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里透出淡淡的阳光,照在年轻的脸上,唐可忧双头枕着手,全无半点大家公子模样。

杨念晴待要回去又不认得路,只得在旁边坐下来。

“自我记事起,从未见他们争吵过,”唐可忧突然道,“父亲待母亲是最好的,凡事都依着她,母亲喜欢的、不喜欢的,父亲每一件都记得。”

杨念晴立即转脸看他。

唐可忧仰望着天空,他大概是太需要倾诉了,也不管杨念晴的反应,自言自语道:“近一年来,他们不知为何总是争吵,母亲甚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父亲,父亲借酒浇愁,唯有林叔时常来家里,父亲认了他当兄弟,母亲并不避讳,他是唯一能进后院的男子。”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么激动痛苦,相反语气还很平静,只不知那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又是何等心情?

“你怀疑林星?”杨念晴想证实自己的猜测,“唐堡主什么时候认识林星的?”

唐可忧摇头:“大概也是这一年来的事吧,父亲对林叔多有照顾,与他结为兄弟,他来我家走动,母亲也从不回避。”

“所以你怀疑你娘和林星有关系?”杨念晴摇头,“你都不清楚两件事的先后和原因,也就是无凭无据,只怕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会这么说?”唐可忧听出不对,立即撑起半边身体,满怀期望地看她。

杨念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如果事情真是自己想的那样,那叶夫人与唐堡主争执就另有内情,叶夫人的嫌疑又大了,对他来说,这同样不是什么好消息。杨念晴斟酌着道:“如果你娘真和林星有关系,你爹吃醋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去找林星?”

唐可忧露出失望之色,慢慢地躺回去:“我原本也这么想,可就在父亲失踪前一天夜里,我因为回来得晚,路过母亲的房间时,却听见……”他闭上眼睛,许久才又开口,似是下定决心:“我隐约听见,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事关母亲名节,难怪他不愿查。

杨念晴顿生疑窦。

刚刚破解唐堡主的秘密,谁知叶夫人竟也有秘密,一个男人半夜私会女人,确实不合常理,时间又恰恰是唐堡主失踪前一天,太巧合了,他是凶手还是从犯?

唐可忧轻声道:“女人若是变心,不肯理男人,男人并不一定知道原因,不是么?”

杨念晴心知古人很重视名声,他能将“家丑”说与自己听,可见是很信任自己了:“你怀疑你娘因为林星而不理你爹,你爹根本不知道内情?你确定那个声音是林星?”

“我没听清就被母亲发现了,但能进后院的男人一向只有林叔,父亲当日访友未归,次日便失踪了,自那以后,林星每见了我都一副心虚的模样,”唐可忧说到这里,定定地看着杨念晴,“他若是心里没鬼,又何必怕我?”

杨念晴想了想:“你可以问看门的人,查查那天晚上谁来过。”

唐可忧嘲道:“没见他们全是母亲的人么。”

“也许是她的朋友,她怕你们误会,你不能凭一个声音就下结论。”杨念晴努力安慰他,心里却在叹气。如果只是朋友来访,叶夫人为何怕人见到?可见此事真的有问题。

唐可忧沉默得更久了。

明亮的阳光已没入阴云里,不时有风吹过,冷意渐生。

他面无表情地道:“父亲那日出门访友,正是她提议的。”

犹如一盆雪水当头淋下,杨念晴再也说不出话来。

.

“父亲性情极好,对母亲百般纵容忍让,纵然母亲与他吵,不肯见他,他也经常站在门外等母亲出来。”似乎是被天空的光线晃到眼睛,唐可忧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

杨念晴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叹气道:“事情会过去的,人这一生会遇上很多问题,逃避也不是办法,我们总要面对事实。”觉得这个鸡汤熬得太矫情,她改口道:“与其在这里担心,不如试着去弄清真相,无论结果怎样,都是给你自己一个交代,也是给唐堡主一个交代。我听说,你娘之前经常坐在书房发呆,我觉得她对你爹不是没有感情,更不可能因为别的男人而伤害你爹,她不像那种人,不是吗?”

唐可忧不应。

杨念晴绞尽脑汁道:“她真的很关心你,为了让你改邪归正,她不惜低声下气求何神捕他们,就算你不能原谅,至少也该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唐可忧一动不动。

杨念晴担心起来,伸手推他:“哎,你没事吧?”

唐可忧全无反应。

难道是之前救自己的时候摔伤了?杨念晴猛地想起这事,忙去探他的鼻息,然后就被吓到了:“你怎么样?快醒醒,你别吓我!唐可忧!”

“叫什么!”唐可忧拿开遮挡眼睛手臂,满脸调侃之色,“我的名字是你叫的?”

杨念晴反应过来:“你耍我?”

唐可忧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拂衣衫:“车来了,回去吧。”

远处,马车徐徐行来。原来二人从车上摔下来之后,那马带着空车狂奔出很远,然而老马识途,如今又拉着车回来找主人了。

唐可忧先跃上车,回身要扶她。

杨念晴不理他,用力往车上爬。

唐可忧见状轻蔑地道:“行了,刚才逗你玩的,你们女人就是小心眼。”

“小子,我警告你,你再说一遍试试?”杨念晴再也忍不住,干脆不上车了,指着他,“女人小心眼,你还中二病呢!身为唐家堡的当家,除了借酒浇愁调戏姑娘,你还会什么?让娘和妹妹为你担心,算什么男人!”

“你!”被骂得狗血淋头,唐可忧气得指着她,“我那是……”

杨念晴冷笑:“知道,你还是个孩子嘛!”

唐可忧大概想通了些,知道之前行径过于出格,登时满脸通红,到底没能发作,他悻悻地放下手,嘀咕:“母老虎。”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唐可忧咬牙扣住她的手臂,将她拎上车。

手臂传来一阵刺痛,杨念晴痛哼。

“怎么了?”唐可忧紧张起来。

“好像擦伤了吧。”杨念晴捋起袖子看,右手小臂上果真有几道浅浅的伤痕,之前只顾说话,到现在才觉得火辣辣的疼。

唐可忧见状急了:“笨蛋,怎不早说!”

杨念晴余怒未消:“谁笨蛋?要不是你,我会受伤?我忍你很久了,就你这破脾气,还想追曹玉?人家早就名花有主,是有夫之妇,你趁早打消念头!”

唐可忧红了脸,尴尬地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她刀法很好……”

杨念晴被他这模样逗乐,消气了:“原来你对她没有想法?”

“那都是之前的事了!”

“之前居心不良。”

“你这么牙尖嘴利又无礼,我看谁敢娶你!”唐可忧拿鞭子指着她,哼了声,“幸好李大侠不喜欢你,不然他一世英名就完了。”

杨念晴听得不是滋味,垮下脸:“你找死?”

“怎么,你打我啊?”唐可忧得意,又想起什么,故意凑近她笑,“改日我就去南宫别苑提亲,把你娶过来伺候我,看你还敢嚣张!”

杨念晴嗤道:“放心,我肯定会谋杀亲夫。”

唐可忧沉默了。

杨念晴自知失言,叹了口气,伸手拍他的肩:“我不是那意思,别想太多,我相信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坏。”

唐可忧“嗯”了声,又看她一眼,挥鞭子赶车。

……

.

唐可忧虽摔得重,好在他是习武之人,着地时力道方位拿捏得巧,也没伤筋动骨,不过是普通擦伤,去药房取药敷就好。杨念晴却坚持不肯用药,推说找邱白露,唐可忧想想也是,便不再勉强她。

与他走这一趟,杨念晴收获不小,心中也疑惑。

刚解开唐堡主的秘密,又发现了叶夫人的秘密,事情似乎变得更复杂了。林星是被谁杀的?那晚叶夫人房里的男人是谁?千头万绪简直理不清。

还是去找何璧他们商量吧。

杨念晴快步往南边客院走,也没在意手上那点擦伤,放在往常,这类小伤她都很少用药。

恍惚间,一道黑影自头顶上无声掠过。

杨念晴也莫名打了个寒噤,感觉有些不对,抬头紧张地扫视四周,却什么都没发现。心跳得厉害,杨念晴想起上次遇刺的事情,忙加快脚步,直到看见往来的下人们,她才觉得安心了点。

邱白露顺着游廊走过来。

看到她,杨念晴立刻想起之前被骗的事,站住,皮笑肉不笑地问:“南宫大哥有没有找我啊?”

邱白露看她一眼:“没有。”说完就从她面前走过去了。

杨念晴装高冷,却遇到个更高冷的,她万万没想到邱白露脸皮这么厚,居然跟没发生过什么似的,气得她冲着邱白露的背影直瞪眼。

邱白露似乎感受到怨气,站住,回身看她。

杨念晴忍不住道:“明知道思思跟南宫大哥……你还骗我进去,知不知道我多尴尬?”

邱白露道:“昨晚你不说一声就跟李游外出,他不放心,等你到半夜,你不该进去见他?”

杨念晴愣住。

邱白露嗤笑了声,走了。

杨念晴沉默着,低着头慢慢地走回客院。

古人重诺,南宫雪认了小妹,就是真的将自己当作小妹关心,自己却来自另外的世界,不能切身体会这种结义情,竟忽略了他的感受。

杨念晴愧疚不已,在心里暗暗自责,她无精打采地走进房间,就要转身关门。

“姑娘,关门之前你最好看看房间里有没有人。”身后有人道。

杨念晴吓一跳:“李游!”

一袭白衣,双手戴绣银丝鹤纹的白护腕,腰间束着同样款式的白色腰带,李游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正低头看她,细窄的白色发带随黑发垂在肩头、胸前。

见到他,杨念晴心情好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游不语。

杨念晴疑惑:“你怎么了?”

李游似笑非笑地道:“听说姑娘应唐公子之邀,一同外出游玩了,如今愁眉苦脸地回来,想必是玩得不太开心?”

杨念晴闻言有些不悦:“我们光明正大地出去走走,又没做什么,你何必说这些风凉话!”

李游道:“我们?”

“我不能跟男人出去,你就可以上如玉楼,萧铃儿还追着你到处跑呢,双标!”无缘无故被唐可忧连累,杨念晴本就有气,将他一推,“男女有别,你别在我这儿,去找你的萧铃儿吧!”

“这与铃儿有什么关系?她都被你气跑了。”李游好笑,制止她。

手臂被扣住,杨念晴皱眉低呼:“哎,你快放开!”

李游拉起她的衣袖,露出小臂与几道渗血丝的伤痕,他只皱眉看了一眼,便轻轻替她放下袖子:“怎么回事?”

“没什么,出了点意外,”杨念晴缩回手,说实话,“就是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李游看了她片刻,道:“姑娘,说谎可不好,真从马车上摔下来可不止这点伤。”

“多亏唐公子,他伤得比我还重……”杨念晴说了一半才发现被套话了,立即闭嘴。

唐可忧是习武之人,会因为摔下马车受伤?怎么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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