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一个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邀请,唐浩初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微微皱起眉说:“宴会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我周日要回华国,是周六晚上的飞机,我怕赶不及。”

“宴会周六晚上七点整开始,”皮埃尔也微微皱起眉,“是要赶回华国处理什么急事吗?”

“我有个朋友的生日到了,”唐浩初如实答:“虽然算不上是急事,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答应要陪他一起过了。”

皮埃尔不敢相信一个普通人的生日能重要得过他祖父的晚宴,随口道:“是什么样的朋友?如果是一般的朋友,只要把礼物送到就可以了;如果是比较好的朋友,你完全可以和他解释一下原因,相信他一定能够理解。”

“是很重要的朋友,”唐浩初拒绝了皮埃尔的建议,“我已经失约很多次了,实在不能再失约了。”

皮埃尔无意识地将眉头皱得更紧,因为他决定来邀请唐浩初参加晚宴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自己会遭遇拒绝。

毕竟高高在上惯了,从出生起,他的姓氏和家族就赋予了他高傲的权利,哪怕伪装的再温和,骨子里也总有两分‘地球都该围着我转’的高高在上。他的人生合该一切都尽在掌握,就算有失败,也不过像一场偶然降落的不沾衣的小雨。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尝过挫折感,也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拒绝。

只除了唐浩初。

也许是他多心,或者他宁愿只是自己多心,——他甚至察觉唐浩初对他的态度有明显的疏离。明明对所有人都热情亲切,甚至对卡尔这个懦弱又卑贱的私生子都那样友善,偏偏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不冷不热,连他的邀请都不愿意接受。

气愤的同时,皮埃尔心里再次出现那种针扎般的感觉,不疼,但是很不舒服。

莫非对方知道了当年的那些恶作剧其实都和他有关?还是那个私生子在背地里说了他什么坏话?

这么一想又有点心虚,于是周围的人出乎意料地见皮埃尔竟没有因被拒绝而生气,而是用前所未有的低姿态又道:“晚宴上会有很多美食,你就当是来吃一顿饭,吃完后我亲自送你去机场,不会耽误你登机。”

唐浩初的确对皮埃尔有些疏离,——他不太喜欢这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表面上温雅良善,但内里比谁都高傲和心狠,连亲人都可以赶尽杀绝。而此刻的皮埃尔也还没有意识到,有些人就是受尽宠爱,和身份地位无关,和头脑性格也无关,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任你怎么低头讨好甚至威逼利诱,他都不会屈从和改变。

不过唐浩初此刻的拒绝还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只是脑域异能者的思考时间太快,快到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毕竟是皮埃尔祖父的宴会,身为晚辈,他肯定要带礼物的,若两手空空地过去吃一顿,给别人留下的印象可想而知。但对他此刻的身份来说,这种场合的礼物非常难选,太轻了显得不够重视,太重了则有功利之嫌,——他并不认识皮埃尔的祖父,和皮埃尔也仅仅是普通的校友而已。

于是唐浩初再次拒绝道:“还是算了,谢谢你的邀请。”

小少爷小时候圆滚滚的猫儿眼已开始朝桃花眼的趋势发展,不管下垂还是上扬,眼睫弯起的弧度都无比动人,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仿佛天生带着水光,继续说:“我已经先答应别人了,这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而是诚信的问题。真的很抱歉,——下次吧,好不好?”

那认真的语气和眼神能让人看出他不是故意端着,也不是故意不给皮埃尔面子,只是诚恳地阐述事实。皮埃尔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周围的气氛变得非常安静。片刻后,皮埃尔又看了看唐浩初明亮平静的双眸,心里的不悦渐渐消散了一些。

也许是看多了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身边凑的人、被他一个沉默和冷脸就吓跑的人、愚蠢却不自知的人,眼前的小孩就显得尤为可贵。皮埃尔最终把不悦压在了心底,假装大度的道:“好吧,那下次吧,下次你一定不要再拒绝我了。”

唐浩初点点头答应了,继而转身离开。因为这些年找过他很多次,所以皮埃尔已经见过很多次他的背影,他的背影似乎永远都这样坚决干脆,且绝不回头。

虽然没有在人前外露情绪,但回到家后,皮埃尔还是忍不住沉下了脸。

晚宴已经在准备了,宾客几乎囊括了军政商等各界名流,其中一个费尽心思拿到邀请的明星还炫耀般地在网上晒出了邀请函。偌大的草坪上,设计师们正在用空运来的鲜花制作各种装饰造型,甚至能隐隐听到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

皮埃尔无视所有声音,试图通过画画静下心来。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情绪控制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功课,他很快坐在画板前,心无旁骛地画起了阳台上种的鸢尾。

他非常喜欢鸢尾,作为法国的国花,学校里也种了很多鸢尾。没多久,皮埃尔便画出了一大片盛开的花海,笔法和用色都非常优异,如果有人能看到,会惊讶地发现其水平丝毫不亚于因画画好而在学校重新找回自信的卡尔。

他不需要什么东西来锦上添花,所以也不需要去展露什么额外的才华,学校里甚至没人知道他也会画画。出于构图的考虑,画完花丛,皮埃尔又在花丛上勾勒了一个人形,勾勒的有些漫不经心,直到勾完,他才意识到这个轮廓像极了唐浩初坚决干脆的背影。

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做什么?

皮埃尔再次想起唐浩初,与此同时,却又想起他冲别人露出的真正温暖的笑以及和对自己露出的礼貌性的笑,手猛然收紧,画笔被突然失衡的力道牵引,在画布上留下一道难看的长痕。

画毁了,皮埃尔也没兴趣继续了,哪怕这幅画画得很好,那道长痕也完全可以再用油彩修补和覆盖。

——这世上会画画的有很多,好看的画同样多,但画者动笔时的感觉只有那一刻。这世上模样漂亮的人有很多,聪明的人同样多,但会引发他关注并想要主动与之交朋友的唐浩初只有一个。

深黑的夜渐渐过去。

清晨时分,窗外一线日光破开云层,从夜的帷幕上徐徐升起,映亮了天际。然而因为时区的问题,机舱里的唐浩初此刻所见的仍是黑夜,并没有看到日光。

他晚上十点多才登机,难免会觉得困倦,但是裹着毯子闭上眼努力了很久都睡不着。可飞机还要等足足十多个小时才能落地,最终放弃睡眠,打开阅读灯看书。

霍彪还不知道唐浩初要回来的事。他此刻正身处于普通人很难想象的场面,——跟着魏荣禛手下最得力的伙计老K一起,掀了霍历背后一个小头目的窝点。

这件事并不算什么大事,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本来霍家的根基就远在G市,却偏要向魏家所在的S市伸手,被砍了也理所当然。但黎家的参与让一切变得复杂起来,因为若论资历,黎家才是真正跺跺脚就能影响两地格局的存在,尤其眼下正处于黎家大少和三少争权的微妙时刻,这一突发事件让那些明里暗里与这几家有利益相关的人不由谨慎起来,生怕站错了队。

其实此事并不突然。

早在当年看过霍彪父亲留下来的文件后,黎瑞就决定了要拿霍家做筏,甚至私下和霍彪达成了交易。相对于外表冰冷但其实很念旧情的魏荣禛,黎瑞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他不会直接喊打喊杀,也不会不谋而动,他只是在充满真诚的笑容里,环环相扣地算计了他想算计的东西。

——如果说魏家是一头全身洗干净了但爪子还站在泥水里的老虎,那么黎家就是一棵从泥中长出来的树。外头长了多少枝条,下面就藏了多少根须。

原本井然有序的场子已经乱成一团,桌椅东倒西歪,筹码滚得到处都是,地上的人也躺得横七竖八。这是霍彪第一次和老K出来见世面,从通道一路走过去,纸醉金迷和腐坏颓败同时掠过眼前,通道尽头是动弹不得的许老二,已然被老K吓得全身打颤。待老K把该处理的事处理完,黎瑞通知的警方也十分及时地赶到了,查了场子并误打误撞地救了人,立了大功一件。

待霍彪得知唐浩初回国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唐浩初是上午抵达的,魏荣禛亲自过去接的机。一直没睡的唐浩初在车上就打起了盹,回屋后便窝在管家每天都记得晒的小被子里香喷喷地补眠了。

霍彪顾不得管身上略显脏乱的衣服,直接上了车往回赶。尽管从魏荣禛那里得知唐浩初已经睡了,还是莫名有些焦躁。这种焦躁不是着急,也不是不急,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只有唐浩初能够挑起他这种情绪。

车刚停下来,霍彪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这些年下来,魏家上下已经把他当做半个少爷,管家还想问他要不要吃中饭,他的身影已经从楼梯口消失,走到了唐浩初的房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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