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这样吗?”

一炷香后, 景黎眼眶微红,轻轻拉了拉秦昭的手指:“我们还是别管这些事了吧?”

临近正午,这条街上人不算少, 但大多都是行色匆匆的百姓,鲜少有人驻足逗留, 喧哗吵闹。

只因这条街上立了座森严府邸。

江陵府衙。

“怎么?”秦昭抬手拭去景黎眼尾一点水痕,笑着问, “怕了?”

“我……”景黎往街对面看了眼, 迟疑道,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秦昭道:“你不是相信常老板是被诬陷的么?杀人案非比寻常, 若无确凿证据,官府不会这么轻易抓人下狱。现在除了我们已经没有人能为他翻案, 若我们什么都不做, 他的下场只有冤死。”

“但我们没有证据呀。”景黎道, “这些我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万一人真是他杀的……”

“是与不是, 查一查便知道了。”

“可是……”

“小鱼, 你这是在和我见外吗?”秦昭问。

“啊?”景黎连忙摇头, “当然不是,我、我只是……”

“可你一直担心给我添麻烦。”秦昭道, “若这样算来, 我这几个月病情反复, 你一面顾着家里, 一面在外头想办法赚钱,我是不是也给你添麻烦了呢?”

景黎一怔:“我没有觉得……”

他从来没有觉得秦昭这是在给他添麻烦。

生病又不是他的错。

“我也没有你会给我添麻烦。”秦昭打断道,“而且,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景黎抿了抿唇, 低下头:“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当初他没忍住插手这件事,就不会和季知非立下赌局,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牵起景黎穿过街道。

府衙的门大开着,两名衙役立在两侧。

秦昭现在在府衙名气不小,守门这两名衙役恰好都认识他,一见是他,纷纷迎上来:“这不是秦先生吗,来府衙有什么事?”

秦昭朝他们行了一礼,抬手指了指立在府衙门前的那面大鼓,平静道:“击鼓鸣冤。”

立在衙门前方的那面大鼓名叫鸣冤鼓,是供百姓鸣冤报官所用。鸣冤鼓一敲,无论是何缘由,衙门必须升堂断案,这是先皇定下的规矩。

哪怕来的人是一名普通百姓,衙役也不敢轻视,何况对方是如今在府城名气极高的秦先生。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忙向两侧退开,让秦昭与景黎走到鸣冤鼓面前。

秦昭抽出鼓槌,用力敲击在鼓面上。

街面上的宁静顿时被打破。

沉闷的鼓声不紧不徐,一下又一下,却仿佛敲击在人心中。

街上的行人不自觉驻足,转瞬间就已经聚集起十来名围观者。秦昭就这么敲了十余下,数名衙役鱼贯而出,为首的那名衙役高声问:“谁在击鼓鸣冤?”

秦昭放下鼓槌,转身朝他行了一礼:“在下秦昭。”

“秦昭?!”

“就是那个小三元秦昭吗?”

“不可能吧,莫不是同名同姓?”

……

周遭的百姓听见秦昭自报家门,霎时议论纷纷。

为首的衙役赫然就是当初给秦昭送小三元喜报的那位,他看见秦昭时也稍稍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原来是秦先生,知府大人正在大堂等候,请吧。”

秦昭回头问景黎:“你在外面等我吧。”

“不要。”景黎想也不想回答。

景黎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心头的确有些发憷。可秦昭本来就是为了他才来的,他怎么可能让秦昭独自去面对。

景黎小声道:“我不怕,和你一起进去。”

秦昭:“好。”

二人被衙役领进大堂。

知府已经高坐堂上,看清了来人,惊讶道:“秦昭?”

秦昭牵着景黎在堂前站定,朝知府躬身行礼:“见过知府大人。”

衙门气氛森严压抑,踏入的人无不战战兢兢,畏首畏尾。可哪怕在这种时候,这人身上依旧瞧不出半分怯意,举止从容自然,气度非凡。

知府对秦昭又心生几分好感。

他已经欣赏这人许久。

早在此人考中小三元时,知府就动了想将他纳入府衙的心思,可没想到却被这人以备考为由,委婉拒绝。

每每想起这事,知府心里都觉得惋惜。

因为他清楚,秦昭这不仅仅是拒绝了他的邀请这么简单,这人是在变相告诉他,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秦昭的野心,不是这小小府城,他想要的,是京都,是大权。

而且,知府对他能否做到从不怀疑。

无论是才华还是为人处世,这人身上挑不出半分毛病。知府为官多年,一眼就能看出来,此人日后必定前途无限。

当然,知府为官清廉公正,哪怕心头再喜欢看重这人,也不会因此就对秦昭有任何特殊对待。

他想到这里,清了清嗓子,一拍惊木:“你方才在衙门外击鼓鸣冤,可是有冤情要报?”

“正是。”

秦昭道:“听闻府衙昨日抓了一名杀人犯,乃静安书肆的常老板。”

这名字知府有些印象,他偏头吩咐坐在一旁的师爷:“找找这个案子。”

师爷翻看桌上的卷宗,很快道:“回大人,的确有这个案子。前日官府接到报案,郊外发现一名男尸,乃静安书肆常老板之弟。经查,有人看见常老板在前日曾出城一趟,地点正是发现尸体附近。在静安书肆也找到了杀害常老二的凶器和血迹,人证物证具在,昨日已经结案。”

知府皱了眉,问:“他是你亲戚?”

“非也。”

“那你问他做什么?”

秦昭反问:“只要是冤案,都能击鼓鸣冤,有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替旁人伸冤?”

“话是这么说……”知府被噎了一下,又问,“你想替他翻案?”

秦昭:“我只是觉得此案还有疑点,希望知府大人能够重审。”

江陵府人口众多,击鼓鸣冤这种事不算罕见。但替别人伸冤的,知府还是头一次见,因此不由有些发懵。

这人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秦昭问:“不行么?”

“倒不是不行,”知府问,“你有证据证明他是被冤枉的吗?”

秦昭:“没有。”

“……”

知府顿时将方才那些不会给他优待的想法抛去脑后。他知道,如果堂下站着的不是秦昭,他可能已经把人撵出去了。

“那你凭什么说他是被冤枉的?”知府隐隐起了些火气,仍然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秦先生,本官一直觉得你应当明事理。你这样当堂指责本官断错了案,却又不拿证据,要本官如何信服?又要百姓如何信服?”

“本官可以答应你重审此案,但如果到时没有证据表示常老板是被冤枉的,你又如何解释?”

秦昭问:“大人想要如何?”

“……”知府脸都气红了,梗着脖子道,“那本官就判你一个扰乱公堂之罪!”

景黎眸光颤动。

后果竟然这么严重。

他悄悄拉了拉秦昭的衣袖,小声道:“不然算了吧……我们可以先去找证据,如果能证明常老板是无辜的,我们再……”

“来不及了。”秦昭摇摇头,“昨日已经结案,恐怕不等我们查出来,常老板就要被处死了。”

秦昭安抚地捏了捏景黎的手,抬头对知府道:“全听知府大人的。”

.

从府衙出来时,景黎还有些晃神。

秦昭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还想什么呢,回家。”

“回家?”景黎恍惚地问,“这……我们这就要回家了?”

秦昭反问:“案子已经报了,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景黎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以为他们现在应该抓紧时间去调查真相,比如去现场找找线索,再不济也要去看看尸体上的蛛丝马迹。

结果秦昭带他来一趟府衙,只是为了报案?

回去路上,景黎懵懵懂懂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秦昭哭笑不得:“这些是知府该烦心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而且……”

“什么?”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什么都会?”秦昭无奈看向他。

他家小夫郎将他想得这么神,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会的东西是不少,但什么验尸查案,他是当真一窍不懂,这小家伙到底为什么觉得他还可以插手查案?

景黎自知理亏,低下头小声嘟囔:“被探案小说骗了。”

秦昭:“你说什么?”

“没事。”景黎连忙转移话题,“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等着吗?”

“当然不行。”秦昭道,“江陵知府清正廉明,不是那种轻易冤枉百姓的人。他现在查出命案是常老板所为,证明至少在他看来,这案子里应该没有太大的疑点。”

景黎一时没明白过来:“你是说常老板不是无辜的?”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是桩冤案,也是一桩做得很干净的冤案。”

这也是秦昭要寻求官府帮助的原因。

这种有蓄谋的冤案,不是靠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够翻案的。

“总之,先把心放回肚子里。”

秦昭道:“你夫君要是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未免也太没用了。”

“我不是担心这些,我只是……”景黎顿了顿,道,“我只是不想让这些事牵连到你,你和常老板都不认识……”

而且,这件事连顾衡都不敢多管,生怕被牵连。

哪里是小事了?

“可他是我夫郎的伯乐,不是吗?”

秦昭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说起来,我们应该先去趟城南书铺。也不知道那本《梦谈小记》还能不能买到,我都还没读过呢。”

“啊啊啊这就不用了吧!”

.

景黎原本以为这件事应该很快能够解决,可没想到,从他们去府衙报案开始,一连好几天,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就连秦昭都没有再过多提起这件事。

顾衡如愿考过了县试,放榜的第三天,顾家在府中大摆筵席,府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尽数到场。

秦昭和景黎自然也被邀请在列。

这日黄昏时分,顾家派马车将秦昭与景黎接去顾府,二人刚下马车,正巧另一个方向也有一辆马车驶过来。

有顾府家丁迎上去:“季老爷,季少爷,恭候您二位多时了。”

景黎脚步一顿。

秦昭注意到他的异常,转头朝那辆马车看过去。马车在二人不远处停下,先下马车的是一位中年男人,随后,才是一名身形修长的青年。

季知非跳下马车,一抬眼,便看见了站在顾府门口的景黎和秦昭。

他神情先是一僵,随后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朝景黎吊儿郎当地笑了下,转身跟着季老爷进了府。

“他就是季知非?”

景黎已经将前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了秦昭,秦昭没有见过季知非本人,但一看景黎这个反应,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秦昭一向温润内敛,可这句话里,却明明白白透着厌恶和冰冷。

景黎从没有见过秦昭对旁人是这种态度。

他牵过秦昭的手,小声道:“是他,不过今天是顾老爷办的宴席,你别……”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

秦昭嘴角扬起一点淡淡的笑意,声音依旧平静:“至少今晚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季少爷,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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