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夕,苏家上下, 严阵以待, 迎贵客登门。

金桂飘香, 秋水烟寒。

苏绵绵坐在绣楼边的窗户边, 素白细手撑着下颚,往天上看。

听说今日有贵客登门,未免冲撞,苏绵绵被勒令不准出房间。

苏绵绵本来就不是个会胡闹的, 她乖乖巧巧的换好新衣服, 坐在屋子里吃茯苓糕。

茯苓糕是嬷嬷今日一早去城东新买的。

听说排了整整半个时辰的队伍才买到那么一盒。

苏绵绵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 好吃的大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穿着嫩绿色的小袄子, 梳双髻,那张小脸白嫩嫩的带着明显的婴儿肥,一看就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姑娘,听说今日来的可是位大人物。四姑娘都被安排去跳歌舞了。”

四姑娘,苏南笙。

苏绵绵的四姐姐。

名动皇城的才女。

不仅有才,容貌也是绝佳, 能让她放下身段去表演歌舞的贵客, 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只贵客。

苏绵绵歪头想着, 嘴里还在不停的吃着茯苓糕。

白嫩面颊被撑的鼓囊囊的, 更衬出那双大眼睛水漾漾的好看, 浸着月色,犹如覆上了一层皎白凝色。

嬷嬷看着小姑娘无忧无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罢了, 这种攀龙附凤拍彩虹屁的事,还是不适合她们家天真可爱的十二姑娘。

嬷嬷转身出去了。

苏绵绵吃着吃着,突然觉得有点困。

她扬手,打了一个哈欠,仰头看到那颗近在咫尺的月亮,心血来潮,想摸一摸,就探出了半个身子。

却没想手一松,那块吃了一半的茯苓糕就这么掉了下去。

绣楼下正巧走过一个男人。

束着玉冠,穿着玄色长袍,双手负于后。

那块茯苓糕上带着细小牙印,掉在他的脚边。

男人抬眸,慢条斯理的往上看过来。

苏绵绵正双手扒在窗户口,对上一双漆黑幽暗的眸子。就像是冬日里深沉无光的黑暗,如深渊般一眼望不到底。

她吓得一个机灵,赶紧把自己藏到了窗户下面。

这里怎么会出现外男的?

这里可是内院呀。

苏绵绵正心惶惶,下头突然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她咬着小手手,没忍住,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茯苓糕。

“上头是谁?”

男人一脚踩上那块茯苓糕,碾碎。

动作随意,透着一股独属于他的血腥暴戾。

跟在陆横身后的苏家老爷惊惶开口,“是,是小女……”

“砸到孤了。”

冷冷淡淡的四个字,就是大开杀戒的前奏。

苏家老爷立刻跪倒在地,使劲磕头,“是,是小女鲁莽,还望陛下开恩。”

“这个世上,若谁都要孤开恩,那还要我大周律法做什么?”

苏家老爷额上冷汗直冒。

努力的回想着大周律法上有说被砸了一块糕点就要五马分尸的事情吗?

“苏老爷,冒犯当今圣上,这罪……”

可大可小,全看暴君心情。

站在一旁的李万里穿蓝灰色太监服,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说话阴柔,俨然一条仗势欺人的狗。

苏老爷立刻磕得更厉害。

暴君捻了捻自己的指尖,突兀勾唇一笑,然后甩着长袖一脚踹开了绣楼的大门。

看守绣楼的两个婆子早就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惶惶不安。

绣楼里头有个小院子,暴君撩袍坐下,大剌剌的透着一股变态气息。

绣楼里头分别住着苏家好十几个女儿,如此瞧见男人这般进来,皆被吓得尖叫连连,纷纷跑回屋子里,从门缝里偷摸摸的看。

月色下,男人生的俊美,世间罕见。

只是浑身气势令人胆寒。

“陛下,此乃家中女儿绣楼闺房……”

苏老爷额头红红的跟着奔进来,然后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使劲磕头。

“人,找出来。”

男人单手搭着石桌,撑在下颚处,姿态肆意,如入自家后花园。

苏老爷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抹了一把脸,汗如雨下。

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整个人像是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面色惨白,走路都在打颤。

“去,看看刚才,是谁掉了一块茯苓糕。”

守在门口的丫鬟立刻躬身去了。

苏绵绵的奶嬷嬷见到这动静,立刻起身要去将苏绵绵的茯苓糕藏起来,却不想人还没走远,那边的十姑娘就声音尖利道:“是苏绵绵!”

语气又尖又利,穿透空寂的小院子。

暴君若有似无的露出一抹笑。

苏老爷立刻呵斥丫鬟将苏绵绵带过来。

奶嬷嬷虽然不知小院子里那位是何人物,但看这架势,定是个能当即把她家姑娘脑袋拧下来的人。

苏绵绵懵懵懂懂的被丫鬟硬拽了出去。

“嬷嬷说,今日不能出房门的……”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被两个丫鬟掐着腕子,尖锐的指尖戳进肉里,显出好几个鲜红色的小月牙,疼的她一蹙眉。

“十二姑娘,今日你得罪了贵客,这门是贵客让出的。”

奶嬷嬷急匆匆跟进来,一把推开那两个丫鬟,“贱蹄子,姑娘是你们能随便拖拽的!”

两个丫鬟平日里就看不上这位傻乎乎的十二姑娘。

这会子急着交差,哪里还顾得上旁的,立刻推开奶嬷嬷将苏绵绵拉了出去。

可怜嬷嬷一大把年纪,被那两个丫鬟推搡着撞到脑袋,当即就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嬷嬷,嬷嬷……”苏绵绵一边挣扎,一边被两个丫鬟拽了下去。

苏绵绵虽然傻,但好在还是个小姐身份。

这两个丫鬟拖拽的时候故意上手狠掐,这种作贱小姐的快感让她们扭曲的奴仆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毕竟她们一直是这么做的。

小姑娘惶惶不安的被带下去。

两个丫鬟狠推一把,她“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娇嫩的膝盖磕在地面上,疼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本来就是个生的极漂亮干净的小姑娘。

未施粉黛,娇憨柔软,水盈盈的泪珠子滚下来,滑过香腮粉唇,更添娇柔。

暴君猛地眯起眼,压在石桌上的手微微收紧。

她睁着那双水雾雾的澄澈明眸,小小一只跪在小院子里,唇角还挂着茯苓糕的碎屑。

“过来。”

坐在石凳上的男人姿态慵懒的朝她勾了勾手。

苏绵绵看一眼苏老爷。

苏老爷朝她使劲使眼色。

苏绵绵抿着小嘴巴,想站起来,却被苏老爷低声呵斥。

苏绵绵委屈的跪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挪过去。

嬷嬷说,绣楼外头的男人都是老虎,瞧见了一定要躲开。

可是父亲怎么不叫她躲,反而叫她上去呢?

这只老虎真凶……

苏绵绵觉得害怕,挪了几步便不动了。

陆横猛地甩袖站起来,院子里头的人都吓破了胆,纷纷跪在地上磕头,“砰砰砰”的砸在青石板砖上。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到她面前,玄色长袍上带着晚露,濡湿了衣料。

就连那散落在肩膀上的青丝也沾上了一点细腻水渍。

可苏绵绵只能看到他扬起的玄色下摆,绣着她不认识的花纹,像汹涌的江潮,张牙舞爪的朝她扑上来。

男人的手很漂亮,指骨分明,白皙如葱。

捻上她粉嫩唇角,狠狠一擦。

苏绵绵被擦的有些疼。

她红着大眼睛看过去,纤细身板被男人完全笼罩其中,鹌鹑似得缩在那里。

男人慢条斯理的舔了舔自己指尖,尝到一点浅淡的香气。

“确实是茯苓糕。”

清清冷冷的几个字,就像是压在脑袋上的铡刀。

苏绵绵虽是苏老爷的女儿,但一向不受宠。

若是舍得一个苏绵绵,救了一整个苏家,他也是愿意的。

“任凭陛下处置。”

苏老爷跪在地上,声音颤巍巍的差点吓尿,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地上。

“呵。”

男人冷笑一声,重新坐回石凳子上。

指骨分明的手敲了敲石桌面。

“苏大人,你们家穷的,连杯茶水都不给孤?”

苏老爷立刻吩咐丫鬟上茶。

听到男人的自称,这些没上过台面的丫鬟吓得连身体都不敢动了。

这位暴君,可是恶名在外的。

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乱葬岗的那种……

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打杀人的暴君今日心情似乎格外之好。

他抬手,指向苏绵绵。

“你,过来给孤倒茶。”

苏绵绵跪着没动。

那边丫鬟却将手里的红漆盘都塞给了她,然后惶惶然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整个院子,除了苏绵绵,大家都知道了男人的身份。

小姑娘一脸懵懂的捧着红漆盘,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石桌旁,小心翼翼的给暴君倒了一碗茶。

没掌握好力道,茶水溢了出来。

沾湿了男人搭在石桌上的宽袖。

苏绵绵立刻用帕子擦,手忙脚乱的样子着实可爱。

男人视线下移,落到她被弄脏的嫩绿色小袄子上。

膝盖上两个大脏污明显可见。

“你,是不是很厉害,能不能救救嬷嬷?”

苏绵绵还惦记着奶嬷嬷,虽然极度害怕,但还是选择开口求助。

而跪在下头的人听到苏绵绵的话,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这傻子是疯了吗?居然会让暴君救人!

他只要不杀人,就谢天谢地了!

“救人?”暴君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他似笑非笑的瞅她一眼,朝身后的李万里挥了挥。

李万里上前,“何人是你嬷嬷?”

这位太监小哥生的唇红齿白,阴柔漂亮,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看人时眼神迷离,似醉非醉,语气又温和,苏绵绵看得一怔,下意识张嘴,“真好看……”

暴躁暴君眉头一皱,漆黑双眸落到李万里脸上。

李万里立刻觉得事情不简单,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苏绵绵回神,面颊微红,想起正事,立刻道:“嬷嬷摔在地上,起不来了。”说完,苏绵绵指了指绣楼,还欲带着李万里进去,却被陆横一把拽住了腕子。

指尖有些磕碰。

男人垂眸,拨开她厚实的袖子,看到里面的那块小月牙暖玉。

小姑娘生的漂亮,那双小手也好看的不可思议,指尖带着粉,软绵绵一团,就像一块上好的凝脂白玉。

小月牙暖玉浸着她的温度,温暖的烫手。

男人一把扯了下来。

苏绵绵惊呼一声,挥舞着双手想拿回来,却在男人那双暗沉眼眸中被禁锢住了动作。

“求孤办事,需得付出代价。”

苏绵绵明白的。

“可,可是你这样是抢……嬷嬷说不好。会,会进牢子的……”

站在一旁的李万里笑了。

真是个傻姑娘。

不过今日陛下似乎兴致颇好?

陆横把那颗小月牙暖玉硬套到自己的手腕上,“这整个天下,都是孤的,包括你。”

李万里进去救助奶嬷嬷。

出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里悄然无声,陆横的下摆湿了一半。

小姑娘端茶给他的时候又倒了一半出来。

“想死?”男人阴沉着脸。

“不不不想。”苏绵绵立刻摇头。

男人余怒未消,站起来,厉声道:“滚。”

一院子的人,立刻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苏绵绵跟着人往绣楼里头钻。

突然,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被人拽出去。

“砰”的一声,绣楼的门关上了。

大家大气都不敢喘。

外面传来丫鬟尖利的喊叫声,像两只濒死的猪。

李万里接过陆横手里沾着血的剑,看着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两个丫鬟,笑盈盈转向苏老爷。

“苏大人,劳烦收拾一下了。”

“是是是是……”

暴君所过之处,若是没留下一两具尸首,才是奇怪。

“方才那女子,名唤什么?”

男人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自己的手,触到腕间的暖玉,眸色一暗。

“唤,苏绵绵。”

“绵绵?”

暴君捏着手里的小月牙暖玉,翻开,看到上面的字,缓慢念出来,“绵绵何所思。”

“是,是。”苏老爷哆哆嗦嗦的点头。

“呵,真是个好名字。”话罢,男人抬脚走了。

李万里看一眼整个人虚脱着软倒在地的苏老爷,意有所指地笑道:“苏老爷真是好福气,预祝苏老爷步步高升,升官发财。”

升官发财?

苏老爷瞪圆了一双眼。

难不成,是让他备好棺材?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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