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听见,杨念晴半是尴尬半是心虚,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我不过说实话而已……你怎么偷听人说话!”

“在下只是凑巧在上面乘凉,又凑巧听到了你们说话。”眨眼之间,李游已经站到她面前。

杨念晴不信:“凑巧?”

“好吧,算我多管闲事,”李游抄手,低头看她,“我看杨大姑娘最近似乎心情不好,怕你傻乎乎地乱跑,又被凶手盯上,就过来看看。”

他是担心自己?杨念晴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我……没想说你坏话。”

“还敢抵赖说没有?”李游道,“万人迷大概是在夸我,渣男定是在骂我了,这也勉强算扯平,但中央空调又是什么?”

杨念晴道:“就是对所有女孩子都好的那种男人,来者不拒,特别博爱,你本来就这样,又是江姑娘又是萧铃儿,我又没说错。”

李游道:“不是看见唐姑娘缠着南宫大哥,心里不高兴,所以骂我出气?”

杨念晴气道:“你别小人之心!谁不高兴了?我可是希望唐姑娘跟南宫大哥好的。”

李游道:“当真?”

杨念晴看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李游正要说话,一道黑影卷着风出现在两人身后,却是何璧。

“走。”何璧道。

听他语气不对,李游皱眉:“出什么事了?”

“你去看,”何璧看杨念晴一眼,难得迟疑了下,“把她带上。”说完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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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的是城外一户寻常富户,家业不大,小院子并不起眼。院内共七具尸体,一对穿着锦缎的老夫妇,还有几个仆人、丫头模样的人。曹玉早已到了,正俯身查看尸体,知县与仵作等都站在旁边,战战兢兢的样子。

看到杨念晴,曹玉略迟疑了下,指着老夫妇的尸体对李游道:“主人王有业,其妻韩氏,其余都是下人,案发时间大约是昨晚子时,今早辰时衙门才接到邻居报案,消息刚送到天网。”

李游微微皱眉:“这里用不着小晴,叫她来做什么,先送她回去。”

杨念晴大略已猜到了些,她站在原地没有动,问:“他们是谁?”

曹玉看看何璧,见他点头,才道:“据邻居说,王家是十多年前搬来此地的,王公颇有家资,只是膝下无子,止有一女养在闺中,名唤王晴,王姑娘平日极少露面,一年前被亲戚接走,据说许配人家了。”

王晴?杨念晴怔怔地看着那两具陌生的尸体。

“就是她。”

“她就是王家姑娘,我前年见过一次。”

“回来就遇上这事,真惨呐。”

……

听到议论声,杨念晴猛地回头,恰好与李游四目相对。他走到院门口,吩咐衙差劝走外面看热闹的村民,眼睛却看着杨念晴这边,暗含担忧之色。杨念晴收回视线,慢慢地走到老夫妇身旁,蹲下来。

老迈的夫妻颈间有血污,都是一刀毙命,凶手也没让他们太吃苦。

面对两具尸体,杨念晴并不觉得可怕,大约因为这身体是杨姑娘的缘故,她只是沉默。

难过,是出自于对陌生人的同情与不忍,却没有那种本应该有的、撕心裂肺的情绪。

曹玉走到她身边:“我送你回去。”

她不擅长安慰人,杨念晴仍从那生硬的语气里听出了好意,待要回应,何璧开口问:“你记起了什么?”

曹玉微怒:“我们走!”

杨念晴拉住她的手:“我没事。”说完站起身,环顾四周。

陌生的院子,陌生的人,她杨念晴一个都不认识,是真的没事。

李游没有猜错,这具身体就是本地人,是王公的女儿王晴,也是本案中最特殊的死者。司徒老爷子、唐惊风、柳如、张明楚……之前的死者个个都是有名的江湖人物,凶手不可能无缘无故对这么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下手。这王有业究竟有什么背景?凶手竟然采取灭门的手段来灭口,王姑娘的身份是不是另有玄机?

李游再聪明,凶手的行动还是比众人更快一步。

这具身体到底背负着什么秘密,恐怕除了凶手再无人知晓,她的故事或许已经终结。

杨念晴沉默片刻,看着何璧道:“对不起,我确实想不起来。”

何璧道:“都不认识?”

杨念晴摇头。

何璧还要再说,曹玉冷冷地道:“够了!”

恰好李游大致查看完现场,走过来:“这里已经没什么事,我和小晴就先回去了。”语气依旧轻快,与平常看那些普通案子一样。

曹玉点头,将杨念晴推向他:“也好,我们还要处理事情,你带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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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王家出来,坐马车回唐家堡。马车一路颠簸,杨念晴的脸色反而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

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叹了口气:“你们不用怪何璧,他只是希望我能想起什么,人命关天,他这么做没有错。”

李游“嗯”了声。

杨念晴转脸看他,莞尔:“其实你们也不用担心我,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冷风吹入窗,帘子拂在脸上,杨念晴打了个喷嚏,停了停才接着道:“照理说,那是我的父母,我应该伤心才对,可看到他们的尸体,我并没有特别难过,只是觉得他们很可怜,对我来说,他们完全像陌生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停住。

李游没有说话,递给她一张丝帕。

杨念晴接过来捂住鼻子,咳嗽几声,才闷闷地道:“就好像,我不属于这里,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该回哪里。”

回到唐家堡已经是傍晚,天下起了小雨,两人并肩走进大门。不待杨念晴反应过来,李游一言不发拉起她的手臂就往后园走。

杨念晴莫名:“哎,你做什么?”

“找人。”

“找谁?”

“到了。”

杨念晴抬眼就看见了花圃中那抹土黄色的影子,冷雨如织,他依旧冒雨蹲在那里照料花。

“又做什么?”邱白露抬脸看过来,已经带上几分头疼之色。

李游将杨念晴丢到他跟前:“看她。”

刚说完,杨念晴便应景地咳嗽了两声。

邱白露脸黑:“小伤寒。”

杨念晴早起就觉得鼻塞,估计又吹了冷风,方才一路上都在打喷嚏,不想李游也留意到了,区区小伤寒劳动大神医,难怪邱白露生气。杨念晴悄悄瞟了李游一眼。

李游顺手将她拉回游廊上,笑道:“小处方见真功夫,大神医治小伤寒岂不更显本事?”

邱白露脸色好了些,他起身擦手,顺口道:“牛刀不杀鸡,你连这道理都不懂?我看也不用管她,拖几日成了大症候再来治,那才见我的本事。”

李游拱手:“那在下就出去说,堂堂大神医治病越治越严重……”

邱白露脸又黑了。

杨念晴捂着丝帕吸鼻子,努力往下压住嘴角。

邱白露看看两人,突然收起怒色,慢悠悠地道:“要治不难,我开个药方给你,只是这里并无笔墨,你知道我向来不说第二遍,可要记好了。”说完,他就不紧不慢地念起药方来,真的念完了一大篇,包括十多种药名,外加分量,水量,煎煮方法及火候等等。

李游盯着他,沉默。

估计是觉得气到了他,邱白露心情大好,挑眉:“行了,自去买药吧。”

李游不动。

邱白露明知故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李游轻咳两声,道:“在想法子,叫你重念几遍。”

“我已忘了,”邱白露蹲下身自顾自弄他的花,“我的方子向来开过便忘,想再多法子也没用。”

李游叹气:“敢问大神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诈的?”

“李兄这次总算让他治住了。”不知何时,南宫雪也站在了游廊上,笑看三人。

李游苦笑:“在下自小最讨厌记文章,他却唧唧咕咕念了这么一大篇,南宫兄可有法子叫他再开个方子,待我先去找些笔墨。”

南宫雪侧过身,一本正经地道:“对付他,你一向是最能耐的,如今连你都没有法子,我如何会有?”

李游“欸”了声:“南宫兄也学坏了。”

南宫雪笑看杨念晴:“邱兄弟那里不指望了,我这里却有个治伤寒的良方,不知小晴敢用否?”

“当然敢,”杨念晴拿开丝帕,记仇地逗邱白露,“南宫大哥的药方肯定比大神医的更好!”

邱白露冷笑了声。

南宫雪真的示意李游与杨念晴到亭子里,李游让王五取来笔墨纸砚等物,杨念晴一边揉着堵塞的鼻子,一边磨墨,李游就在石桌上铺开纸张。

南宫雪道:“我要念了,李兄听仔细些。”

李游提笔笑道:“洗耳恭听。”

南宫雪果然念出个药方来。

李游笔落如飞,杨念晴凑到旁边探头看,所谓字如其人,雪白的纸托着墨字,一笔飞扬的小草透着明快潇洒之风,看得人眼前一亮。杨念晴忍不住弯了嘴角,难怪何璧当初那么说,他的字的确足以与南宫雪的画媲美。

南宫雪赞了声“好字”,继续往下念。

写了几行,李游忽然停笔,直起身盯着他。

南宫雪笑问:“如何不写了?”

杨念晴也奇怪,碰碰李游的手臂:“你怎么了?”

李游看了南宫雪好半天,终于叹气道:“南宫兄实乃天纵奇才,在下佩服得要命,早知如此,当初在书院就该叫你去替我背诵文章才是。”见杨念晴还不解,他搁下笔,摇头解释:“你莫非还没听出来,这方子正是老邱念的那个,他倒剽窃得容易。”

杨念晴吃惊:“南宫大哥你也太厉害了,听一遍就记得啊!”她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天才,既佩服又羡慕:“你这么厉害,简直就是小说中的男主角,这要是在我们那儿,绝对是学神,不知道会迷死多少女生!”

南宫雪好奇:“你们那儿?”

杨念晴说完也愣了,慢慢地收敛笑容。

南宫雪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状道:“你……”

“不止你们那儿,”李游笑着踱到南宫雪身旁,抄手,“南宫兄这样的翩翩郎君,放眼江湖,谁不为之倾倒?在下若是个女人,定然争着要嫁给你。”

南宫雪也察觉了什么,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不敢,我还不想被李兄气得英年早逝。”

李游笑道:“我自然是比不上窈窕淑女了。”

杨念晴领会两人的好意,顺着说:“是喔,眼前就有个女孩子被迷住了呢。”

南宫雪愣住。

李游也愣住。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杨念晴暧昧地冲南宫雪笑,“唐家小妹妹很仰慕你。”

李游回过神道:“还好是唐姑娘,不是杨姑娘,否则南宫兄就倒霉了。”

杨念晴回怼:“南宫大哥不会嫌弃我的。”

李游道:“这种话,你一个姑娘家好意思说?”

“姑娘家怎么了,谦谦君子,淑女好逑,又不丢人,”杨念晴偏头,“南宫大哥,你看我怎么样?”

见她一个劲儿眨眼,南宫雪好笑。

李游走回石桌旁,重新提起笔:“可怜,还是别叫南宫兄为难了。”

南宫雪终于开口道:“小晴很好。”

料定他会给面子,杨念晴立刻敲桌子,大声道:“听到没,说我很好!”

“听到了,”李游抬眉,用笔尖隔空点她的鼻子,“姑娘你的确很好,只不过胆子小了些,声音大了些,脑筋短了些,脾气多了些。”

杨念晴气得不理他,好奇地问南宫雪:“南宫大哥,你觉得唐姑娘怎么样?”

南宫雪避而不谈:“先写药方。”

李游道:“杨大姑娘揉了半天鼻子,还不快治病,真想拖成大症候让老邱来?”

见到南宫雪的态度,杨念晴便知唐可思是注定要伤心一场了,于是识趣地闭嘴。李游写好药方,亲自到唐家堡的药房去抓来药,让人煎了,看着杨念晴服下。

晚饭时分,何璧与曹玉都没有回来,杨念晴因心中藏着事,加上身体不适,也没胃口吃饭,服了药便早早地回房间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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