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黎都顾不上质问秦昭怎么又下了地, 连忙别过头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阿七还站在他面前,神情有些局促:“先、先生……”

“下去吧。”秦昭微微抬手。

阿七简直求之不得,快步了后厨。

秦昭刚退了烧, 此时走路还有些虚浮不稳。他缓缓走到景黎身后,低声问:“怎么哭了?”

“没……没有……”景黎还没完全平复下情绪, 他无声地换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声音保持平稳, “烟熏的。”

阿七那句话没说错, 他这幅样子对秦昭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反而只能让他担心。

他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了……

景黎清了清嗓子, 回过头:“你快去,这里烟这么重。大夫都不让你下床的, 你过来干什么?”

秦昭没动, 只是低头望着他。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对方通红的眼眶根本藏不住。

景黎其实不常在他面前哭, 上次是自责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害常老板入狱, 还赔上一条性命。

再上一次呢?

秦昭竟然有些不记得了。

小夫郎在后厨待了一下午, 甚至脸颊上都沾了点烟灰, 脏兮兮的,瞧着更加可怜。

秦昭秦昭轻轻叹息一声, 取了张帕子给他擦脸。

“小鱼都变花猫了……”秦昭动作很轻, 刚擦了两下, 就景黎躲过去。

景黎:“我自己来就好, 你快回去躺着。”

“躺一天了。”秦昭淡笑道,“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

“你可不就是弱不禁风吗……”景黎嘟囔道,“吹点风就生病,你这破身子什么时候能争气点?”

“是, 是我不争气。”秦昭问,“所以把你气哭了?”

“我没——”

秦昭:“要是没生气,怎么不肯吃饭?”

景黎语塞。

他嗫嚅一下,别开视线愤愤道:“阿七果然是你那头的,什么都往外说,白对他好了。”

秦昭淡笑不语,走到灶台前,亲手帮景黎盛了碗粥。

“你别乱动啊!”

景黎急忙想去把东西接过来,却秦昭轻飘飘躲开:“别和我争,听话,我现在是病人。”

景黎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昭盛好了粥,牵着他往外走。

二人回到卧房,小鱼崽显然已经提前阿七带走了,屋子里空无一人。秦昭牵着景黎在桌边坐下,舀起一勺白粥吹凉,喂到景黎嘴边。

“我自己……”

景黎刚想伸手,却见秦昭眉梢微扬,打断道:“听话。”

“……”

景黎只能乖乖喝下去。

也不知道谁才是病人。

景黎今天生了一整天闷气,这会儿白粥入口才觉得已经饿得饥肠辘辘,甚至肚子还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秦昭轻轻笑了笑,却没说什么。他耐心地喂景黎喝完了一碗粥,又取帕子帮他擦了擦唇角,才问:“还要吗?”

景黎哪敢再让他继续喂,连忙摇头:“饱了。”

秦昭放下粥碗,又问:“那还在生气吗?”

景黎抿了抿唇。

秦昭在哄他。

他明明都病得那样难受了,还要过来哄他。

他为什么总是让这个人替他担心呢。

景黎鼻尖发酸,一个字也说不来,只飞快地摇了摇头。

“不生气,那就是难过了。”秦昭用指腹碰了碰他的眼角,果真触到一点湿痕,“是因为我又生病了吗?”

景黎还是摇头。

少年眼眶还红着,带着点水光,却固执地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秦昭手指顺着对方肩膀手臂滑下来,牵起对方的手,往自己怀里拉。

景黎下意识有些抗拒,却听秦昭低低地问:“怎么,抱一下都不肯了?”

“……”

景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样的秦昭。

这个人,平日里倒是独当一面,每次哄人的时候却总喜欢装无辜,装可怜,叫人完全生不起气来。

景黎认命地走过去,抱了个满怀。

对方身上好像永远围绕着淡淡的药香,景黎很喜欢这个味道。他把脑袋埋在对方肩头,闻着那令人安心的气味,下意识蹭了蹭。

“我总算知道鱼崽撒娇的法子是跟谁学的了。”秦昭抚摸着景黎的头发,轻声细语,“小鱼,你这样我很心疼。”

景黎抓紧了秦昭的衣袖。

“你如果觉得生气,觉得委屈,不妨就骂我一顿。”秦昭道,“我不想看你把事情都憋在心里,这不像你。”

以前的景黎从来不会这样。

他直率单纯,无忧无虑,哪怕有时候行事冲动,或弄乱子,也都无所顾忌。

秦昭正是想要守护他这份纯真,才会这样拼尽全力。

怎么到头来,却总是让他这么难过呢。

“……我没有生你的气。”景黎小声道,“我就是……就是有点着急。”

秦昭身体一直没有起色,景黎实在没办法放心下来。这个时代医疗条件不算好,有多少人就是在这样的医疗条件下病故的。秦昭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偏偏这个人还总是操劳这么多事。

景黎心里着急,又找不到解决方法,只能自己和自己生气。

他甚至不敢告诉秦昭,担心因为这样让他会更加劳神。

“秦昭,我们不考了好不好?”景黎道,“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现在润笔费和你教书差不多高呢,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也能过得很好的。”

秦昭听他这么说,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轻轻问:“这些话,是不是在心里憋很久了?”

景黎沉默片刻,点点头:“嗯。”

“看来了。”秦昭道,“你以前很期待我考取功名,可现在每次提到进京你都不开心。我们明明已经没那么缺钱,你还是在很努力地想办法赚钱,不只是想证明自己,也是想证明给我看吧?”

景黎:“我……”

他以前的确期待过秦昭能人头地,他觉得秦昭那么厉害,不应该埋没在这个小地方。可一步登天不存在于现实中,才华横溢如秦昭,也只能脚踏实地,一步一步从泥潭往上爬。

这些年他目睹秦昭为了这个目标付的辛劳,他后悔了。

景黎甚至觉得,当初如果制止秦昭去参加县试,他们是不是就能永远留在那个小山村里,过着或许贫寒,却安稳宁静的生活。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景黎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这件事。他觉得,如果他足够优秀,如果他能向秦昭证明他们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是不是这一切就能停下来呢?

“我都知道的。”秦昭轻轻叹了口气,把景黎搂得更紧,“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可是……”

好像没什么帮助。

他觉得秦昭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们明明一直在一起,却总好像隔着点什么。

“小鱼,我很爱你。”秦昭摩挲着景黎的鬓发,温声道,“只有这件事,你永远无须怀疑。”

“至于其他的,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用担忧,也不必害怕。”

景黎一怔。

他直起身,注视着秦昭那张俊美消瘦的脸。

对方说话的时候眼神很温柔,也很真挚。不得不说,秦昭真的很懂得该怎么让他安心,哪怕他不说太多话,不做太多事,也总有办法让他感到平静。

景黎的手秦昭握在手心里,他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轻轻道:“我知道啦。”

“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你别担心。”景黎道,“现在最紧要的是你的身体嘛,其他的事,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可以慢慢说。”

可能是今天看见秦昭忽然病倒,让他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这实在不是个该闹别扭的时机。不管有什么话要说,都该等到秦昭病好才是。

秦昭:“可你不是……”

“那这样吧,我们交换,好不好?”景黎打断他,“其实我也有个秘密一直瞒着你,等你病好之后,我们用一个秘密换另一个秘密,这样才公平。”

秦昭不怎么在意景黎的秘密是什么,不过听景黎这么说,他笑了笑:“也好,都听你的。”

将话都说来之后,景黎终于卸下一桩心事,只觉得一身轻松。他站起身,拉着秦昭往床边走:“快点去床上躺着,大夫不让你随便下床的!”

“我知道了……”

秦昭任由他拉着自己往里走,可就在这时,门扉人轻轻敲响。

二人对视一眼,景黎转头去开门。

阿七抱着小鱼崽站在门外,却是直接看向了屋内的秦昭:“先生,有一名贵客在门外求见。”

“……他说他姓邓。”

这种时候来见秦昭?

景黎皱了皱眉,正想让阿七把人打发走,却听秦昭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让他去书房等我。”

阿七应了声“是”,将小鱼崽递给景黎,便转身离开了。

屋内响起衣物窸窣的声响,秦昭从衣柜中取了件外衣来。

“是什么人呀?”景黎问。

秦昭生病期间从不见客,这是他的规矩,就算是知府大人来,他都不一定会起身相见。可这个人,却让秦昭换衣服去书房会面。

……这身份恐怕不一般吧?

秦昭动作顿了一下,如实道:“巡抚邓天佑。”

景黎有些惊讶。

那不是今天要举办鹿鸣宴的人吗?

可秦昭没有再多说,他很快穿戴整齐,回身在景黎侧脸吻了吻:“答应不瞒着你的,不过现在来不及细说了。我先去见他,回来再将事情都告诉你。”

说完,没等景黎回答,便了卧房门。

景黎抱着小鱼崽站在屋子里,一大一小望向秦昭的背影,又同时转头,彼此对视一眼。

“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景黎问着,心中浮现起一个猜测。

小崽子也皱着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小鱼崽:哼!(爹爹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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