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晚饭, 小鱼崽玩累了,景黎便先带他回营帐里睡觉。

秦昭则又去了萧越那里。

“现在只有我们了,你可以说实话了吧?”秦昭毫不客气往主位上一坐, 问,“是不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萧越没与他计较, 走到一旁的行军床上坐下:“小皇帝已经两个月没有上过朝了。”

秦昭点点头:“我知道,听说是因为重病, 退居后宫修养。”

“你信?”

“不信。”

萧越叹了口气, 神情稍稍凝重:“这场面……你不觉得眼熟么?”

刚开始是皇帝重病, 让信任的权臣代为治理朝政, 日子一长,代理朝政的起了野心, 开始彼此勾结, 壮大势力。

先帝在位时, 皇后嫡系一脉就是这样渐渐权倾朝野的。

“偏偏这次是太后代为执政。”秦昭缓慢道, “故技重施?”

“我也是这么猜的。”萧越道, “不然你以为我带这几百人来做什么, 帮你个小忙用得上这么多人?”

秦昭:“我不嫌人多。”

萧越:“……”

“再带多点这破地方就藏不住了!而且你要这么多人做什么, 你又不是真要造反。”萧越啐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 你不就希望日后如果当真出事, 我能帮你护着你家夫郎和孩子吗?”

“你若当真牵扯进那些纷乱, 对方首先就要抓你软肋。你吃过这个亏, 所以当初才会来找我。”

萧越想起这事就觉得不悦:“老子堂堂护国大将军,躲躲藏藏从边关回来,还要被你当护卫使唤,让人知道我还怎么见人?”

“错, 是受雇于我。”秦昭指正,“我不是已经答应把城外的庄子给你了吗?”

说起那庄子,萧越的态度稍好了点:“还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来……”

萧越又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吧,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秦昭:“我想找个机会见小皇帝一面。”

“怎么见?”萧越道,“他现在退居后宫,就算是我去都不一定能见到他,你要如何见?”

秦昭似乎早有打算:“圣上是不是已经三年没去祖庙祭祖了?”

按照旧规,圣上每三年要前往京城城郊的祖庙祭祖一次,距离上次祭祖,正好已经过去三年了。

萧越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祭祖是国之大事,且必须皇帝亲自出面。不过,也不排除皇帝重病卧床,推迟祭祖时间的可能。

“我觉得不会。”秦昭道,“圣上两个月没有露面,朝堂之上必会有人心生怀疑。无论这病是真是假,其中有什么隐情,他都该出来稳定人心。哪怕……只是让大家确定他当真重病。”

萧越明白过来。

他这种长期驻守边关的都知道皇帝已经两个月不见踪影,何况是京中的大臣,这些时日指不定心头怎么想。不论是皇帝当真出了事,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他都该找个机会在众人面前露一面。

祭祖是最好的机会。

不过他心中仍然有疑虑:“你当真觉得,只要见到小皇帝,一切便能解决了吗?”

“我的意思是说……”他顿了顿,道,“如果证实当年的事真是小皇帝谋划,你要如何,弑君?”

秦昭没急着回答。

深秋的京城已经很冷,每个营帐内都烧着炭火盆。秦昭将手伸在炭火旁烤着,俊美的五官上火光微微跳动。

半晌,他轻声问:“你觉得现在的小皇帝当得上一国之君了吗?”

他还记得,当年小皇帝刚刚继位的时候,萧越还对那孩子颇为不屑。

萧越想了想,如实道:“性子软弱,威严不足,但没做错过什么事。除了……”

除了对付秦昭。

如果当年谋害秦昭的当真是小皇帝,那这多半是他登基后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

身为一名国之君主,性情软弱不是错误,但如果不能任用贤能,猜忌多疑,对他们臣子而言是致命的。

当初萧越对荣亲王有敌意,是因为担心荣亲王摄政后会威胁皇权。现在已经证明,秦昭并无此意,而作为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学生,更应该明白这一点。

可就算这样,他仍然选择鸟尽弓藏。

这样的君主,叫人如何安心侍奉?

就连对其有授业之恩、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恩师都能对付,谈何他们这些外人?

这些东西萧越一直都知道,但一直不敢往这上面想。

因为,小皇帝如果真是这样,萧越必然会是眼下受到威胁最大的人。

毕竟小皇帝那边已经有想动他兵权的想法了。

秦昭一句话,萧越已经想了许多。若事实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他想要回到京城,未来似乎只有一条路……

起兵自保。

这个词从心里冒出来的一瞬间,萧越后背就被冷汗浸湿了。他抬起头,看向坐在桌边的秦昭。

可后者只是静静烤着火。

这个人,早就想到这一步了吗?

他早就算到,如果小皇帝当真与他站在对立面,萧越的唯一选择就是与他一起谋反吗?

到那时,不是萧越要帮他,而是他帮萧越。

……何其可怕。

“操,老子觉得上了你的贼船。”萧越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抹了把脸,“你这混账玩意是不是半年前就在算计这些了?”

秦昭但笑不语。

没有反驳。

萧越只觉得胆寒。这人如今看上去比以前收敛许多,也更难以看透。这些年的经历,好像使他变了很多,可直到今天萧越才发现,这人骨子里从来就没有变过。

他还是那个生杀予夺,工于心计的摄政王秦殊。

似乎是体谅萧越太过纠结,秦昭道:“我让人打听过了,这些年皇族旁系出了几个不错的苗子,好好培养,应该能成大器。”

“你闭嘴吧。”

萧越双手痛苦捂脸:“我要是敢造反,我爹肯定会把我打断腿逐出家门,我不想考虑这个可能,你别与我说这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将军一定能够理解。”秦昭竟然还温声宽慰。

说这些话的时候,秦昭的态度始终轻描淡写,好像他与萧越只是在茶余饭后的闲聊,而并非是谋反弑君的大事。

秦昭道:“再者说,不是还有我在吗?你只需将人借给我,不必亲自出面。”

“你还越说越像真的了!”萧越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总之一切等见了小皇帝再说,希望那臭小子争点气。你说你这人怎么如此冷血,那小崽子毕竟是你一手带大的,这么快就连弑君之后的退路都想好了……你夫郎知道你这么不讲情面吗?”

秦昭盯着手边的炭火,眼也不抬:“我若当真不讲情面,就不会费这么多功夫来京城了。”

他如果不讲情面,在与萧越见面时,就大可以将这些话坦诚布公地说出来。他甚至没有必要去寻什么证据,直接夺了这天下就好。

可就因为他不愿相信。

火光中,秦昭平静道:“我念着过去,才愿意给他个机会,与他当面对质。可他若真欲除我而后快,这江山谁坐不是坐呢?”

.

秦昭离开萧越的营帐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营地里的篝火渐暗,只有几名守夜的士兵在火边打瞌睡。秦昭回望不远处的山岭,两侧的树林漆黑寂静,可他知道,那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护卫着这片营地。

护国大将军的亲卫,当绑匪的能力不高,但保护人的能力应当是不差的。

秦昭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往旁边一个稍小的营帐走去。

帐中还亮着火光。

他刚走进去,一个身影就扑了上来,带着营帐里暖烘烘的热气撞进他怀里。

“慢点。”秦昭压低着嗓音,问,“怎么还不睡,鱼崽睡了吗?”

“早就睡啦。”景黎在秦昭怀里蹭了一下,感觉到对方身上全是寒气,连忙把人往里面拉,“快来烤会儿火,你身上好凉!”

这营帐里的炭火都是其他地方的三倍,帐中被烘得温暖如夏,多半是景黎有意要求的。

景黎帮着秦昭脱下厚厚的斗篷,让人去炭火盆旁边坐下,又忙着去给他倒热水。

“太晚不能喝茶,喝点水吧。”景黎把杯子塞进秦昭手里,“饿不饿呀,刚才有人送了点果子来。”

“……不饿,坐下吧。”秦昭拉了景黎一把,有些无奈,“有什么需要我自己会去做,你忙里忙外的,一会儿把孩子吵醒就麻烦了。”

景黎“哦”了一声,不再折腾了。

炭火盆就放在行军床边,秦昭和景黎搬着木凳坐着烤火,一抬眼就能看见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崽子。

过了会儿,景黎问:“你们聊得怎么样啦?”

“还好,别担心。”秦昭道,“萧越就是担心皇帝出事,想与我当面协商接下来该怎么办。”

景黎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明天还进城吗?”

“进。”秦昭道,“萧越这次是偷偷进京,不方便出面,我们待在这里于事无补。城中行事方便一些,有句话听过吗,大隐隐于市。”

“当然听过。”

景黎靠在秦昭肩头,轻轻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解决。”

秦昭抬手将人搂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今天吓到了吧?”

景黎抿了抿唇:“不怕。”

“说谎了。”秦昭温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啊?”景黎眨了眨眼,摇头,“没有。”

“吓坏了。”秦昭道,“那会儿我还不到十岁,出门遇到一伙贼人,与我父亲结了仇,想抓我报复。”

“那是我第一次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我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发抖。”

景黎紧张地问:“后来呢?”

“后来我父亲的影卫赶到,把那人杀了,我毫发无损。”秦昭道,“从那之后,我便开始自己训练影卫,也学了点自保的功夫。”

他复述的时候语调淡淡,可景黎能够想象,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该有多害怕。

似乎是注意到景黎情绪有些不对,秦昭宽慰道:“所以我现在习惯了,这些年明里暗里,变着法想杀我的人太多了。我若不谨慎些,哪还能留下这条命?”

景黎没有继续伤春悲秋,半开玩笑道:“还说自己谨慎呢,什么时候被下了毒都不知道。真不明白,你身边这么多护卫,而且你那时候又不在京城,怎么会有人能给你下毒?”

“谁知道呢。”秦昭意味不明道。

这件事秦昭与景黎也谈论过很多次,不过始终找不到答案。

他当年中的沉欢散不是毒,因此哪怕他身旁有侍卫验毒,也查验不出问题。可他的症状只有大量的沉欢才可能导致,那么大量的药物摄入,他怎么会毫无察觉呢?

如果不是这样,就只可能是长期给他下药。

可他又从未出现过对沉欢散上瘾的症状。

这事恐怕只有等他们找到真凶之后,才能得到解答了。

秦昭没有再多想这些,继续哄他家小夫郎:“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害怕没什么,你表现得比我当年勇敢多了,不用想这么多。”

“我知道啦。”景黎停顿一会儿,才实话实说,“其实是有一点害怕的。”

这是景黎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事先做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抵不过遭遇时的惊慌畏惧。

何况那会儿小鱼崽还在他身边。

秦昭偏头,在景黎唇边轻吻了一下:“所以我这不就来特意安慰你了么?别担心,不论是真是假,我以后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这个吻快得蜻蜓点水,景黎尤不满足,小声道:“不太够。”

“什么?”

“你这个安慰看起来不是很有诚意。”景黎眼神有点飘忽,“太随便了吧。”

秦昭明白了,将人搂进怀里深深吻下去。

片刻后,景黎把人推开:“好了。”

他有点喘不过气,偏过头,耳朵到侧脸都染上了淡淡的红:“快去休息吧,一会儿把小鱼崽吵醒就麻烦了。”

秦昭呼吸微微灼热,意犹未尽地叹息:“每次这种时候,我都觉得床上多出那个小家伙真是碍眼。”

想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说完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

小鱼崽大半张脸都裹在被子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茫然又天真地眨了眨,也不知看了多久。

秦昭:“……”

怎么回事,刚才不还闭着眼睛的吗?

景黎声音都颤抖了:“你、你怎么醒啦?爹爹和阿爹刚才是……是在说正事呢,你听见多少?”

小鱼崽开心道:“全都听见啦。”

景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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