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都那样说了,江糖也不好再让梁深在外面站着。

她出去看到梁深面靠着树,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偷偷哭,江糖伸手将垂落下的发丝拢在耳侧,放轻脚步上前,紧接着看到让她气愤的一幕。

这熊孩子竟然站着睡着了!!

她咬咬牙,毫不留情的把他拉了起来,“你心也够大啊?”

梁深呜咽声,嘴里呼痛。

江糖不在乎他的反抗,继续道:“睡得舒服吗?”

梁深吧咂吧咂嘴,像是在回味,片刻点点头:“就是蚊子有些多……”

江糖呼吸一窒,顿时无语。

她拉着梁深进门,弯腰在他低声道:“你现在去打水给苏奶奶洗脚,并且好好道歉。”

“啊?”一听洗脚,梁深整个嘴巴都咧了起来,“不要,好恶心。”

“不准这样说话。”江糖一巴掌扇了过去,“是你做错事,必须道歉!”

梁深捂着脑门,唯唯诺诺低着头,不敢犟嘴。

进了屋,在江糖的眼神威胁下,梁深撸起袖子,慢慢吞吞打了水,然后走到沙发上的苏老太太前,不情不愿说:“奶奶,我给你洗脚。”

苏奶奶没说话,梁深仰起头,有些无措的看着江糖,得到江糖鼓励的眼神后,梁深在她面前蹲下,主动帮老人脱了鞋袜。

虽然嘴里说着嫌弃,可是真正做起来的时候还是很认真。

“奶奶,水烫不烫?”他看着苏老太太,很小声的问道。

老人说:“不烫。”

“哦。”

梁深沉默着给老人洗脚,她的脚干瘦,苍老的皮包裹着骨头,硌的梁深手疼,他眨眨眼,看到她脚踝和脚背上也有些许伤疤,这些嫩粉色的伤疤宛如蜈蚣蜿蜿蜒蜒,梁深忍着害怕伸手戳了下,滑滑的,没什么特别。

他瞬间不怕了,甚至有些好奇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小孩子向来不懂得掩饰心性,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梁深看向苏老太太,软软糯糯问:“奶奶,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啊?”

江糖脸色一变,急忙呵斥:“梁深,不准随便问别人隐私。”

他挺着小胸脯:“伤口在外面,不算隐私。”

江糖哑言。

老太太面冷,但也回答了:“被大火烧的。”

只是寥寥几便回答了梁深的问题,看出老人对话题的排斥,江糖也没让梁深继续问下去。

经过短暂相处,三个孩子明显不怎么害怕老人了,有说有笑围在她身边听故事。苏老太太虽然严厉刻薄,可是能看出来她很喜欢小孩子,不然也不会这么耐心的面对孩子们的胡搅蛮缠。

趁着这段时间,江糖去给老人收拾了一下屋子,去往里屋时,她看到了挂在床头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男的文质彬彬,女的眉眼温柔,七八岁的小女孩夹在两人中间,江糖盯着看了几秒,猛然发现女人的模样和如今的苏老太太有些相似,像是……年轻时候的她?

江糖收敛视线,意识到自己这样偷窥别人隐私不太好,匆匆整理了一下房间后,转身离开了屋。

*

次日六点,江糖准时起床。

孩子们还在睡,老人倒是醒了。

“我出去买早点,您有什么忌口?”

“悄声点。”苏老太太白了江糖眼,低头轻柔的给三个孩子盖被子。

江糖一阵默然,不由道:“天塌下来他们都不会醒。”

苏老太太眉头一皱,脸色沉下:“都让你悄声了。”

江糖无奈瘪瘪嘴,“那我随便买了。”

“啧……”

眼看老人要发火,江糖一溜烟跑出了屋外。

古镇的清晨美得很,晨光微醺,天地万物全然苏醒,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感受着微风拂面,她脚步都轻快不少。

街上的小铺都开张了,经营店家的多是上上了年纪的大妈大爷,鲜少碰见壮年人,她径直来到一家包子铺前,照着菜单各样点了几份。

小镇人少,来买早点的寥寥无几。

蒸包子的大妈瞅她几眼,看她眼生年轻,便说:“你们是拍电视的?”

正在环视周遭的江糖点了点头:“我们来这边拍节目。”

大妈说:“刚也有个白净的小后生过来,你是在哪家呀?”

江糖回道:“苏老太太家。”

她了然点头:“原来是苏老师家啊,那老太太可不太好相处……”

苏老师?

江糖一怔,忙问:“苏奶奶原来是老师?”

“是呦,可是个可怜人……”大妈一边蒸包子,一边和江糖絮叨。

从她断断续续的说话中,江糖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几十年前,月牙镇只有一所学校,学校里只有两个老师,一个是苏老太太,另一个是她的丈夫。那会儿路没修好,大山封闭,周边镇子的孩子都往这所学校送。苏老太太和她先生都是老实的文化人,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教学中。可是飞天横祸,一场大火毁了这一切。

那天是午休,大多数孩子都在午睡,苏老太太和先生拼死救出几个,可惜最后……她唯一的女儿和一生挚爱永远留在了那场大火里。

对于苏老师来说,悲剧是从火灾后开始的。

小镇的人们很快揪出纵火人,他是镇中的懒汉,贪恋苏老师美貌不成,就想出放火报复的法子。那个年代的人们多数没受过教育,迷信鬼神,如今丢了这么多条人命,事出的原因又是为了苏老师,顿时认为她是灾星附身!

流言四起,她宛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苏老师逼不得已迁出了月牙镇,暂时蜗居在了月牙山上狭小潮湿的山洞里。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那几个被她救出来的学生因为过度惊吓生了病,高烧不退,整日梦呓,这事儿搞得人心惶惶,更加让镇民觉得妖孽作祟,紧接着矛头直指苏老师。

于是他们决定——烧死苏老师。

愚钝的镇民坚信只有大火能净化一切。

在丈夫和女儿死后的第三十天,几名强壮的男人上了山,大火封了山洞,苏老师退无可退。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一名理智的家长早些下山叫了镇外的警察,苏老师因此逃过一劫。可惜的是,她全身大面积烧伤,眼球因为感染被迫摘除。

孤身一人的苏老师被国家安置在了养老院里,直到一年前,她被确诊出癌症,苏老想落叶归根,更想陪着丈夫女儿,这才又回到这个给她带来无限悲恸的家乡。

包子已经蒸好了,大妈小心用纸袋子装好递过来,“姑娘拿好,有些烫手,你小心着拎……”

江糖回过神,接过包子把钱递了过去。

她顺着原路返回,远远地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浅浅的笑声。

晨光挥洒,老太太坐在藤椅下给浅浅变魔术,很粗浅的硬币消失的小魔术,即使看不见,老太太动作依旧熟练,像是无人时练过很多遍一样。

浅浅倒也捧场,散着头发咯咯笑个不停。

江糖进去把包子放在外面的桌上,招呼初一去拿碗筷。

“我买了猪肉包子,您先吃着,我先给浅浅梳头。”

“我梳吧。”苏老太太突然说,“你笨手笨脚也梳不好。”

日常被骂的江糖并没有生气,回屋取了梳子递给她。

浅浅的头发过于细软,每次梳起来都很难抓,老太太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扯到她。浅浅也很乖巧,窝在老太太怀里一动不动。

江糖看到老太太脸上的表情温柔下去,神态像极了照片里面的她,此时此刻,她或许是想起了丧身火海的小女儿。

辫子扎好,老太太艰难的从藤椅上站起来,“等会儿。”

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进门,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个精巧的发卡,材质是银,做的颇为细致。

眼看老太太要给浅浅戴上,江糖急忙上去阻止,“苏妈妈,这个太贵重了。”

苏老太太嘴角又耷拉了下去,一把拍开江糖的手,嘴里嘟囔:“我给我外孙女戴的,管你什么事儿。”

她举在半空的手放也不是,过去也不是。

苏老太太摸索着给浅浅带好,一双粗粝的手小心在浅浅头上摸着,感受着发卡的形状,老人家笑的颇为幸福满意,“这是我先生给我亲手打的,那会儿年轻,头发也黑亮黑亮的,可惜喽,现在都秃掉喽……”

浅浅眨眨眼,不由仰头看向了她。

她咬了咬手指头,声音软绵绵的:“浅浅也给奶奶梳头发。”

“算了算了。”苏老太太忙不迭摆手,“我这哪里是头发,你小手那么嫩,可别伤着了。”

小姑娘一听,立马委屈了:“浅浅力气小,伤不着您……”

苏老太太一愣,明白她是会错意了,反应过来后,掩嘴笑出了声儿。

这是从节目开始到现在的第一个笑,老太太笑的干净爽朗,像是孩子。

浅浅搬了一把小凳子到老人身后,哼唧哼唧踩着上前,拿过梳子笨拙且认真的给老人家扎着小辫子,很快,几个小揪揪出现在了她头顶,浅浅又把自己的小红发发卡别了上去。

完成后,老太太变得不伦不类起来,可是浅浅觉得很满意,她扑上去抱住老太太,嗓音细软:“等浅浅回去就把小玩具卖掉,然后给奶奶买假发~”

老人一听,笑的更加大声了。

江糖静静站在一边看着一老一少,她觉得这画面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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