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吵闹声很大, 夹杂着行人的惊叫和马儿的嘶鸣,乒铃乓啷的砸摔声。曹溪安掀了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只见正面一个红裙的小姑娘横冲直撞, 老远往这边飞奔过来。

那姑娘似乎也不懂骑马,手上马鞭乱甩,身下的马儿受惊到处地乱撞。一路上过来, 已经有不少路过的行人遭遇无妄之灾。这般情形之下,曹家的马儿也受惊有些躁动。仰头嘶鸣, 马蹄乱踏, 马车摇摇晃晃。外头曹家家仆用力制住惊慌的马儿企图将马车赶到旁边。

然而迎面而来的那匹马速度非常之快, 那驾马的姑娘丝毫不收敛, 眼看着就要撞上来。这街道两边都是人, 狭窄的厉害。就算给那小姑娘让出道儿来, 她也指不定就撞上来了。

“停车吧。”苏毓一直靠着窗边, 方才听到动静就掀了帘子在看。此时当机立断抱起小孩儿道,“不必赶到旁边了,我们先下车。”

徐宴与曹溪安对视一眼, 曹溪安示意苏毓稍安勿躁:“我下去一趟。”

说着, 他起身开车门, 一跃而下。

苏毓看他到脚步轻盈,跳下马车时的轻而易举, 还愣了一下。没想到曹溪安会武?等看到他轻轻松松冲过去, 左闪右避躲开人群, 然后一跃跳至那惊慌失措的马上。他出手很快, 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缰绳。几个利落地一控,那横冲直撞的马就停了下来。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古代大户人家的子弟讲究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其中骑射也是其中之一。有些勋贵家族格外注重子嗣教养的, 讲究文武双全,似乎家中子弟也会请武艺师傅教导武艺。

见身前的姑娘还在用力抽马,他一手攥住那只拿鞭子的手,喝道:“不想伤人就别甩了!”

小姑娘,也就是甄婉,自小到大还从未被人呵斥过。虽说大街上纵马受惊吓出一身冷汗,心中惊恐,但在被人呵斥之时下意识地暴怒。她看也没看身后是谁,柳眉倒竖,张口便高声呵斥:“你算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本姑娘说话?还不快滚下去!”

曹溪安别看平日里说话眉眼带笑,出身显赫自幼金尊玉贵的,实则也不是个好脾性。他可不管这小姑娘是什么出身,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纵马。一路伤人无数还丝毫不知错,脸上瞬间没了笑意。

长腿夹着马儿走到街道一旁,翻身下马,一手还抓着甄婉的胳膊便将人给扯了下来。

甄婉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地上。又因脚还挂在马镫上,摔下来的瞬间脸磕在了地上。苏毓离得远没听见声儿,但看那架势也知道磕得不轻。等甄婉抬起头,脸颊立即就青了。

似乎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待遇,甄婉初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脸怒得通红。不管什么贵女的矜持,抽出马鞭就往曹溪安的脸上抽去。曹溪安敢把她拉下马就不是个啪事儿的。马鞭甩过来的瞬间伸手接住,然后狠狠一扯,那马鞭就被他扯掉。

甄婉一个踉跄没站稳又摔倒了,一个屁股蹲坐地上。

剧痛从尾椎骨传上来,她脸颊抽搐了几下,没憋住嚎啕大哭:“你知道我是谁吗?敢对我动手!信不信我叫我姑父要你的命!”

“哦?要我的命?”

曹溪安笑了,“你沿街纵马,伤人无数,目无法纪,还敢来要我的命?”

“你给我等着,”甄婉觉得不仅仅是尾椎骨疼,她脸颊开始火辣辣的发烧。不仅如此,右边的牙齿好似也松动了,“你给我等着,你今日敢动我,有本事别走出金陵城……”

“……要是我伤着了,不仅我姑父,你等着,你给本姑娘等着!”心里害怕,她嘴上却没有丝毫认输。不仅不认输,她惊恐涌上来变成了恼恨。甄婉觉得自己铁定是破相了,右边脸颊越来越痛。她不敢碰,只是舌头小心地舔了一下感觉有点儿疼的牙根……

然后嘴里咕噜了一下,那颗牙齿掉下来。

这一颗牙,不亚于晴天霹雳,甄婉吓得魂飞魄散:“!!!!!!”

与此同时,街道的另一头柳之逸带着十来个家仆终于追上来。似乎追了很久,一个个衣衫凌乱,气喘吁吁。柳之逸许久不曾这么跑过,脸白得像是要昏过去似的。他目光漫漫地在人群中一找,一眼看到甄婉坐在地上痛哭,带着人迅速过来就将曹溪安围起来。

“表哥!”甄婉看到柳之逸过来眼睛立即就亮了。刚才摔得不轻,她尾椎骨麻了,实在起不来身就只能坐着叫道,“他刚才打我!你快把他抓到大牢里去,我要砍了他的手!!”

柳之逸重重地突出几口气,冲过去就将地上瘫坐着的甄婉给扶起来。

甄婉确实是摔得不轻,此时被人扶着还半天站不稳。

漂亮的脸颊肿起来,牙齿似乎都磕掉了一颗。她靠在柳之逸的怀中,见护着她的人来了,方才受惊的愤怒一股脑儿地就涌出来。她躲在柳之逸的怀里越想越怒,身上的痛和脸颊的痛,她十分惊恐自己是不是破相了。不敢碰自己的脸,心里又惊又怕,跺着脚便尖叫。

今日无论如何,她必须要砍曹溪安的手不可!

“表哥,表哥你看看我,我是不是破相了?”她觉得自己的右边脸颊越来越痛了,右边的眼睛似乎也睁不开。刚才还掉了一颗牙,她该不会毁容了吧,“你快把他抓起来!快!把他抓到大牢里去!明日,不,今日!叫姑父剁了他的手!剁了他的手!!”

甄婉崩溃尖叫,四周的窃窃私语嗡嗡的,行人们纷纷围过来指指点点。

事情的始末不必外人评说,柳之逸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形便猜到了大概。只是甄婉的这幅凄惨样子,确实有些惊人。作为甄家的掌上明珠,她身上被擦破一点点皮都是要天翻地覆的。此时小姑娘一边脸颊高高肿起,青紫青紫的,还擦破了皮。脸颊肿起来挤到了眼睛,眼睛就只剩下一条细缝。别的伤口他没看到,但看她这个样子就知,甄婉应该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柳之逸这会儿也喘过气来,抬眸看了一眼曹溪安。

这一打量,心里自然是一惊。紫袍,金冠,一把象牙的纸扇,通体养尊处优的气度。他虽不认得曹溪安,但看曹溪安的衣着打扮也知眼前此人并非普通人。

深深吐出一口气,他走上前来:“家妹顽皮,家中骑射先生带着在郊外骑马时不慎马儿失控,冲上街道方行至此处。本是无意伤人,奈何畜生不受控制,一路横冲直撞。方才可是公子帮着家妹勒住了马?”

曹溪安闻言挑了一边的眉,淡淡地点了点头。

“多谢公子及时出手,不至于酿成大祸,”柳之逸作了一揖道,“在下柳之逸,乃金陵柳太守嫡次子。这位姑娘姓甄,乃京中正三品归德将军甄将军的嫡女。不知公子……”

“表哥!”柳之逸说了半天,不仅没替她出气还在感谢别人,顿时火冒三丈,“你跟他说那么多作甚?”

柳之逸话还未说完,便被甄婉抢白得一口气噎到喉咙里。他眼里闪过一丝烦躁,但也知晓甄婉就是这等脾性。压下脾气,此时看似温和有礼,但抬眸看着曹溪安的眼神里明晃晃的威胁。

“哦?甄将军的嫡女?”

曹溪安迎上他的目光丝毫没慌,反而笑了,“甄正雄的女儿?”

一句话轻飘飘的落地,柳之逸脸色微变,躲在柳之逸怀中的甄婉身体一僵。她缓缓偏过脸,眼角的余光看向曹溪安。方才愤怒涌上脑子,她根本没仔细看将她拽下马的人。

甄家在外算是位高权重,正三品的武官,但归德将军的名儿一听就明白,这就是个武散官。在一块板砖掉下来能砸死七八个官员的京城,只能算是中流。尤其甄家根基太浅,甄正雄这一代才官拜三品,对于京城许多底蕴深厚的老牌家族来说只是个暴发户罢了。

就在两人言语机锋,马车里的小夫妻俩也下来了。徐宴眉头紧锁,从苏毓的手中接过小孩儿抱在怀中。小夫妻俩刚准备过去瞧瞧,就看到眼前突然多了个人。

是来徐家吃过两顿饭的皇后白氏的侍女,名儿叫芍药的姑娘。她笑眯眯地给小夫妻俩施了个礼,而后轻言细语地对苏毓道:“我家主子就在这边茶馆的二楼呢,这不是凑巧了?方才听着外头热闹就多看了两眼,一眼看到徐娘子一家回来了。徐娘子,若不然楼上坐坐?”

苏毓闻言先看了一眼前方,前头的事儿还没解决。

前头聚集了一堆人,隔着人缝就看到几个影儿。曹溪安背对着小夫妻俩不知跟那纵马的甄婉说了什么。此时两人的脸色有些古怪。

抬眸看看徐宴,徐宴拍拍小孩儿屁股,将放下了:“先下来。”

徐宴如今是一看到甄婉头就疼。

他也不晓得这姑娘怎么回事,对他一个有妇之夫那么的感兴趣。事实上,徐宴没啥特殊癖好,欣赏不来这等干巴巴的小姑娘。哪怕知甄婉出身好,但性子也清高,没那么多巴结之心。先前被纠缠过几次,他当真翻了甄家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姑娘。

苏毓也觉得有点烦,她是不清楚甄婉沾过徐宴几次,只是一看到这个人就想到徐宴这厮是男主。以及后面要跟着姑娘牵扯不清的麻烦,生理性反感:“怎么又是她?”

徐宴闻言瞥了她一眼,无奈:“柳家的表亲。”

苏毓当然知道,不仅知道她是柳家表亲,还清楚往后这姑娘有多缠人。

“陪你娘去茶馆坐坐,爹去去就来。”虽说去拦住沿街纵马的人是曹溪安本意,与徐家人无关。但徐家人毕竟是乘坐曹溪安的马车回来的。若是此时一声不吭地就离开,实属没有规矩。

小屁娃子眨巴了大眼睛,点头同意了。

他一骨碌地爬下去,牵住了苏毓的裙摆就嘱咐道:“那,爹你快点儿。”

徐宴笑了一声,又瞥了一眼苏毓。

苏毓叹气:“行,你去看看,我跟乘风去楼上等你。”

徐宴点点头,目送着苏毓跟着芍药进了茶馆。刚准备走,抬头就看到白氏那张脸出现在二楼窗边。她手里拿了个娟面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目光透过人群看着还在吵闹的甄婉,嘴角翘了一下,表情似笑非笑地感慨了一句:“这甄家的姑娘好大的威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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