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珠分析过,陆棠桦能活到现在,除了陆从嘉忌讳外部势力外,还有一股人也在帮他。

其实也不算是帮,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苏易鸣。

苏易鸣当然不是好心,只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他才会暂时站在陆棠桦这边。

朝中谁人不知,陆从嘉和苏易鸣是最不对付的,至于原因嘛,苏念珠想,大概就是因为苏嫣初吧。

不过也是好笑,这最不对付的男一、男二,初时因为苏嫣初刀剑相向,恨不能你死我活,到最后,也是因为苏嫣初握手言和,甚至于苏易鸣还甘心俯首称臣,辅佐陆从嘉治理这大周国。

小说里有本事的人基本都成为了苏嫣初的裙下臣,陆棠桦想逆风翻盘,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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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珠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娥们伺候。

别说,这些宫娥虽然不情不愿,干吃白饭,但这梳头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比起苏念珠的披头散发状似疯子好多了。

苏念珠抬手抚了抚自己如云一般的发髻,真心感叹这古代养人,看这发量,这质感,果然言情小说里那些描述说青丝如绸缎般光滑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

“周玳,去瞧瞧我妹妹来了没有。”苏念珠唤来周玳。

“是。”周玳躬身,正欲离去,苏念珠突然又道:“雪地湿滑,注意脚下。”她的目光穿透面前的铜镜,直落到周玳身上。

“是。”周玳心头一暖,脚步急匆匆的出了乾清宫往外赶。

这几日雪落的又急了些,整个紫禁城前雪未消又添新雪。周玳一路过来都没瞧见那位苏家小娘子,便差人去问。

“好似是往那边御花园去了。”小宫娥低着头,声音很轻。

御花园?

周玳虽疑惑,但并未多想,径直顺着小宫娥手指方向过去,没曾想,刚刚走出一段路,两旁假山石内突兀窜出一帮人来,径直将他按到了地上。

“终于抓住你了,我的小乖乖。”一道苍老的尖细声音从人群后响起。

这是一位身形肥硕,壮如水桶的老太监。他身上穿一件与曳撒十分相似的红贴里,上缀补子。腰间坠一银镶鲨鱼皮鞘的小刀,用红绒辫系于左侧牌穗之上。

周玳被按在地上,行到面前的是那双被撑得有些变形的白色鹿皮靴。

老太监的腿浮肿而粗壮,身上散发着浓厚的熏香味。熏香味里夹杂着古怪的臭味,那是一种属于老人的,从体内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

“这几日事情忙,许久未来看你。”老太监装模作样的露出笑来,仿佛没有看到周玳瞬间苍白的脸。

周玳周围围着数十个小太监,再看一眼空荡荡的周围,他知道,老太监失去了耐心,决定强来了。

周玳一直都知道,他是无法逃避这个结局的,只是他总是拥有着那么一丝幻想,在结局还未来临之前,他期盼着自己能获得一线生机。

可现在,事实摆在他面前,他逃不掉了。

周玳的头深深贴在地上,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老太监知道,周玳认命了。

他上前,正欲装模作样,假装慈悲的把周玳从地上扶起来,却不想周玳突然发力,猛地就把他给撞到了地上。

周玳力气大,老太监是知道的,他不止一次的因为这件事而吃亏,所以这次,老太监带了很多人来。

那些小太监们看到此种情况,赶紧一拥而上,将周玳死死压在地上。

“把他的嘴堵上!”老太监被人从地上扶起,他尖着嗓子道:“别让他咬舌了!”

听到这句话的周玳却是想笑。

咬舌?他不会咬舌,他若是要死,也要拉着他一道死!

周玳被死死压在地上,嘴里粗鲁地塞了一块帕子,白皙面颊之上满是脏污泥泞,他努力朝不远处的老太监看去,那双眸中慢慢显露猩红之色,浸润出疯狂的杀意。

老太监整理好衣服,由两旁的小太监扶着走到周玳面前。

他蹲下来,粗壮的手指抓住周玳的脸使劲一顿磨蹭。

“小乖乖,你若是听话些,我也不必如此。”

周玳恶心地偏头,把嘴里的破布咬得死紧。

他的力气确实是大,可再大也大不过十几个小太监。

周玳的视线被慢慢压低,他能感觉到老太监的手顺着自己的面颊摸到了脖颈。他激得浑身战栗,使劲挣扎,压着他胳膊的两个小太监用力将他往下一按,周玳直觉肩膀到胳膊处巨疼,连挣扎的力气都被卸了。

身上的衣服被扯开,于这天寒地冻之中激起一阵阴寒的可怖感。

周玳像死鱼一样地摊在那里。

没有人能来救他,这就是他的宿命。

卑微低贱,任人践踏的宿命。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女声突兀响起,带着清亮的厉色。

老太监下意识扭头,只见一身穿素色云纹真红大衫的女子立在那里,拧眉朝他们看来。

周玳不认识这女子,可老太监明显认识。他看到老太监面色大变,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拱手行礼道:“侯夫人怎么在此?”

侯夫人?哪位侯夫人?

周玳不知,他衣衫凌乱地躺在那里,青丝散乱,遮住眉眼,只那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的纤瘦身体落入郝鹭眼中。

“王公公真是好兴致。”郝鹭虽只一人,又是一位女子,但气势飒飒,眉宇之间亦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英气。

她踩着脚上的步履上前,发髻上的金簪随着走动微微轻晃,“这天寒地冻的还在教授下人规矩。”

王公公面色微僵,“是,是这小太监太不懂事,老奴这才……”

“王公公。”郝鹭打断王公公的话,“我迷路了,劳烦您找个人带我出去。”

周玳在看到这位侯夫人时眼神亮了一下,可当他听到这句话时又是一凉。

是啊,一个侯夫人,怎么会管他一个小小的太监,他真是太痴心妄想了。

王公公听到此话,也以为郝鹭只是路过而已,赶紧点了一个小太监道:“快给侯夫人带路。”

郝鹭朝那小太监一瞥,摇头,“我不要他,我要他。”郝鹭修剪的圆整的手指向周玳。

周玳一怔,心间再次火热起来。他怔怔盯着面前的女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王公公的笑意瞬时一敛,为难道:“夫人,这个小奴才规矩不好,怕冲撞了你。”

郝鹭笑道:“我就喜欢规矩不好的,像烈马,我喜欢这股旱劲。”

王公公自然不肯轻易放人,他与郝鹭僵持着。

郝鹭已经走到王公公身边,她盯着王公公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是一笑,“怎么,王公公不肯放人。”

王公公道:“老奴是怕这贱奴冲撞了夫人,夫人身骄肉贵的……”

王公公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自己腰间一松,再抬眸,一柄小刀就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郝鹭身形很快,像王公公这样的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郝鹭手里拿着王公公腰间缀着的小刀,这小刀锋利,微微一使劲就能在王公公的脖子上划出一条清晰明朗的血痕来。

“王公公,我再说一遍,我就要这小太监带路。”郝鹭本想贴着王公公的耳朵说话,不防一靠近就是一股夹杂着臭味的熏香味,直把她熏得够呛,赶紧憋着一口气说完了。

王公公是个贪生怕死的,他也真不是想得罪郝鹭,赶紧让小太监们放人,并好声好气道:“既然夫人指定要他,那奴才自然是莫敢不从的。”

周玳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郝鹭身边。

郝鹭猛地一把推开王公公,朝周玳道:“带路。”

周玳取下嘴里的破布,咽了咽喉咙,声音干涩道:“夫人想要去哪?”

“出宫。”郝鹭话罢,率先往前去。

周玳看一眼朝他怒目的王公公,赶紧跟上郝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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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玳方才听郝鹭跟王公公的对话,能猜到这是一位侯府夫人。

郝鹭看着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形不似大周普通女子那般过分纤细羸弱,反而透出一股属于少年的劲瘦之感。周玳还注意到,她的手上有茧。

郝鹭走在前面,周玳跟在后面。

她道:“你是哪家的小太监?”

“是乾清宫的。”

“乾清宫?是那暴君住的地方?”

周玳面色微变,紧张地看一眼郝鹭。

郝鹭轻笑一声,“你怕什么,外头人人都说他是暴君,也没见他将别人怎么样。”

她似乎很爱笑,周玳想,陛下虽然凶,但确实从未责罚过旁人,就算是皇后娘娘整日里戏弄他,他也不过咬牙骂几句。

周玳抿唇,正色拱手,“多谢夫人相救。”

郝鹭摆手,“不必,也不用想着日后报答,我救的人多了去了,若是个个都想要报答我,那我不得忙死了。”

女子开起玩笑来,眉眼都浸润了光。

她生得不是十分美,可那股子纯善英气却让周玳觉得这合该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周玳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可惜,可惜他是个太监,即便他不是,他也配不上这样像太阳一样高贵的女子。

郝鹭突然停住脚步,面色变得苍白。

周玳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溯雪之中,两人撑着一把艳红色的伞,立在一起,红色宫墙之下,白色飞雪之中,仿若一对璧人。

这两个人周玳都认识。

一个是宁远侯府的侯爷,另外一位则是皇后娘娘的庶出姊妹。

“他说有事,原来是为了这事。”身旁的夫人突然喃喃自语,周玳一愣,转头去看她。

郝鹭本是一位飒爽女子,能流血却不会轻易流泪。如今却红了眼眶,仿佛前头那对璧人是那么扎眼,扎心。

周玳突然就明白了。

这位侯夫人莫不就是宁远侯府那位?听说其乃将门虎女,也曾上阵杀敌过,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二十岁那年,她嫁给了宁远侯府的嫡子江昊天。次年,江昊天继承爵位,称宁远侯。

江昊天此人,虽有将职在身,但若非郝鹭娘家势力,他也是万万不能如此轻松继承爵位的。

江昊天生母早逝,侯爷娶有续弦,生有一子,娘家势力颇大,势要夺取宁远侯府爵位。幸好江昊天娶得郝鹭,凭借着郝家的军权,将此爵位收入囊中。

若如此说来,这位宁远侯府的侯爷不说对夫人感恩戴德,也该相敬如宾才是,却不想竟在此处与旁的女子风花雪月。

周玳饶是太监,也能看出这位侯爷对苏嫣初的情意,那双眸子几乎都黏在她身上了。

“公公请回吧。”

郝鹭明显不想让人瞧见如此情状,即使周玳只是一个小小的太监。

周玳明白郝鹭的心情,他转身离开。走了一段路后终于是忍不住悄悄回头,只见那冗长的一条宫道之上,积雪蔓延,红墙绿瓦,郝鹭站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身形一动未动,身上肩头都是飘落的濡湿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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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鹭调整心绪,脸上带笑,朝两人走去。

苏嫣初率先发现她,赶紧福身行礼道:“郝姐姐。”

郝鹭朝她回礼,然后转头与江昊天道:“你说你有事,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就是来给她撑伞。

江昊天看郝鹭一眼,声音冷硬道:“初初身子弱,这么大的雨雪天冻坏了怎么办。”

郝鹭脸上的笑挂得勉强,她看着自己身上被雨雪浸湿的衫子,再看一眼自己为了来见他,特地换上的跟衫子匹配的轻薄绣花鞋,如今早已湿了一半,走路时连脚都没法弯曲了。

“我要回去了。”郝鹭深吸一口气。

江昊天不耐烦地点头,“嗯,我送初初去乾清宫。”话罢,江昊天便要带苏嫣初走,苏嫣初看一眼郝鹭,道:“这么大的雪,昊天哥哥,不若你先送郝姐姐回去吧?”

江昊□□郝鹭看一眼,郝鹭站在那里,脸上的脂粉都被风雪吹硬了,更显出眉宇间那股属于女子的英气。

江昊天眼中厌恶更甚,垂头跟苏嫣初说话时又换了一副温柔态度,连声音都和缓不少,“她出宫就一段路,你还要走很久呢。”

“那,我们将伞给郝姐姐吧。”苏嫣初犹豫着道。

江昊天无奈宠溺一笑,“你就是太为旁人着想了,明明自己身子那么弱。”

话罢,江昊天将手里的伞塞给郝鹭,然后褪下身上的大氅,盖住他和苏嫣初两人,道:“走吧。”

郝鹭举着手里被江昊天硬塞过来的伞,伞柄之上还残留着男人指尖的温度。

她看着两人共用一顶斗篷,挨得极近,连落在雪地上的脚印都那么和谐。

郝鹭垂眸,动了动自己被冻僵的脚,转身时手掌一脱,那柄红伞就那么被寒风吹散,在地上连滚两圈,扎进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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