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広邦联合御史台弹劾苏威一事闹出了不小的风波。苏家这些年在京城的笑话闹了不少, 似这般让苏威一家子颜面无存的还真是头一次。如今不仅仅苏威在官场颜面受损,连带着整个苏家都被人看笑话。风言风语地传了四五日,这一番动静可算是刮到宫里来。

白皇后自那夜以后便一直等着徐宴所说的动作。这不一听说苏家的这些动作, 她立即就反应过来。耐着性子没有第一时机发难, 等到时机差不多, 她由此在武德帝跟前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武德帝冷不丁地被她一通火气给吓一跳。

白皇后在武德帝跟前从来都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活菩萨模样。二十多年, 除了晋凌云犯事儿会惹她震怒,这人都没什么烟火气。这还是头一回白皇后跟他撒火, 武德帝慌张之余,也有些新奇。将宫侍们赶出殿外,他围着白皇后便是一通温言软语:“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消消火,消消火……”

白皇后冷冷一甩袖子,转身便往内室去了。

说来,近几年来武德帝是越来越喜欢来未央宫。仿佛整个后宫, 只有未央宫让他安心, 得了空便过来,偶尔被嫌弃了也不愿走。此时跟在白皇后身后,亦步亦趋地进内室。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叫外人瞧了怕是都要傻眼:“婉容,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气着自个儿不值当, 你先消消火气。”

“消消气?”白皇后在窗边软榻坐下, 一手狠狠拍在桌子上又怒了,“陛下是不是觉得吾太好性儿了, 就可以任由苏氏骑到吾的脖子上来?”

“这又关苏氏何事?”武德帝冤枉, “苏氏那里朕都几个月没去了。”

“几个月没去?陛下可真是说笑。苏贵妃独得陛下盛宠多年,这京城谁人不知?今儿若非苏家的笑话闹到吾的跟前来,你是不是就瞒着吾叫苏威替胡文浒?”白皇后脸冷得像冰, 本就清冷的嗓音说话仿佛掺杂了冰渣子,入耳都是透心凉,“怎么?她苏贵妃就这么大的威风?连到这个时候也得抬举一下?”

武德帝听得一愣,颇有几分冤枉:“苏威观礼,这怎么就是给苏贵妃体面?”

“如何不是?”白皇后讥讽道,“陛下宠爱苏贵妃母子也不是一日两日。”

武德帝听着觉得冤枉,他确实是宠爱苏贵妃母子多年,但从未独宠过苏贵妃。此时看着白皇后一脸冷冽的神情,他心里莫名有些高兴自得。白皇后面上装得再目空一切,心中到底还是在意他的:“皇后你当真是想多了。朕给苏威体面,与苏氏毫无关系。苏威乃朝中重臣……”

白皇后看他暗喜的模样就糟心,这人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学会当一个皇帝,“陛下可知晓苏威代替胡文浒观礼的意义?您可知在立储当日苏威站在内殿代表了什么?”

“不过是观礼,能如何?”武德帝不以为然。

他几步走到白皇后身边坐下,想要抓她的手,却被白皇后冷冷甩开。

“大历立储的祖宗规矩,自来都是内阁辅政大臣。你金口一开便换掉了胡文浒,让苏威以什么身份立场在这样的场合有一席之地?怎么?陛下您是打算让苏威入内阁么?”白皇后冷笑起来,“苏家可真是势大,从苏贵妃到禹王,从禹王到定国公。陛下原来是准备让乘风坐储君的位置是立个活靶子?要不是御史台将这事儿闹出这么大动静,吾都不晓得他苏家有这么大的体面!”

武德帝一看她这神情就心慌。他如今最看不得白婉蓉的冷脸:“你想到哪儿去了!不过是给他一个体面,让他进内殿观礼罢了,哪里就准许他进入内阁……”

“这难道不是?”白皇后眼眸微闪,就知这人从未拎得清过,“陛下如此想,旁人可不会!陛下的一举一动有多少人在盯着?陛下可知你换掉胡文浒让苏威上朝野上下会怎么想?!你怎知外人不会望风而动?苏家在京城本就声势嚣张,陛下倒是会抬举人!”

“朕……”还别说,白皇后不提,武德帝尚未想到这一层。他惯来与政务上不开窍,若不然十几个皇子,最终叫禹王一人独大到如今。

事实上,武德帝做出这个举动不过是安抚禹王一脉。他想得十分简单,储君之位给了正宫嫡子,禹王这边也得压住,所以他思来想去,就给了苏威这体面。但这会儿被白皇后一通骂,倒是将他给点醒了。禹王本就势大难以掌控,要打压,就趁机彻底打压下去。这般暧昧不清,只会让禹王贼心不死。若是当真给了朝野上下苏威将来必进内阁的信号,确实是得不偿失。

大历这么多年国泰民安,多亏了内阁几位辅政大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武德帝在政务上不开窍,但不意味着他不揽权。只要一日坐在龙椅上,他一日便不可能放权给旁人。

武德帝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当下坐不住。丢下一句‘照顾好皇后’,便匆匆带着人离开。

果不然,次日,苏威便因治家不严立身不正被武德帝当众斥责。勒令苏威这半个月内不必上朝,料理好家中的庶务,暂停他手中之事,移交他人处置。

苏家遭此重创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自古以来,官员的家风与能力考核是息息相关的。无论身处哪一个职位,坐在位置上的人都讲究一个家风清正,治家严谨。大历官员升迁考核里也明文规定又家风这一项。而苏家后院一团糟也并非一日两日。苏威从一个混不吝的权贵子弟步步高升到如今手握重权的位置,从未遵循过这一项考核标准。武德帝这一出手,罚得居然这么重。

武德帝这一次不仅仅是杀鸡儆猴,还当众放话。若是苏威家中事务都料理不好,头上的乌纱帽别带也罢。

苏威被斥责的脸红耳赤。苏家的事情他百口莫辩,旁人连求情都没处可求。禹王为此气得砸了一屋子的瓷器玉器,也改变不了苏威这半个月闲赋在家的结果。

“查!本殿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子如此之大,将这件事宣扬出去!”捉奸在床的当场他便下令封口,在场之人都是他的人。但这消息只能是从在场之人口中传出去,晋凌钺忆及此,不禁面目狰狞,“就是掘地三尺也得将背后之人给本殿揪出来,本殿要将他千刀万剐!”

晋凌钺在为身边出了内鬼掘地三尺,苏威看着白清乐陷入了两难。

苏家又一次面临捉奸当日的剑拔弩张,这一次,并非苏威发怒将人赶出去便能平息。白清乐的事情已经大到让整个苏家蒙羞,苏威这一次也没有那个脸面怒斥族人,赶人离开。陛下亲自开口让苏威料理清家中内务,意味着不处理不行。

可白清乐所犯之事以死谢罪也不过分。要如何料理?不外乎在他休妻和白清乐自裁之间做抉择。

苏威连这么多年的绿帽子都忍了,这两个选项,他一个都不愿选。

白清乐跪在地上,只会哭。她从头到尾连辩驳都不会,只是哭得摇摇欲坠,梨花带雨。

“国公爷,这并非是你顾念旧情的时候。”这一次苏家能来的人都到了,连素来不掺和族中事务的苏家三房都到了,苏威颇有些骑虎难下,“要么休妻,要么……”

苏恒早已料到了会有这一日,倒是显得很平静。

苏毓徐宴夫妇和苏楠修从头至尾就站在角落,几人从头至尾不多话。众人也能理解,毕竟苏家这两姐弟走失多年,哪怕白清乐是亲生母亲,估计也没有太多的情分。何况白清乐从未给子嗣多大的爱护,此时他们对这位生身母亲怕是除了无地自容的羞耻,别无孺慕之情。

上次被赶出去的苏家三叔公拐杖狠狠地拄地,昂着下巴呵斥道:“此等贱妇,理应沉塘!”

“沉塘!”苏家三叔公一开口,诸多迎合,“必须沉塘!”

沉塘二字一喊出来,梨花带雨的神情一僵。

白清乐身子抖得如风中的娇花,她惊恐地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都在叫嚣着将她沉塘。她终于意识到哭博取不了同情,瞪着眼睛惊恐地盯着苏威:“苏威!”

“我不要!”惊恐之下,白清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滑落。不得不说,生的貌美就是惹人心怜。哪怕她此时狼狈不堪,依旧美得惊心。当下也不愿跪着了,她慌忙爬起来便尖叫着便要往外跑:“我不要沉塘!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会永远恨你的!”

苏威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仆从抓她,目光沉甸甸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清乐生娇体弱,哪里躲得开身强力壮的仆从。躲闪了几下便被人给抓住。她挣扎也无用,被人架着又丢到苏威的脚下。重重地砸在地上,她脸蓦地一白。

张开嘴刚想叫疼,脸蓦地挨了一巴掌。啪地一声响打偏了她的脸,转过头,她脸颊肿的老高。

打人的正是苏老太君本人。病得已经爬不起来的苏老太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面前,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人,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打她,可见心中厌恶:“这种贱人,威儿还舍不得?”

“母亲……”苏威没想到老太太会过来。

“威儿,任性也要有限度,”苏老太太说一句话喘一声,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已经逼到了份上,“这样的贱人你还舍不得,还处处护着,是不是想气死娘才算罢了?”

“娘不是,”苏威对谁都能理直气壮,对亲生母亲却不行,“白氏她罪不至死……”

“沉塘。”

“母亲!”

苏老太君扶着仆从的手死死盯着苏威的眼睛,脸色俨然已经泛起了死气:“立即将她处置了!”

苏威脸上的肌肉机械地抽搐着,迟迟说不出话。

白清乐捂着脸颊趴在地上,惶惶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蓦然发现所有人都仿佛盯着脏东西似的看着她。身后是凶神恶煞的仆从,身前是咻咻喘着粗气的苏老太君。所有人都盯着笼中猎物似的盯着她。白清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真的闹大了,这一次或许当真会要了她的命。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遍体生寒,身子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

“不,不是,”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跟苏威撒泼好像不管用了,“我,苏威,我知道错了……”

她爬起来,扑到苏威的身边,抱住了他的腰:“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意识到真的会要命,白清乐再也拿捏不住那股骄矜,放下身段来哭着求他:“苏威你救救我,不要将我沉塘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不沉塘也可,”苏老太君身子已经摇摇欲坠,苏毓都不忍心冲出来扶住老太太。老太太靠在苏毓的怀中,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才道,“写休书,当着众人的面写,今日就给我休了这个淫.荡无耻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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