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山和南龙湾离唐家堡三十里地,也不算太远,种完春地等待割麦子之前有一段空闲时间,李氏让唐文清夫妻抱着孩子坐了马车,带上纸钱香烛、红布、酒肉去南龙湾拜了干爹,给唐妙借名淼淼。

拜干亲借名之后,唐妙努力吃得多起来,喜得李氏又拿了鸡蛋去酬谢庄嬷嬷家,人家回了块小花布给孩子做小花裙。

女人们在家里日日夜夜地编蒲扇、掐辫子,老唐头领着儿子们去庄嬷嬷大儿子家那片空地上翻地平整泼水压场。

场压好之后,湿润的,平整凉爽,密密实实。只一样这场又挨着大池塘,且一片都是水,场地还有往下倾斜的角度。老唐头不放心,让几个儿子从家里找了木头,在场边上密密地夹了一片篱笆,将池塘挡住。

唐妙如今走得稳稳当当,倒是主动离水边远远地就算王氏逗她说里面浮着金子她也不屑一顾。

转眼到了麦收时节,大人孩子忙得热火朝天,因为景枫是第一年去柳家,李氏特意让人捎话过去说不用景枫回家夏忙,让他安心读书。

李氏和文沁管着在家里洗洗涮涮,烧水做饭。景椿负责给地里割麦子的人送饭,饽饽用小包袱包着挂在肩膀上,一手提水一手提着盛菜的食盒,路上歇几气就能到地里。本来文沁送饭,但是过了麦收李氏想让媒婆给物色好一点的人家给文沁说亲。虽然提亲是男方提,但是他们也要问媒婆哪家有好姑娘。之前李氏送了媒婆不少礼物,想必她能帮文沁说说好话。

李氏看上的是凤凰屯老杨家,条件跟唐家差不多,但是他家是独生子,以后不必分家,且家境殷实,比起唐家自然好不少。家里雇佣长工和短工,还有地租给佃户种,文沁去了自然不必操劳,也算是少奶奶的日子。

这么想着李氏便不让文沁出去露面,更怕她晒黑,送饭便让景椿去。大梅带着其他三个孩子在场里捡麦穗,因为唐妙现在能走好动,一刻也呆不住,大梅怕她再有个什么闪失,直接拿了根绳子用布片包了拴在她的脚踝上。

唐妙只能苦着一张小脸无奈着看着那根绳子,无聊的时候便躺在地上打几个滚,然后嘟嘟囔囔地道,“求包养,求包养!”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抱着她逗笑一刻。

大梅忙一阵子就背着她去田地里摘野花,编个大大的花环戴在她头上,还会用狗尾巴草给她编各种小动物,田野的生动活泼很快驱散了唐妙被拴着的阴影,又玩得不亦乐乎。

为了抢收麦子,高氏和王氏也要下地,每到农忙都有外地的小混混四处流窜偷粮食男人们夜里也要轮流两人一组看场。唐家堡组织了看场保丁夜里四下巡逻,以确保村里的安宁。

接连几日下来高氏和王氏累得又黑又瘦,男人们便让她们晚上跟着下地,白日就在场里收拾一下,高氏便跟王氏继续铡麦子。

这日天气干热得厉害,早出的知了嘶嘶地喊,人身上都汗腻腻的很是难受。唐妙看看景森他们只穿肚兜,再看看自己,衣服鞋子包裹的很是严实。同情了自己一会她又同情别人。大夏天的,他们不能穿短袖,就算是短褐也全是长袖,男人还能挽袖子撸起裤腿子,可女人就倒霉了。头发用布包着,上面穿着窄袖的衫子,下面为了干活方便倒是没呼呼啦啦地穿大裙子,可那条肥肥的裤子,外面再围一两条围裙一样的东西,也真是热!

大梅热得一会便要洗脸洗手,却也不敢把袖子挽上去,只拿帕子小心翼翼地躲起来擦一擦胳膊腿。

突然唐妙感觉一丝凉风,抬头看了看天,几块大大棉花糖一样的云朵飘在头顶,东南角又有云朵浮上来,棉絮一样轻软的云对着飘。

她仰头一直看,过于专注了,“啪”地一下子仰面倒在地上,摔得自己七荤八素的。景森看到哈哈大笑,跑过来戳他,唐妙拿眼瞪他。

杏儿看到,拖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子来抽景森,说他把桃花撞倒,景森委屈哇哇大哭。大梅忙奔过来解决事情,先把唐妙抱起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唐妙尴尬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嘟着嘴,一下下地对着手指头,“我,自己,倒的……”大梅笑了笑扭头去看幸亏王氏没过来,让杏儿不要欺负景森,景森倒是无所谓立刻跟杏儿好了,两个人一起去搓生一点的麦粒吃。

大梅把唐妙抱到自己捡麦穗的荫凉地里,用草堆将她围起来,免得她乱跑。

唐妙指了指天空跟大梅道,“盖起来,要下雨!”

大梅惊异地看着她,仰头看了看天,天上大多的白云飘荡,松软的,倒像是棉花一样,哪里会下雨?笑了笑,她继续捡麦穗。

唐妙看着满场的麦子,要是被淋可就麻烦了,她急得在草堆里面爬来爬去,结果一不小心爬到上面,又“扑通”一声,漏了下去。

大梅吓了一跳,忙把她抠出来,见她白嫩的小脸被麦秆划了几道红痕,心疼地忙哄她,又怕被娘知道自己看孩子不得力,有点忐忑。

唐妙吃定自己是孩子,就算闹也不需要顾忌,便扬手蹬腿,让大梅去把麦子垛盖起来。本来这几天并不会下雨,但是突然地转变风向,西北和东南气流对撞,絮状高积云等下肯定会越来越多,那时候必然有一场短暂的雷暴雨,要是场里的粮食都淋了,可要麻烦的。

唐家因为两个女人在场里,生怕下雨,所以运回来的大垛麦子是堆在一个土台子上,如果要铡的话就从那里往下抱,铡完了晒在一旁。因为高氏和王氏这两天累得几乎动不了,铡得慢,场里并没有多少散麦子。

他们预备了很多用麻绳捆绑相连起来的麦秆帐子,一个帐子卷起来是顶小草垛,用的时候围着粮食垛一圈圈地滚开,一层层压下来,然后在垛顶带着斗笠,如果下雨水就能顺流而下,一点不会渗漏进去。

唐妙吃准自己是孩子,可以随便闹,放声大哭,让他们卷帐子盖草垛玩。高氏正忙着呢,开始说不要管她,后来见她哭得小脸发紫,急的小胸脯一鼓一鼓,倒是让人心疼得很。

王氏看了一眼,又看看天,“就几块云彩,下什么雨啊!嫂子我去小棚子里喝口水。”

高氏见她走了,唐妙还是哭,寻思孩子可能要看看光景,这女儿格外喜欢看光景,有时候对着自己家那几头牛都能嘟嘟囔囔好半天。

高氏对大梅道,“来,我们哄妹妹玩!”她自己去抱了草帐子来,让大梅抱着唐妙看。唐妙一直觉得很新奇,看着高氏把帐子一圈圈地滚开,便围成一个圆锥型,乐得嘎嘎大笑,小手小脚都拍动着。

高氏见她不哭,寻思先盖一会,回头哄着她睡觉,再掀开也没什么麻烦的。她向来对唐妙比别的孩子惯一些,加上唐妙鲜少任性地哭闹,有这么一次如果不答应,总怕过后自己心里会觉得难受。

盖好了麦子垛,唐妙乐滋滋地拍着小手,高氏便把她抱过去哄她睡觉。没一刻钟,天上云彩突然多起来,原本轻软的云朵也厚重起来,阳光从上方射下,给它们涂上一层光亮的白边。

“轰隆”一声,远处隐约有雷声传来,高氏听见看了看天,“呀,要下雨,大梅把妹妹抱进棚子去!”

高氏忙招呼王氏收拾场,接着便有亮光闪过,雷声突然压进,“咔嚓”几声之后,头上阴云密布起来。

他们躲在棚子里,有说有笑地看着哗哗的暴雨,王氏笑嘻嘻地逗着唐妙,还多亏了小桃花想看光景,否则真要被淋透了,今年可没面给桃花做锅巴吃了。

唐妙噘着小嘴,在棚子里的木床上爬来爬去,无聊了便玩自己的脚趾头,突然觉得好困,松开脚指头,身子一歪,便趴在木床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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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轰隆,大雨倾盆,唐妙却睡得香甜,梦里她升职加薪,那个猥琐上司被停职审查,她扬着头朝他啐了一口别提多畅快。

唐妙数着自己工资卡上的几位数,想着未来美好的小日子,幻想年底大大的红包,从农科院下乡帮助村民解决问题人家送来的放养鸡和土鸡蛋带回去给父母补养身体……

家里的房子还是六十年代传下来的老房子,又小又窄,攒两年钱加上之前存的几万块不用听老妈嫁人的指令也能付个首付什么的,没男人她也能把日子打理得有滋有味……

突然捡了个大蛇皮袋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红彤彤的人民币,吓得唐妙呆愣在大马路上不知道怎么办好。这时候她就看到萧朗手里拿着一块烤得喷香诱人的锅巴,笑嘻嘻地对她说,“花花桃桃,给你吃锅巴!”

唐妙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天啊地啊,美好的梦又被萧朗那厮给毁了,好不容易梦到自己发财把那个猥琐男人踩在脚下,得意地扬眉吐气,发财要买房子变成有产阶级,一眨眼又变成小小一团,四蹄朝天躺在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带着补丁的陈旧棉布单子。

再也回不去,也不可能报仇,猥琐男逍遥法外,自己悲催地由大变小,新社会投身了不知名的古老农村……

这是多么大的悲剧,得和老天爷有多大的过节?

唐妙睡得不舒服,美梦没做够,悲从中来,哇哇大哭。

眼前一亮,一人挑起草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笑道,“小毛猴子醒了,哭什么呢!”

唐文清笑着把唐妙抱起来,用自己脸上的胡茬轻轻地刺了刺她娇嫩的小脸蛋,看着唐妙咧着小嘴哭得脸蛋通红,小手攒着拳头用力地挥着,连玉佩也顾不得去抓。

“小猴子不哭,来,玉佩拿着,别丢了!”唐文清把挂在她脖子上的玉佩塞进唐妙小手里。

想到梦里萧朗托着锅巴请她吃,她气得更厉害,用力地把玉佩一扔,结果扯得脖子往前一凑,勒得自己生疼。

唐文清又心疼又好笑,外面下了雨,天气凉爽,他用棉布单子把女儿包起来,免得她着凉。

小孩子都喜欢被东西包起来的感觉,唐妙如今小小的身体,甚至灵魂也变得孩子气了许多,见父亲包她,立刻配合地往上一滚,两只肉呼呼地小胳膊抬起来。

唐文清笑着把她包好,然后抱起来走出草棚,笑道,“今日还得亏你任性要看娘娘滚帐帐,否则咱家麦麦都湿了,发了芽可没法办了。小猴子真乖!”

天上一打雷,老唐头就说不好,他本来也会看天气的,只是这次来得太过突然,之前一点征兆都看不出。

他们赶紧把地里割了的麦子拿草帐子盖起来,唐文清和老四急急地往场里跑想帮女人们堆场,冒着大雨经过唐文汕家的场,发现他们刚打的场,金黄的麦子被淋了个正着。

他们还庆幸自己家幸亏太忙,男人没空打场,麦子尚且在穗里,就算被淋也不会那么严重。

等他们急急地赶回场里,发现女人们早就把场收拾得利利索索,躲在棚子里休息呢。雨停了之后,唐文清说先把场晒晒干,天晴朗得很,可以把草帐子拿开保持麦堆透气就好。听了高氏当笑话一样讲了雨前的经过,唐文清也甚觉不可思议,一听见女儿的哭声,没等高氏动他立刻跑去草棚把唐妙抱了出来。

唐妙一出来,大家像看小英雄一样把她围起来,四叔握着她的小手笑道,“妙妙,想不想吃鱼?四叔去河里给你抓条大鲤鱼好不好!”

唐妙立刻拍着小手,喜笑颜开,“好啊,我要去!”

近来家里老老少少都忙得转不过身的架势,下了雨,难得休息一下放松放松。还有一层,因为夏忙,男人干重活,家里伙食基本炒菜糊面饼子。男人都细面,女人还有大梅杏儿就要吃粗面。杏儿还在长身体,吃饭的时候肉、蛋基本没机会吃的,只有过节或者闲时男人不舍的吃她们才能吃一点。

唐妙觉得那些女孩子很可怜,如果在现代,不管男孩子女孩子都是宝贝,她看见过杏儿泪汪汪地啃着粗面饼子,对着松软香甜的细面饼子和菜里的肉流口水。

如果有鱼的话,就可以熬一大锅汤,大家都有的喝了。

四叔一听从唐文清怀里把唐妙抱过去,又招呼大梅几个孩子,顺路回家叫了景椿,拿了竹筛子、水桶,浩浩荡荡去村后头的河里捞鱼。

南河地势高和低一些的北河中间有一片空地,只有雨水充足的时候才会从南流入北面河里。

四叔在南河下游的岸边掘个细细的口子,让水弯弯曲曲流入北河里,中间用淤泥堵出几条狭窄的通道,让景椿和杏儿景森拿竹筛子拦住,然后去不远处用水桶用力地搅动,鱼儿受惊四处乱窜,总有几条运气不好地从小孔中游出去落入筛子中。

傍晚落日融金,东天晚霞如火,头上蓝天如缎流泻在水面,两岸垂柳如烟,碧草红花,美得让大梅背上的唐妙挪不开眼。

古代也不是不好,至少这绝美的田园风光,是现代不曾见过的。

唐妙慢慢地笑起来,未来几日都是好天气,适合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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