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郊外有一片枫叶林。每年九月, 登高望去,漫山红枫似火,连绵不绝。

秦昭让马车停在山脚, 找当地人租了匹善行山路的棕马,带景黎和小鱼崽骑马上山。

他事先已经打听过, 选择的这条山路较为平缓,正适宜秋日赏枫。

阳光被茂密的树梢遮挡, 微风徐徐, 甚是惬意。

景黎被秦昭抱在身前, 怀里又抱着小鱼崽。后者手里抓着秦昭刚给他摘来的红枫叶, 开心地晃来晃去。

翻过一座山丘,棕马噗嗤地打了个响鼻。

景黎对骑马一直有些畏惧, 当即抱紧小鱼崽, 紧张地问:“它是不是累了?”

这种马匹训练出来都是拉车拉货所用, 哪有这么容易累。秦昭看出景黎是有点害怕了, 故意道:“多半是你太重了吧。”

景黎若有所思点点头, 低头认真对小鱼崽道:“鱼崽, 听见没, 你太重了。”

小鱼崽无辜地眨了眨眼。

不远处有条小溪,二人在溪水边小憩片刻。棕马优哉游哉地吃着溪水边的野草, 景黎弯下腰, 从小溪里接了点水。

这溪水是从山里流下来的清泉, 回味甘甜, 凉爽宜人。

他接完水回头,却见小鱼崽正学着马儿的样子趴在地上,似乎也想尝一尝野草的味道。景黎眉头一皱,瞪向秦昭:“你怎么不管管你儿子。”  

非但不管, 还看热闹看得挺开心?

“我管。”秦昭拎起小鱼崽的衣领,把人捞起来,板着脸道,“你是鱼不是马,不许吃草。”

小鱼崽忽然四肢离地,蹬了蹬两条小短腿。

景黎把水递给秦昭,接过小鱼崽,严厉教训了一番。秦昭也不喝水,只坐在旁边静静看他。

景黎问他:“你看我做什么?”

“总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秦昭道。

“怎么?”

“你夫君刚得了解元。”秦昭问,“一点也不意外?”

景黎想也没想,回答道:“你没拿到才会让人觉得意外吧?”

“……”秦昭道,“也对。”

景黎继续低头逗崽,秦昭饮了口水,又道:“小鱼,等鹿鸣宴后,我们回临溪村一趟。”

“好。”景黎点头。

按照惯例,考取举人之后应当回乡祭祖。可秦昭是个来历不明之人,没有故乡,只有临溪村算得上故土。

景黎道:“当初离开临溪村的时候,小鱼崽都没化成人形呢。一年多没回去了,是该带他回去看看。”

小鱼崽仰头望着两位爹爹,开心道:“竹……竹砸!”

秦昭笑了笑:“谁说小孩子不记事,这不还记得竹院吗?”

景黎:“可能是因为小鱼崽是锦鲤吧,不是普通孩子。”

秦昭偏头:“那你也记得刚出生时的事吗?”

景黎眨了眨眼。

他刚出生时……指的是云观寺吗?

当年荣亲王下榻云观寺,亲眼见证了小锦鲤的孵化,两人之间还结了一段缘。

不知想到了什么,景黎低下头,小声道:“我不记得了。”

“小鱼?”秦昭没听清。

“我说,我不记得啦。”景黎道,“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不会还在因为我出生时曾经黏着别人吃醋吧?”

“我没……”秦昭无奈。

这有什么可吃醋的。

小锦鲤出生时黏着的那个人,不就是他吗?

可景黎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件事,很快将话题岔开了。

.

三日后,鹿鸣宴的请帖送到了秦昭府上。

书房,阿七向秦昭回禀了这些天调查的结果。

“……邓天佑三年前被圣上任命为巡抚,一直负责江陵省府的民政、军政大事。在您……出事后,也是由他在负责江陵省府附近搜寻您的下落。”

秦昭将那封请帖摊在桌上,悠悠道:“我记得,当年投靠我门下的官员,在我离开之后都被以各种理由处死或发配地方。邓天佑非但逃过一劫,还升了官……”

“是。”阿七道,“此人当年就不是先生心腹,恐怕是见先生失势,便转投皇帝……”

秦昭抬眼看他,眸中忽地泛起一丝冷意:“这话是顾长洲告诉你的?”

阿七一怔,低下头:“是……”

“是我最近待你们太好,让你们都开始敢随便揣测我的想法了?”秦昭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我从未说过我要和小皇帝站在对立面。”

“属下知罪。”阿七猝然半跪在地,身影在书房跳动的烛灯里显得模糊不清。

秦昭冷道:“起来,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阿七悻悻起身。

秦昭道:“如今天下太平,我没有改朝换代的念头,更没有要去一统天下的野心。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见。”

“是,先生。”

“至于邓天佑那边,你觉得我去是不去?”秦昭又问。

阿七沉默不语,秦昭道:“尽管说,怕什么?”

“是。”阿七应了一声,道,“属下……我觉得,邓天佑如今态度不明,贸然相见,恐怕对先生的处境不利。”

秦昭望着那封请帖,轻叹一声:“只是一个鹿鸣宴便瞻前顾后,日后去了京城,又该如何自处?难不成要一直躲着吗?”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秦昭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须臾,才缓缓道:“鹿鸣宴上不仅有邓天佑,还有几位翰林,若就这么去赴宴,的确冒险了些。”

他取过纸笔,提笔在纸上快速写了几行字。

片刻后,秦昭放下笔,道:“你明早去一趟府衙,将此物交给知府,告诉他我忽然病倒,恐要缺席鹿鸣宴。”

他将纸上的墨迹晾干,叠好交给阿七:“去吧。”

阿七:“是。”

阿七将东西接过来,转身欲走。

“等等。”秦昭唤住他,叹了口气,“给我打盆凉水来。”

翌日,秦昭不负众望,再次起了烧。

“怎么回事,你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景黎拧干帕子给他擦拭额头,担忧地问,“你是不是昨晚看书又忘记关窗户了?”

秦昭躺在床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偏头轻轻咳嗽一声:“无妨,或许是有些着凉。”

他昨晚用凉水擦了遍身,又在窗边坐了小半个时辰,能不着凉么?

不过景黎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就不该让你自己去书房待着,那里面那么冷。”景黎急得眼眶都红了,愤愤道,“你怎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就不怕哪天把脑子烧坏!”

秦昭唇色发白,伸手摸到对方柔软的指尖,轻轻摩挲:“别担心,不会的。”

“就知道哄我……”

恰在这时,阿七从外头快步走进来。

景黎扭头看他,一下来了火气:“大早上的你跑哪儿去了,想让你去寻大夫都找不到人!”

阿七劈头盖脸被数落一通,低声解释:“我……”

没等他说完,景黎又看见了跟着阿七一道进来的人。来人穿着一身衙役官服,瞧着有些面生。

“你是……”景黎问。

“是我让阿七去了趟衙门。”秦昭解释道,“今晚是鹿鸣宴,我这模样恐怕去不了,得给知府大人一个交代。”

那名衙役也道:“是,知府大人听说秦先生病倒,特意派小的过来探望。”

景黎一怔,明白过来。

秦昭病成这样肯定是去不了鹿鸣宴,可那毕竟是巡抚举办的宴席,秦昭又是解元,说不去就不去,未免让巡抚大人脸上无光。

知府大人不敢轻易抉择,因此特意让衙役过来探望。

明面上是探望,实际是一探虚实。

知府大人的意思是,如果秦昭只是有些轻微不适,还能走动,那就是派轿子去接,也得把人接去鹿鸣宴。

可现在这样……

衙役看着那躺在床上,烧得面色苍白的男人,心下隐隐担忧。

这身子骨,要是强行让人去赴宴,怕不是要闹出人命来。

……还是算了吧。

衙役心头有了决定,便道:“知府大人体恤秦先生身体,今晚的鹿鸣宴先生无需参加了。先生送给巡抚大人之物知府大人会代为转交,还望先生好生休息。”

秦昭勉强支起上身,点点头:“有劳知府大人。”

衙役就要告辞,景黎道:“我送您出去吧。”

虽然知府这番举动让景黎有些不悦,但对方毕竟是衙门的人,得罪不起。他扶着秦昭躺回去,帮他掖了掖被子,道:“你好好躺着,有什么事就让阿七去做,我去给你请大夫。”

秦昭咳嗽几声,低哑道:“好。”

景黎随便披了件衣服,便与衙役一道出了房门。

阿七望着景黎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秦昭,忍不住道:“夫人看上去很担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秦昭忍着浑身的酸痛乏力,不适地蹙起眉头。

他这身体着实有些经不起折腾,可如果不这样,就连知府那关都过不了。

装病,是最简单,也最不容易被人怀疑的方法。

阿七欲言又止。

心道这方法好是好,但看夫人今天早上这心急如焚的样子,要是让他知道这是故意为之,恐怕不会太容易哄好。

阿七没敢多说,又道:“顾长洲那边已经按先生所说吩咐下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等着就好。”

秦昭轻咳几声,道:“折腾这么一通,希望我那位昔日的学生别让我失望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景黎: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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