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殷没见过池鱼这么大胆,又没脸没皮的人。

自打他八岁以后,就没见过人敢主动近他的身,唯恐不得避之千里,更别说仰着脑袋伸着双手,要他抱。

那场面过于荒诞,搭配着池鱼那张微微张着嘴的傻鱼脸,以至于让他莫名想要发笑。

“蠢鱼,被梦魇吓得迷失心智了么?”

池鱼就听见了那个“蠢”字,猛地清醒过来,血压陡然升高。

自我挽尊一般地收回手环抱着胸,皮笑肉不笑地顺嘴怼了回去:“我就关爱关爱残疾人,看你从那么高地方下来,想伸手搀你一把。你想哪儿去了?”

话说出口,池鱼就后悔了。

在这么个破梦魇里,系统都帮不到她,只有临殷能救她。

这个时候逞口舌之快,得罪人很没有必要。毕竟人在屋檐下,有奶便是娘啊。

池鱼身体一个摇晃,高傲地肢体语言巧妙而顺当地换做了谦和,赶忙笑着弥补道:“那个……我刚才的表达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准确。”她伸手比了个一丢丢,讪笑,“我的意思是……我很敬重爱护你,所以想要搀扶你,你、你懂我意思吧?”

“噗……哈哈哈哈哈!”

临殷笑出了声。

肩膀直抖,仿佛精神不太正常的亚子。

池鱼预想过他二话不说直接捏爆她脑袋的反应,愣没想过他还会搞这种心理震慑,吓得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不得不装作一副孝子的模样,硬着头皮上前关怀他:“哥哥,你……你还好吧?”

等到终于笑够了,临殷揉了下眉心,仿佛闲话家常般,似笑非笑地问她:“你现在想杀人吗?”

池鱼:“???”您在想想,您是不是说错台词了?上下文整个不搭啊。

老实巴交·池鱼乖乖:“不想。”

临殷静默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笑容渐渐收敛,像看着什么怪物。

良久,拂袖转身离开。

“跟上。”

……

路途很远,池鱼不知道临殷要把她领到什么地方去。

只是觉得他既然都是魂毒梦境的老司机了,必然会有办法出去。且他人也在这,似乎还处于晋级的关键时刻,自然不会搭上自己去消遣她。

池鱼除了刚开始被临殷的灵力涤荡,恢复片刻精神清明之外。漫长的路途之中很快又重新低迷,垂着脑袋,像根霜打了的茄子,脚步越来越慢。

抬头望去,身前的人步伐没有丝毫的动摇,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他。又或者临殷原本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坏心情的样子,看上去根本没差。

池鱼忍了又忍,不禁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临殷回头看她一眼,仿佛看到一根终于开窍的朽木:“想杀人了?”

池鱼:“……”您是想把杀人当做毕生追求的梦想还是怎么的,至于这么热心地安利?

池鱼摇摇脑袋。

尴尬地磨蹭了一会,方低着脑袋,难受道:“你牵着我可以么?我这心里……它不太得劲。”

她在这魂毒梦魇世界中行走,致郁的情绪吸收得太多,人也变得敏感脆弱起来。只想触碰到点人气,寻求一点温暖,给自己些许心理安慰。

临殷看着她的眼神古怪,表情很明显,写着,你想都不要想。

池鱼未等他把拒绝伤人的字眼出口,便慢慢地,慢慢地抱着自己蹲了下去。

隐约负气:“那你走吧,别管我了。”

积压的情绪无法排解,她不堪重负,终于崩溃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像一滩软下去的泥,没骨头般缓缓趴到了地上,“我出去干什么?没意思,一点意思没有……”

渐渐放声哭了出来,并且开始胡言乱语,“咦呜呜咦……你们就知道欺负我,你是这样,你手下也这样,没一个好人!”

“动不动就杀我,你知道死一次多疼吗?我噩梦做了好几宿!我最爱的豆腐脑都吃不下。”她哭成了泪人,捂着脸满地打滚:“呜呜呜,我太难了。除了爹娘,没有一个人喜欢我,我还活着干什么……”

临殷:“……”

他被魂毒缠身十多年,自然知道魂毒梦魇的滋味不好受。

它会深度影响到一个人的思维性情,激发出潜意识的人性弱点出来。

可他见过失心疯嗜血杀人的,也见过丧心病狂自残的,唯独没见过非让人或抱或牵着安慰的,不给抱就躺地下打滚的。

她到底是个什么神仙?

活到这么大,居然真的一个想要杀的人都没有。

不是至少,想要杀他么?

池鱼身中魂毒昏倒在他房前时,肉/身的手上攥着的那朵花,便是证据。

临殷沉默下来。

没理会她的撒泼,却也没走。

他从前破开梦魇的方式是吸收那些恶意。在梦魇之中杀够了仇人,见够了血腥,人的理智处于被仇恨支配,狂化崩溃的边缘,梦魇便自然地消散了。

就像是一个玩弄人心的存在,在人濒死的边缘又给人一口气续着,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它就是想要如此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的意志,积攒着内心的阴郁。

……

嗜杀之人,便要遵从压抑的戾气,狂化杀人。

祈求温暖之人,便要获取求之不得的温暖,却又会在即将得到温暖的那一瞬间,破开梦魇。

可池鱼的梦魇里,并没有出现这样一个能给她温暖的人。

池爹池娘或许是她如今最珍惜之人,但池鱼心里清楚,爹娘对她的那份爱来自于“原身”女儿,而非她这个冒牌货。

所以她的梦中空空荡荡,始终只有她一人,踽踽独行。才会在临殷若天神下凡一般出现的时候,误以为得到了拯救,太过渴望温暖,忍不住向一个魔王,张开了怀抱。

……

池鱼并不知道梦魇的这些特征,也想不到那些令人思来心痛的因缘。

对如今的她而言,哭泣有人听,其实挺鼓舞人心的。有个听众在,至少不会觉得嚎得太干或者太无聊。

于是池鱼每隔一阵,都会偶尔从眼角偷偷往外瞥一眼,见临殷还站在那看她,方越哭越投入。

乃至不小心被自个口水呛住,连连咳嗽起来。蜷缩成一团,弱小,可怜,又无助,还丧。

临殷:“……”

他不知道一个人哭起来,居然还有这么多花样。

破解梦魇的问题看上去无解,

他一念之差,搭上了自己,只能任她这么哭着。

池鱼哭到后来,脑壳有点晕起来,嗓子也哑了,但心情似乎得到了些许的排解,甚至有点儿想睡觉。

才生无可恋地放过自己,趴久了不舒服,自暴自弃地翻了个身,躺平道:“你要杀就杀吧,我已经不想再这没有人情味的人世间苟活了……我心里受伤太严重了……”

临殷垂眸看她一眼。

她闭着眼睛,却不掩双目的红肿,泪痕依稀。

哭得累了,脸颊还是通红的,神情昏昏沉沉,揉着眼睛,像是要睡去。

临殷不知哪根弦搭错了,

突然扯下宽大的外袍,当头罩在了池鱼的身上。

俯身拉住她的手,把人当做麻袋一样抱了起来。

抱是公主抱的抱法,却没有那样的氛围。

临殷的胳膊冷且硬,不熟练的模样,更像是搬运着一具无名女尸。

可她的要求很低,顺从地将头以为在他的臂弯之中,钻进了他的怀里。

只要一个怀抱,有一丁点温度,就足够了。

天边的浓云消散,梦魇世界的边缘开始崩溃……

池鱼终于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

临殷抱着熟睡的池鱼,走向梦魇世界的边缘。

忽有所感,冷着脸抬头看向云端卷积的层云,漆黑的眸底染了一层冰霜,浑身的戾气慑人。

云端,一道苍古的声音伴随着阵阵钟敏,悠远而来。

“医者,当以救人救世为己任,扶助魔者,为邪道。小友,本尊劝你悬崖勒马,弃暗从明。”

本该听到这句话的池鱼早已睡熟,并无反应。

临殷将人往怀中带了带,气息将她包裹住,避开那道侵略神识的搜寻。

冷笑一声,言辞桀骜:“何为暗?何为明?”

顿一顿,“邱宴老贼,你敢再动她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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