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从马克那里得知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唐锋南不是第一次听到过病危通知书这几个字, 忠心追随他的手下就曾因替他挡枪而被下过病危通知书, 那个不负责任的生父也因患病而下过病危通知书,就连他自己当年都因遭遇伏击而收到过病危通知书。伏击的杀手太多, 突围的时间太久,导致就医迟了, 失血非常严重,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随着大量失去的鲜血而不断流逝,若非求生意志强,说不定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唐锋南似乎又回到重伤濒死的那一刻,然而此刻比那一刻更痛苦和难熬。何况那时的他还年轻,还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 现在的他已不复当年的勇敢,甚至胆怯到堪称懦弱。

并不是因为年纪大了, 眼下的唐锋南也不过才三十出头, 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魄力的年纪;也不是因为性情变了或者心境不同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凌厉狠绝地处理了试图打唐浩初主意的人, 而是因为他终于有了弱点。

当一个人有了真正关心和在意的人,他就有了弱点。

永恒的弱点。

马克知道唐锋南会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赶来,却没想到这边天还没亮就看到了他的身影。从港岛飞过来怎么也要十个小时才能赶到, 唐锋南赶来的速度实在快到难以想象,但直至唐锋南抵达医院, 唐浩初的手术仍没结束。

因为是多处受伤,需要连续手术,所以加起来持续几十个小时都有可能。唐锋南竭力镇定地详细盘问了马克出事的所有细节和过程, 却还是在听马克描述伤情的时候颤了颤。下意识拿出一根烟,点了许久才点着,抬头又看见走廊上贴的禁烟标志,竟用手指生生把烟给摁灭了。

然后转头望着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红灯,因为看不到里面抢救的场景而越发恐惧和担忧。等待的每一秒都是折磨,短短几分钟都能像几年一样长,唐锋南站起身想要离手术室更近一点,就在这时看到了匆匆赶来补送血浆的护士。

手术室的门因此而打开,唐锋南努力往里看,透过缝隙隐隐看到了唐浩初垂在床边的沾了血污的手。

心头登时一紧,一颗心像被那只手紧紧揪住一样,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抬脚就要推开门往里闯。靠近门里旁的几个护士忙拦在门口不允许他入内,跟在唐锋南身边的手下人则下意识想要上前护住他,场面顿时乱了。

主治医生还在专心致志地做手术,年轻的助理医师急急走来,用标准的英文沉声制止唐锋南。可唐锋南根本没法控制自己,只想闯进去看唐浩初一眼,直到助理医师在情急之下抬手给了他一拳。

“你身上都是细菌,会给伤者造成感染的!”医生原本标准的英文也因太过急切而带上了浓浓的德国口音:“伤者还在抢救,你想害死他吗?!”

唐锋南被这一声吼得微微一愣,总算从魔怔中清醒,恍然地退了出去。手术门得以重新关上,唐锋南一步步退到墙角边,定定地望着雪白的墙,脑子乱成一团。

他想了很多东西,想着当初就应该狠下心,坚决不让唐浩初接触赛车,连碰都不碰一下。又想着只要唐浩初这次能完好无损地抢救回来,他愿意把自己的寿命分出去,除了不能再赛车之外,他什么都能给他,什么都愿意舍弃。还想起上个月小孩因为猛长个子而腿疼得厉害,他因为要帮他揉腿而陪着他一起睡,早上醒来的时候小孩还没有醒,明媚的朝阳洒在他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和皮肤下的血管都能看见。

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只觉得一颗心异常平静,真切地感觉到了幸福和满足的味道,对人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最后想着如果唐浩初救不回来了怎么办。

小家伙被他养得娇气得很,怕疼怕黑怕虫子,他不能让他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唐锋南就这样靠着手术室外的墙想胡乱想着,不说话也不许手下人走近,甚至不吃东西不喝水,仿佛只要苦行僧般的自虐下去,唐浩初就能好好地出现在他面前。

天色不知不觉亮了,手术终于结束了。

门轰然而开,唐浩初被医生推出来,要转到重症监护室。听到动静的唐锋南立刻奔向医生出来的方向,快到身手敏捷的林令都躲闪不及,差点被他撞倒。等林令站稳了身形回头,只见唐锋南已经抓住最前面的医生,嗓音哑到几乎发不了声,片刻后才成功问出口:“情况怎么样?”

“手术还算成功,但伤情仍不稳定,今天是关键,要……”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唐锋南就准备越过他去看唐浩初,医生忙挡住唐锋南的去路,然后被唐锋南骇人的气势和发红的双眼吓得一顿,隔了几秒才努力把话说完:“要、要麻烦家长签个字。转去重症监护室需要监护人签字,请在这里签一下……”

唐锋南接了笔,却不知是没拿稳还是拿得太用力,竟让笔滑掉在地。马克忙帮他把笔捡起来,但笔在他写字的时候再次掉了。

距离最近的马克能清楚地看见唐锋南的手在微微发抖,重新捡起笔,递过去的同时在他耳边道:“您要冷静,小少爷会没事的,待小少爷醒来后,还要您陪着他照顾他呢……”

唐锋南深吸一口气,这才签好名,然后终于见到了唐浩初。

闭着眼戴着氧气面罩,面色无比苍白,唐锋南想去摸摸他的脸,可他很快被推进重症监护室,不允许家人探视,连个透明玻璃窗都没有。

唐锋南的手已经不抖了,但还是忍不住焦躁地重症监护室外头转了好几圈。所幸整个白天都没出什么状况,入夜之后却突然响起了警报。

似乎是发生了呼吸衰竭的现象,医生和护士匆匆赶去重症监护室救治,唐锋南心惊肉跳地等在外面,脸上血色褪尽,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如刀刃般切割着他的神经。

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医生抢救的非常及时,甚至宣布唐浩初彻底脱离了危险,不再有性命之忧。但不可避免会有其它问题和后遗症,所以医生单独和唐锋南详谈了一番。

其实唐浩初这次出事全是他自己的问题,什么安全第一比赛第二,他嘴上向唐锋南保证的很好,实际上眼里只看得见胜利。七十年代末又是动力技术飞跃发展的时期,顶级赛车的速度已高达三百多千米每小时,这个速度放在二十年后依然难以想象,赛车动力发展的同时,安全设备却没有任何发展,众人也认定了赛车理所应当就合该危险刺激,赛事主办方甚至为了利益而有意强化风险,专门设计了各种高速弯道,比如臭名昭著的斯帕赛道道。

唐浩初就是在过高速弯道时,因为争夺里道出的事。速度太快,整辆车偏离了赛道,被另一辆车顶飞,在赛道上翻滚好几圈,再狠狠撞上赛道护墙,车身都被撞碎了,车里的人自然难以幸免。

医生将所有伤情都对家长如实相告:“主要是内脏破裂,腹腔出血和手臂骨折。万幸的是没有脑颅损伤,加上年轻,好好调养的话能尽快恢复过来。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他的手,”医生顿了一下,“我知道他是赛车手,车手对手部肌肉和关节的要求很高,需要足够的臂力操纵方向盘,还要第一时间作出肌肉反应,可他前臂骨折的情况比较严重,需要谨慎研究治疗方法,并且需要漫长的复健,才能保证他的手恢复如初。”

医生说着找出一张名片,“复健的话我推荐你联系史密斯医生,他……”

唐锋南却在这时打断了医生的话:“我不需要他的手恢复如初。”

医生顿时一愣,有些讶异地看向唐锋南。唐锋南的目光则放在了不知名的地方,重复道:“不需要让他的手恢复如初,哪怕不能负重也没关系……”

唐锋南挣扎和矛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却只剩下果决,“他本来也不需要拿什么重物,更不需要操纵什么方向盘……”

医生很快回过神来。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已然了解了唐锋南的意思。

只是医生没想到唐锋南这个‘治不好’的要求其实比‘治好’还高还难办。

首先要求唐浩初的手只是不能再掌控专业赛车的方向盘,穿衣吃饭打篮球等日常生活都是没问题的;其次只是不能像专业车手那样作出最迅速精准的肌肉控制,弹琴绘画这种同样需要肌肉控制的事还是可以做的。

这要求实在有点难,医生立即表示做不来。但他最终还是在一箱美金和一把枪的利诱威逼下松口,答应说尽力试一试。

这箱美金是唐锋南中午让手下人去银行提的,本来是想给每个医生护士都发一轮红包,但这里没有收红包的规矩,而且对此有比较严苛的法律规定,医生们不会知法犯法。可事实上,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如果有,那一定是因为钱给的还不够。

到了第三天,唐锋南已经可以守在唐浩初的病床前探视他了。第四天中午,唐浩初终于醒了。

一直坐在病床前看他的唐锋南在他有动静的第一秒就发现了,目光顿时更专注,生怕错过他任何微小的举动。直到唐浩初彻底睁开眼,对着唐锋南看了许久,虚弱地喊了一声小舅舅。

唐锋南心头一颤,轻轻地抚了抚他的额头。唐浩初没有动也没再出声,只眨了眨眼,安静地像个天使,然后闭上眼,似乎又要睡过去了。

唐锋南生怕他有什么问题,不敢让他睡,一边按呼叫铃一边低低喊他的名字道:“浩浩乖,等一下再睡好不好?”

唐浩初的意识开始模糊了,声音含糊不清地道了句:“小舅舅,胸口好疼,手也好疼……”

唐锋南鼻头一酸,心疼的好像有刀子捅进肉里转了一圈,嘴上却像哄小孩般柔声说:“乖,伤口很快就能好了,好了就不疼了。”

唐浩初小小地嗯了一声,又艰难地睁开眼看了唐锋南一眼,额头转瞬间已经疼出了冷汗,直到医生检查后确定没事,便虚弱地睡了过去。

唐锋南不放心唐浩初的状况,拉着医生又问了许多问题,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医生没有一丝不耐,还特地解释说以现在的情况,病人睡着比醒着更好。

唐锋南很快知道这话的意思了,再次醒来的唐浩初表现的非常痛苦,疼到唇色都是白的,冷汗把病服都浸湿了。

医生再次被唐锋南急急叫来,医生检查完,又找来了神经科的医生详细检查一番,得出了病人的疼痛阀值可能比普通人要低一点的结论。也就是说普通人能忍的疼,唐浩初却不一定能忍得了。

其实没那么夸张,只是唐浩初太娇气了。唐锋南听得全身都紧绷起来,唐浩初反倒唐锋南更能接受现实,还安慰唐锋南说没事。

伤得那么重,肯定免不了疼,而且止疼药不能多用,不然会上瘾,医生也没有解决方法,只能让忍着。唐浩初闭着眼努力入睡,又因为疼痛而睁开眼。

唐锋南看着他,眉头皱得死紧,见他这表情,唐浩初主动开口:“小舅舅,你别总皱眉。”

唐锋南的表情带上了疑惑,唐浩初继续道:“皱眉容易老。”

这话让唐锋南又想皱眉,却因为‘容易老’这三个字忍住了。

脑子一时被‘老’字占据,——相对于唐浩初,他年龄的确有点大。小家伙正值人生中最青春美好的年纪,就像早晨九点的太阳,再等几年,他会和其他任何一个青年人那样,找个年纪相仿的漂亮女孩子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子……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个画面,唐锋南就觉得头疼胸闷,全身都不舒服。

唐浩初说不了多少话,唐锋南便找了本书读故事给他听,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在他的朗读声中睡了,但伤口显然还是疼,睡梦中也无法安稳。

唐锋南小心翼翼地帮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怕吵醒他,又怕碰疼了他,动作异常温柔疼惜,就像当年带着只有五岁的小家伙去吃饭,因为不清楚正常小孩的饭量而一不小心喂多了,小心翼翼地给他揉肚子一样。

他要是和当年一样大就好了,小孩子虽然也忍不了痛,但小孩痛了会不管不顾地哭出声或发泄出来,大人也能拿他喜欢的食物或玩具哄着骗着,尽力转移他的注意力。可他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忍疼,甚至反过来被他安慰,什么也不能做。

这样艰难的日子足足熬了将近三个月。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如此重的伤,三个月其实算不错的了,年轻人的身体本就恢复的快,再加上唐锋南的精心照顾,唐浩初比医生预计的出院日期还早了一个星期。

病房再舒服也不如家里舒服,终于回国的唐浩初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窝进久违的床上睡觉。

他的身体其实还不能承受漫长的航程,所以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睡到第二天下午还没醒。期间唐锋南过来叫了好几次,唐浩初迷迷糊糊中也知道唐锋南在叫他,但他就是不想起。

在喊不应的情况下,唐锋南发动了挠痒痒攻势,用手指轻轻在他脸颊和耳朵上挠痒痒,不紧不慢,耐心十足。终于忍不住生气的唐浩初闭着眼抬起手,想把那只扰他睡觉的手给打走。

他手臂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但手仍然使不上劲,看上去只是轻轻碰了对方一下,半点杀伤力也没有。唐锋南反手握住那只手,低声道:“乖啊,该醒了,睡太久了也不好,嗯?”

唐浩初睁开眼睛瞥了唐锋南一眼,脸上的表情明显带着小傲娇和不高兴。唐锋南瞧着小家伙又能耍小脾气了,倒觉得很高兴,怕是被拍一巴掌也无所谓。

果然,少年长睫一挑,小脸一摆,气呼呼的说:“我还困着呢……”

唐锋南怜爱地摸了他的脑袋,哄小孩儿一样说:“都睡一天半了,不渴吗,起来喝点水,再吃点东西。”

小少爷头一扭,继续耍性子,不情不愿地道:“不要,困得没力气喝水。”

没有喝水的力气,瞪人的力气还是有的,唐锋南就被瞪了,瞪完之后便甩开唐锋南的手继续睡,可甩了几下都没甩开。

明明唐锋南只是虚虚地圈着他的手,几乎没用力,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甩不开。

唐浩初微微一愣,心里产生了不安,但还只当是没开始做复健的原因,——医生强调过复健的重要性,出院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复健,而且持续时间长达半年之久。

唐浩初很快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开始了复健。

为了能让自己尽早恢复如初,他做的非常认真,复健的过程再辛苦也从来没说过一句苦。直到三个月的复健结束之后,才终于得知自己的手再也不能恢复如初的事实。

这个事实让他难以接受。——系统的任务还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他之前会在赛场上那么拼,就是要尽早拿到F1的比赛资格,明明离成功越来越近了,却在这时骤然破灭,这样的事任谁都难以接受。

“主线任务失败的话是要接受惩罚的,”系统认真提醒道:“放弃任务也一样,任务失败的惩罚一般都是各种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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