟疑,杨念晴道:“放心吧,凶手之前就有机会对我下手,既然我没事,说明他不想动我,我暂时是安全的。”

唐可思离开后,杨念晴等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决定亲自过去看看情况,下楼没走多远,就看到前面亭子里有人。

白衣衬着夜色,李游倚着柱子半坐在栏杆上,屈着一条长腿,右手拿着白玉酒壶,左手拿着白玉酒杯,姿态随意而透着数不尽的风流。

若换个时候,换个地方,怕不是要迷倒多少女孩子。

杨念晴下意识地后退,躲到茂盛的桂花树后,所幸不远处还有一两个下人在清理什么,李游没注意这边。

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事,唇角微扬,倒了杯酒递到唇边,却没有喝。

笑意转淡。

他低头看着酒杯,半晌,又笑了笑。

执杯的手放低。

俊脸半侧,他就那么久久地端着酒杯,望着前方亭外的夜色出神。

他大概还是努力想做一个开心的李游吧,可发生了这么多事,最好的兄弟还命悬一线,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杨念晴屏住呼吸,几乎将唇咬出了血,根本没勇气再往前走,没勇气出现在他面前。她默默地站了会儿,正要转身回去,却见南宫雪走进了亭子。

“南宫兄。”李游立即笑着站起身,一瞬间,他似乎又恢复了平日自信的模样。

南宫雪看着他的手。

李游扬了扬酒杯,笑道:“没喝,这种时候我当然要清醒,怎么能喝醉呢。”说完走过去坐到亭中石凳上。

南宫雪这才舒展了眉头:“我已让人送信给邱兄弟了。”

李游搁下酒壶:“老何命硬得很,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外面查得怎样了?”

南宫雪摇头:“有个下人家中有事,这几日都没有来,至于那个张凭,应该是易容顶替他进来的人,对小晴用的假名。”

李游点头不语。

南宫雪又想起什么:“方才唐姑娘送来叶夫人的手记,可惜上面并无化解万毒血掌的记载。”

杨念晴听到这里,心又凉了下去。

李游大概早有准备,没失望:“老何的伤还能撑,等老邱回来再说吧。”

这种时候急也无用,南宫雪同样明白这道理,叹道:“也只能这样了,临安有药谷的人,我明日去请他们来看看,看是否能用药推迟毒性发作。”

李游道:“也好。”

南宫雪道:“江姑娘之事与小晴无关……”

“我知道,”李游打断他,转移话题,“时候不早,南宫兄早点安歇吧。”

南宫雪见状也没好多说,皱眉离开。

见李游似乎朝这边看过来,杨念晴迅速往后缩,整个人都藏进树影里,确认他没发现自己,她这才悄悄地往回走。

所有人都通情达理,没有半句责怪,可自己就真的没有责任吗?

如果没有自己,意外根本不会发生。

如果不是自己吃醋冲动,江湖谣就不会死;如果不是自己刻意回避他,亲自转达曹玉的话,何璧就不会出事。

何璧是他最好的朋友。

杨念晴按住胸口,越走越快,几乎是在逃,终于跑上了临湖游廊。

游廊僻静,廊外树枝在风中晃动。夜色如墨,染黑了面前湖水,染黑了整座别宅,染黑了整个江湖,教人喘不过气。

杨念晴止步,扶着柱子弯腰喘息,半晌,她猛然抬头:“你到底是谁?”

没有回应,茫茫一片黑。

“你怎么不出来?”杨念晴直起身,略略提高声音,“你为什么要害他们?为什么偏偏放过我?我们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出来啊!”

压抑太久的情绪彻底爆发,她在廊上转来转去,环顾四周。

“你之前不是想杀我吗?为什么不动手了?”

“告诉你,我根本不是王晴,王晴早就被你害死了,你不用手下留情,要杀就杀我好了,为什么要害何璧?”

“你怎么不出来!”

……

她越说越激动,冷不防脑后被什么碰了下,然后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

次日,杨念晴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南宫雪和唐可思守在床边。

见她醒来,唐可思松了口气,凑近问:“杨姐姐你没事吧?”

杨念晴坐起来看,发现这是阁楼上自己的房间,外面天已经大亮了。依稀回想起昨夜的事,她心头一惊:“我怎么在这儿?”

南宫雪神色不好:“你昨晚昏倒在楼下,丫鬟看见,将你扶回来的。”

“楼下?”杨念晴吃惊。

“不是吗?”唐可思不解。

南宫雪沉声责备:“病还没好,就该珍重,夜里还一个人出去吹风……”

杨念晴兀自发愣。

自己明明是在湖边游廊上,怎么会昏倒在楼下?难道……是凶手?他不杀自己,还把自己送回了楼下?

杨念晴喃喃地道:“我是被点穴了。”

“点穴?”南宫雪神色凝重起来,“是谁?”

杨念晴摇头:“我不知道。”

“我已加强守卫,昨晚并没发现有人进别宅。”南宫雪皱眉。

杨念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昨晚又差点冲动出事,幸亏有人将自己送回来,若真昏倒在湖边,这么冷的天,怕不是又要大病一场,在这种时候给他们添麻烦就不对。杨念晴羞惭:“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以后真的再也不会了。”

南宫雪叹了口气,没忍心过多责备她:“知道就好,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想起何璧,杨念晴立即掀开被子要下床:“何神捕怎么样了?”

南宫雪移开视线,轻咳:“我先过去看看。”

杨念晴反应过来,迅速拉上被子,她是穿着中衣的,大概直接掀被子这动作对古人来说有些豪放,吓到了南宫雪。

目送南宫雪离开,唐可思觉得好玩:“南宫哥哥是在不好意思吗?他是你哥哥呀,这有什么,我哥哥就经常骂我赖床。”

杨念晴没好解释两人不是亲兄妹,支吾道:“我大哥他害羞。”

.

何璧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坏,几乎气息全无,曹家点穴手法估计也拖不了多久,偏偏邱白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南宫雪见状急了,亲自去请了两名药谷大弟子来诊治,万毒血掌消失江湖多年,两个药谷弟子果然都没诊断出来,更无从下手,只开了个药方护住心脉。曹玉还算冷静,坚持守在床前不肯去休息,众人劝不动,便由着她了。

唐可思安心讨南宫雪喜欢,主动提出帮忙照顾何璧。杨念晴也怕再惹出麻烦,整整一日都在房间里,至傍晚,南宫雪遣人来唤她去书房,她这才走出门。

“李公子。”

“药给我吧,你不必进去了。”

杨念晴原是有意避开了他们住的院子,从后面墙根下的小路绕行,没成想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她不由停住脚步。

透过院墙上镂空的窗格看,李游正站在院门口与丫鬟说话,丫鬟将煎好的药递给他。

杨念晴怕遇上他,打算等他进房间以后再过去,谁知丫鬟走后,李游并没有进房间,而是端着药走向了院子角落的花圃。

他要做什么?

虽然隔得很远,杨念晴还是清楚地看见,他缓缓将药倒在了花下。

就在杨念晴发呆之际,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放下药碗,抬起左掌看了半晌,摇头,突然隔空拍出一掌。

那掌心竟隐隐透着紫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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