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乐的事情令苏毓始料未及。虽说一早意识到苏威夫妇与众不同, 苏毓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这里是古代,并非现代。即便是现代,在自家的竹林里做出这样的事情, 白清乐就不怕被人撞见?苏毓着实被白清乐的胆大给惊住了。明明是个如此柔弱堪怜的人,做起事来倒是毫无顾忌。

园子没逛成,苏毓浑浑噩噩地回到凌霄院。如月已经吓傻了,面如白纸地立在苏毓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无事, 就将今日这事烂在肚子里。”

如月还想说什么, 但看主子眉头都拧得打结不敢再问, 闭上嘴退下去。

人走了,苏毓端坐在窗边便琢磨开来。事实上,苏家一家子整体都奇奇怪怪的。就如同早先苏毓所感觉到的,苏威对她和苏楠修,与对苏恒是全然不同的态度。明明是正房嫡出, 但苏威似乎只认可苏恒这一个子嗣。只对苏恒一个人倾注心力, 对苏毓和苏楠修都是不闻不问。这般明显的区别对待,苏家上下却从未觉得不妥。现如今看来,苏威应当是知晓白清乐的所作所为。

苏毓有些搞不懂, 若是知晓, 为何不和离呢?

白家声势再大, 也远在金陵。再说苏家如今的地位,难道还要怕休妻白家会不满么?

想不通, 搞不懂。

一出门就撞见了如此大的密辛, 一天的好心情都没有了。

苏毓捋着进京来的种种, 总算是明白这一些违和之处的其中关窍。且不管白清乐与苏威之间到底还有什么牵扯,苏毓怀疑起另一桩事。苏家十几年前丢失了两个孩子,恰巧都是白清乐所生, 她如今怀疑动手之人。若苏威知白清乐私下里做的那些事,那么她跟苏楠修的走丢是不是跟苏威也有关系呢?

说不清,但很有可能。按照正常的逻辑,苏威可能出于一种不能言说的羁绊不能处置白清乐。但是又无法忍受头顶的绿帽子,所以将她所生的两个孩子扔了?

当然,这只是苏毓的猜测而已。具体是不是,得看证据说话。

三月的天回暖,路边的杨柳早已抽新枝,随风飘荡。京城的靠东南的方向种了许多柳树,如今春风一吹柳絮到处飘。徐宴跪坐在茶馆厢房窗边,静静地抬眸看向正对面的人。

正对面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莫聪。

莫聪是个领兵的,但是个儒将。身上有着沾了人血的凶煞气息,面相却还十分儒雅。他盘腿坐在徐宴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这个相貌惊人的少年。十九的年纪,在莫聪看来还只是个少年而已。但这个少年却与一般人不同,明明涉世未深,身上有一种能叫人莫名其妙信服他的能力。

“徐公子如何就敢认定,尚未有功名在身的你,会得到我的认可。”莫聪喜欢聪明人,同时也不排斥少年英才。许多成就斐然的人并非多年后才终于开窍的,大多在其年少时候便表现出卓然于众的特质。

徐宴笑了:“认定不敢当,总得做到一些事让莫将军认可,才能说有能力胜任。”

“这倒是,”莫聪点点头,“嘴上说得再好,纸上谈兵终究无用。”

徐宴笑而不语。

武德帝尚美,取官好美人的癖好满朝皆知。莫聪曾经觉得十分荒唐,大男子当顶天立地,以能力说话。但此时看着半边肩膀披着光色仿佛一尊精巧玉像的徐宴,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冲动。不得不说,人若是皮相生得好,确实是赏心悦目。

“那么,徐公子能为本官做点什么呢?”莫聪放下杯盏浅浅笑道。

桌案旁的香炉在升着袅袅青烟,有一种似莲似兰的香味在厢房中弥散开。楼下是人来人往的街道,车水马龙的,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或远或近,喧嚣与暖春一同回归大地。徐宴不答反问:“莫将军此次进京,其实是来找盛公子踪迹的吧?”

莫聪嘴角笑意一顿,抬眸看向徐宴。

徐宴静静地与他对视,并不在意他突然审视的目光:“盛公子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在京城露过面。南阳王有心盛公子的安慰,再正常不过。”

“你知道什么?”莫聪嘴角渐渐冷凝,“敢孤身一人到本将跟前,与本将说这种话?!”

“学生并不知晓,”徐宴不急不躁,“只是基于常理推断罢了。”

莫聪目光锐利如刀,他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徐宴,仿佛要将他切开来似的。徐宴并没有被他吓到,端起杯盏浅浅地呷了一口茶水,任由他打量。

在见徐宴之前,莫聪就已经听说过他这个人。毕竟长公主强抢国公府女婿的事就发生在他进京那日,如今在京城闹得是沸沸扬扬。关于徐宴此人,他自然是让人去打听过。年少成名的一个天才人物,豫南书院首席,亦是金陵白家白老爷子的关门弟子。

这样的人,本性必然是十分清高。被长公主当做面首当街抢回去,定然怀恨在心。

“你莫不是想借王爷之手来找长公主算那一笔账?”莫聪嗤笑了一声。

徐宴眼眸微微一闪,没有否认:“也可以这么说。”

莫聪听他承认,眉头微微挑起,脸色不自觉缓和起来。他端着杯盏好整以暇地看着徐宴,徐宴眉眼不动。他心中却不免哂笑。毕竟还只个沉不住气的年轻人,年少气盛。

笃定了徐宴年少轻狂,莫聪倒是没那么警惕了。他一口气将茶水饮尽,敛目沉思了起来。

事实上,在找寻盛成珏踪迹这件事上,他确实陷入了困局。一来南阳王的势力在西北,京中的府邸只是一个空壳儿,并没有太多能指使的人手。二来莫聪觉得此事与晋王室脱不开关系。有句话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当真是晋王室的人搞的鬼,他一个武将,还真查不出东西。

抬眸又瞥了一眼徐宴,若真的论势力,国公府的势力可比南阳王府能调动的人手大多了。

“你想要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往。眼前之人虽说与长公主有旧怨,但不代表愿意付出太大代价帮南阳王府做事。

徐宴眼睫微微一颤,不紧不慢地狮子大开口:“学生要南阳王的一个承诺。”

“放肆!你可知你这句话是何意?”要王爷一个承诺?好大的口气!

徐宴并未被他吓到,只是依旧平静道:“值不值得,这便看王爷要如何衡量了。莫将军不若先问过王爷,如何取舍,端看王爷定夺。”

莫聪噎了一下,有些不悦:“你就如此笃定,你能查出来?”

“并非是笃定,而是,这是一次与你来说十分有利的尝试不是么?”徐宴一手捏着袖摆,缓缓地捻动了一下,自有一股风流韵味,“若是我没有查出盛公子的踪迹,王爷也不必兑现他的承诺。”

莫聪看着徐宴至始至终不惊不慌的脸颊,顿了顿,没有说话。

厢房里陷入了一阵安静。

莫聪不言不语,徐宴也并不惊慌。

须臾,莫聪忽然哈哈大笑:“可,本将十日后给你结果。”

徐宴笑了笑,拎起茶壶又斟了一杯茶水,缓缓推至莫聪的跟前。

莫聪抬手一挡,笑起来:“茶水便不必了。”

徐宴也不勉强,悠然地端起自己的杯盏,一饮而尽。

……

等他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晚。阳春三月的夜里还是有些冷的,凉风习习,有种沁人心脾的凉意。四下里早已掌了灯,屋里屋外灯火通明。仆从们在屋外候着,徐宴携着一身水汽从屋外进来,抬眸就看到苏毓眉头紧蹙地端坐在桌前。

乘风窝在她右手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人早已睡熟了。

“怎么了?”徐宴这厮就跟猫似的,脚踩在地上落地无声的,“为何忧心忡忡的?”

苏毓左右看了看,李嬷嬷带着仆从们便行了一礼退下去。

等人退尽,苏毓才开了口:“宴哥儿,咱们尽快搬离国公府。”

徐宴脱外罩衫的手一顿,偏过脸来。

摇曳的烛火映照着苏毓整张脸,苏毓的眼睛里仿佛燃起了两簇火,莫名有种凝重的意味。就如徐宴的秉性苏毓摸清楚一样,苏毓的性子徐宴也摸清楚了。苏毓是个谨慎的性子,从不会无的放矢。她此时提出搬离苏家,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出了何事?”

苏毓斟酌了一下,起身走到徐宴跟前:“进内屋再说。”

徐宴将外罩衫又穿上,顺从地随她进了内屋。

两人在床榻边缘坐下来,苏毓犹豫了片刻,抬眸看向凝视她的徐宴:“或许,我并非苏家的姑娘。”

这话一出,徐宴心里猛地一咯噔。

心中早已一石激起千层浪,他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徐宴盯着苏毓,目光有些奇怪。苏毓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他的嗓音平和得不露端倪:“……为何会这么说?”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苏毓抬起头,将今日的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徐宴:“……或许,我幼年走失并非偶然。毕竟,若我并非国公府的姑娘,苏家人又如何容得下我?”

“……?!!”徐宴着实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等离谱之事。

“确信没看错?”徐宴惯来对苏毓以外的女子关注甚少,倒是有些不可置信。

事实上,一提起白清乐,徐宴一时间想不具体样貌,就只记得有一双过于黏腻的眼睛。对于这位名义上的这位岳母,徐宴不喜,但态度上自然是尊敬的。毕竟是长辈,再柔弱黏糊,那也是长辈。此时听苏毓说出这样的话,不免震惊万分。

但那个柔弱无依只能任人摆弄的弱女子,在国公府中堂而皇之地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不得不说,人不可貌相。

“嗯。”苏毓点点头,她到现在还觉得三观碎得渣都粘不上,“亲眼所见。”

徐宴别的没多说,只问了一句:“此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除了我,就只有如月。”

听到是如月,徐宴的眉头渐渐拧得紧了。这个如月,虽然是徐家的家仆。但说实话,从徐宴的眼力来看,她并非一个不合格的下人。此人心性过于软弱,杂念太多。被她看到这样的事情,一旦有人威胁,她指不定会坏事:“如月不能留,找机会将人送走。”

搬是会搬,但不能急于一时。他有些事情还得借用苏家的人手。徐宴眼睛缓缓地转动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缓缓道:“我自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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