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不完。

乔晚如遭雷击, 全身上下血液轰地一声凝结了。

眼睁睁看着魔兽四下奔袭,所过之处,哀嚎声震天响。刚刚还在欢呼雀跃, 终于赢了,终于能杀出去了的岑家弟子,转眼之间就葬身在了兽口。

岑家、林家都成了被魔兽践踏的牺牲品。在绝对的碾压之前, 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有多渺小。

岑家和林家都败了, 成了别人棋盘下的棋子,败得一塌涂地。

乔晚脑中轰轰作响, 神智却很清醒。

魔域为什么要对岑家和林家下手,他们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乔晚抬眼, 目光直直地射向了屋檐上的少年。

少年脚踩瓦片, 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 眸色泛红。

闪身飞跃之际,手腕一把被人攥住!

萧博扬面色铁青:“你疯了?!”

“想上去送死就直说!”

占据了“林凤彬”身体的那魔实力很强,萧博扬敏锐地察觉到。

至少能轻轻松松对付他和乔晚。

这一次和前几次都不一样,前几次他们能从细罗手下逃生,那是因为有伽婴分出了一条龙影护着。现在……现在这情况……

青年嗓子干涩, 一时失语。

冲上去那就是送死!

兽蹄落在地上时,大地都在震动, 像死神的脚步。

当死亡的阴影罩下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想什么?

萧博扬神情地僵硬看着四周的惨烈景象,一股无能为力的绝望和不甘在心头蔓延。

那是第二次了,之前在泥岩秘境了也是这样,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

平日里飞扬跋扈,嚣张惯了的萧家小少爷,又一次被现实给狠狠地扇了个大耳刮子,胸腔里蹿出了股浓烈的恨意。

那些战死的四灵,前几天也是他的战友。

他从来就没这么恨过自己没用!!好歹是昆山内门弟子,好歹是萧家的小少爷,他还没他看不起的那些平庸的散修们有骨气!

“先救人,”萧博扬松开了手腕,嗓音沙哑,低声道,“先救人。”

这些魔兽,皮糙肉厚,剑光砍下去,基本上造成不了多大伤害。

少年运动剑光,一边躲避着这些巨兽的攻击,沉静而漠然。

他什么都没想。

和萧博扬的悔恨不甘相比,眼里虽然倒映出众人挣扎求生的一幕幕,裴春争却什么都没想。

纯魔是没心的。

靠吞噬同类来变强,对同族尚且没同理心,更何况对“非我族类”的人修。

死一个是死,死十多个还是死。

这个时候,反倒表现出了真魔和人的区别来,就算封印了纯魔之身,拜入了昆山,穿上了道袍,魔还是魔。

少年无动于衷地看着这炼狱景象,明艳的五官倒映火光,额间朱砂更红。

……

“你算错了。”

男人冷漠的嗓音还在耳畔回荡。

亲眼见到这一幕,岑清猷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终于被打破了。

岑清猷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脸上露出了点儿动容之色,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艳丽锋锐的脸。

师父一直怒斥他高傲自矜……少年虽然温和恭敬,但心里还藏着点儿锐意和傲气,但今天这一幕,就像是明晃晃地提醒着他,他算错了,以为自己是布局的棋手,实际上他连自己所处的地位都没看清!!

……

而在寒山院里,即使隔着一片乌桕林,还能听见前面传来的哀嚎声。

女人往外看了一眼,心里一沉。

岑家败了?

穆笑笑睁大了杏眼,脸上露出了点儿惊恐之色:“夫人?”

岑夫人摇摇头,心里叹了口气。

从林家围困岑家这一天起,她就做好了岑家可能会战败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败得会这么惨烈。

她一直都不怕死,活着了无生趣,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意义,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在等待着生命枯竭的那一天。

活着太苦了,活着对她来说就像个牢笼。

回想起青年临走前认真明亮的眼睛:“夫人,你活得像条狗。”

女人取下墙上的杏红色长剑,转身道:“穆姑娘,快跑,去找凤道友保护你。”

说完,没再管穆笑笑的反应,从容地走出了寒山院。

她活得的的确确像条狗,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活在岑向南、活在林黎、活在她两个儿子的人生里,从来就没一天遵从过自己的本心,但在岑家灭门,在死之前,她还想去救下几个人。

至少在死之前,好歹也发挥点儿医修和岑家主母的责任。

……

鲜血飞溅的脸上,微热。

她杀不完。

被一掌拍飞了出去,就势躲过另外一张血盆大口,乔晚抡着锤子站了起来。

根本杀不完。

乔晚咬牙。

两把铁锤,就算砸到魔兽身上也起不了多大用处,反而会招来更加凶猛的反扑。

远处一个四灵弟子挥手怒吼:“快跑!”

下一秒,就被奔袭的魔兽,给撕成了两半。

鲜血浸湿了锤柄,滑腻腻的,乔晚握着锤柄的松几乎脱力。

就算“四灵”们拼了命的去拦,魔兽还是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岑府深深处。

萧博扬往乔晚这儿看了一眼,破天荒地地主动开口提议:“我和修犬去救夫人。”

乔晚点点头:“我去南院那儿。”

白虎二十三从厮杀中抬头怒吼:“带我一个!!”

一拍即合,兵分两路,埋头狂奔!

一路冲进南院,触目简直就是地狱景象。

越深入,乔晚全身就越冷。

地上到处都是断肢残臂。

奋力甩出铁锤,急退了一个,一回头,另一只魔兽刚好吞下了一个小厮。

她救不完!

这些魔兽几乎杀不死!杀死一只魔兽的功夫,转眼之间,另一只就已经吞了五六个人。岑府和林府就算人再多,也不够他们吞的。

这些人她虽然不记得名字了,但他们的脸,她都有印象!

她信誓旦旦地说要替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乔晚抿紧了唇,只觉得好像有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脸上,火辣辣地疼。

羞愧和无能为力兜头压了下来,眼睫一颤,眼泪夺眶而出!

救不完……她根本救不完,她之前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要替他们杀出条血路。

白虎二十三眼一瞥,悚然一惊:“辛夷?”

乔晚抹了把脸,默默咬紧了牙,挤出两个字:“没事。”

隐约间,耳畔突然传来了个惊疑不定的女声。

“辛夷?”

乔晚抬头,冷不防对上了女人清秀寡淡的脸:“夫人?”

下一秒,女人就伸手把她跟白虎二十三一块儿拽进了屋里。

这间屋子还没被魔兽给糟蹋过,乔晚环顾了一眼。屋子满满当当的都是死里逃生的人,丫鬟小厮们全挤在一起,惊恐地直哆嗦,眼泪流个不停。

地上还躺着一个,断了半条腿,灵丝刚缝到一半。

这回是真的完了……

全完了。

就算能龟缩在这间屋里,暂且获得一线生机,又能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

岑夫人明显一眼看见了乔晚脸上的眼泪。

少女睁着眼,眼泪混着血一块儿往下淌。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女人的嗓音依然没见半分慌乱,不疾不徐,轻声问,像一捧春风,突然就吹灭了乔晚心头的焦躁和不安。

乔晚咬着牙,闷头靠着墙根坐了下来:“我打不过。”

“那些魔兽,我打不过。”

岑夫人顿了顿,看着少女的目光有点儿复杂和无奈。

“你做得很好了。”

乔晚抬眼:“夫人你怎么在这儿。”

岑夫人扶着其中一个小厮靠墙坐下:“来救人。”

“你不过筑基期的修为,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些妖兽,救得下所有人。”

乔晚沉默了半晌,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流。

归根到底还是不甘心。

乔晚一边擦泪,一边恶狠狠地想。

还不够。

这几天来连续进阶根本就不够!她要变强,要变得更强!

白虎二十三看着面前少女的模样,眉心直跳。

他还没见过辛夷哭呢。小丫鬟,上阵的时候总是冲在第一个,面瘫着一张脸挥动着铁锤,像现在这样,吧嗒吧嗒直掉眼泪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突然间头顶好像落了只温暖的手。

“别哭了,”泪眼朦胧中,岑夫人弯起唇角,微微笑了笑,“能杀魔兽,能救人不是很好吗?”

岑夫人:“杀一个是一个,救一个是一个。”

就在这时,院子里又一次响起了一声轰隆巨响,地面剧烈震动。

“是魔兽!”

屋里顿时又乱成了一团。

“魔兽来了!”

“辛夷,”岑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难得严肃了不少,“你过来,坐下。”

“我为你修补筋脉。”

乔晚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夫人……”

岑夫人难得强硬:“现在只有你和这位四灵弟兄是战力。”

“坐下,我为你修补筋脉。”

灵针再次扎入了肌肤之内,但和前几次都不一样。

这一次……好像有无数汹涌澎湃的生命力,呼啦钻入了筋脉之中。

随着灵丝在体内飞舞得越来越快,女人的脸也越来越难看,冷汗如雨一般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乔晚惊道:“夫人!”

这感觉不对!

乔晚猛然一惊。

这简直就像岑夫人把她自己的生命力统统都灌入了她体内。

铺天盖地的蓬勃生命力,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席卷全身,将筋脉重新涤荡了一遍之后,一寸一寸,疯狂地补全着剩下来的破损的筋脉。

岑夫人腾出一把手,摁住了企图挣扎起身的乔晚,哑着声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别动,一动就前功尽弃了。”

乔晚有些急了:“但那是夫人你!”

她虽然想变强,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你一动,不止筋脉补不成了。”岑夫人露出个笑,“连我刚刚送进你身体里那些灵力也全白费。这位四灵兄弟,劳烦你摁住她。”

白虎二十三看了眼岑夫人,深吸一口气,算是豁出去了,一把摁住了乔晚。

就在这一炷香的功夫之内,手三阴经,手三阳经,足三阴经,足三阳经,统共十二经脉,奇经八脉,硬生生尽数补成。

重获新生的代价是易颜丹失效。

少女的脸,突然寸寸剥落。

看见这惊悚的一幕,白虎二十三瞪圆了眼:“辛辛……辛夷……你的脸!”

五官剥落,露出了少女本来面目,眉眼清丽,肌肤丰莹,容貌如玉树堆雪,双眼如晓月生寒,和之前那个灰头土脸,样貌平庸的小丫鬟,几乎有了天壤之别。

这补筋脉还带有变脸的功效的?!

女人将自己变成了一只烛,以身为代价,燃烧自己,换取了乔晚的新生。收了灵针,岑夫人全身脱力,往后一倒,勉强撑住了地:“好了。”

身上的感觉很不一样,全身上下,又像是有了无穷无尽的力气,乔晚愣愣地握紧了拳头,下意识看向了岑夫人。

女人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多岁,如缎子般顺滑光亮的乌发中,多出了几根苍苍白发,眼角好像也跟着多出了几道细纹。

岑夫人的嗓音淡然平静:“去罢,辛夷,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替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乔晚心里如遭重击,死死地咬紧了后槽牙。

这不是她想要的变强的方式。

再多的感谢,这个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

乔晚一撩衣摆,在女人面前跪了下来,将头轻轻靠上了女人的双膝,嗓音微微哽咽:“夫人,谢谢你。”

“不用谢我,”岑夫人摸了摸她脑袋,低声笑道:“我年纪大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就没堂堂正正地活过一次。”

明明……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想着要行侠仗义,要做个天地下最厉害的修士,要飞升成仙。

可是后来,她让自己活成了一条狗。

爱恨不由人,她这一辈子耽溺于情爱,时也命也。

透过乔晚的脸,一瞬间,她好像也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其实,在梦想着嫁给那个古板严肃的少年前,几百年前,那个小姑娘,躺在船上的时候曾经还做了个梦,梦里是浩然的大道。

她现在做的,就如同执炬,她做不到的,就交给面前的小丫鬟去做。

姜柔低声道:“我做不到的,你就替我去做,替我多救几个人。”

乔晚拎起了地上两把重锤。

白虎二十三:“走了?”

“走。”

岑夫人做的,她一辈子也报答不了,现在唯一的,最好的答谢方式,就是用行动去扛过这责任,去接替那个几百年前的小姑娘,心中隐秘的愿望,杀出一条血路!

“等等!!”

不知道从屋里哪个角落里,又冒出个熟悉的女声。

桂旗战战兢兢地从角落人群里站了出来,心一横,闭眼:“辛夷,我和你们一块儿。”

乔晚一愣:“你身上?”

圆脸丫鬟身上,包裹着层若有若无的灵气。

桂旗勉强笑了一下,言简意赅道:“刚做到引气入体,胡管事教的。”

乔晚扫了一眼,但是人群之中,没有胡玉成。没有当初雪浪园里,那个白发苍苍,豁出一条性命也要求生的老管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缘,被困了这么长时间,绝望之下,总要尝试自救,以防万一。要是到时候岑家破了,好歹还能为逃出去多增添一分把握。这几天里,在胡玉成的指导下,利用岑家灵脉破损的便利,不少丫鬟小厮都学会了引气入体。

在死神降临的那一刻,动辄一口一个“小浪蹄子”,满脑子里都塞了宅斗和大少爷的小丫鬟,哆哆嗦嗦地学会了反击。

没有多话,算是默认,一行人奔出了屋,重新对上了南院里那头魔兽。

白虎二十三此时此刻,瞥了眼身边儿的姑娘,心情也十分复杂,大变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突然就不太好意思接触了。

但毕竟大敌当前,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男人迅速收敛了乱七八糟的思绪。

院里这只魔兽是条蛇,也是之前追萧博扬的那只。支起来,足足有五人高,脸是女人脸,口中吐着猩红的信子。

这些魔兽,皮糙肉厚,难缠得要死,每只魔兽,能力都不一样,而眼前这只精攻的是幻术。

不论怎么落锤,劈中的永远是那几道虚影!

白虎二十三见状,忍不住暴躁:“这样下去,别说救人,我们几个迟早要消耗在这儿!”

眼见一时拿不下来,乔晚顿了一下,扯下了一片裙角,蒙住了眼。

眼前陡然黑了下来,乔晚握紧了锤,冷静地问:“桂旗,你不是引气入体了吗?”

白虎二十三和桂旗同时愣住,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落下了四个大字。

听音辩位。

蕴含了灵气的音波能撞上实体,再荡回来,但幻象不行,根据这音波的细微变化,就能找到那真正的美女蛇在哪儿。

白虎二十三深深地看了眼面前纷乱的幻象,干脆也扯下了一块儿衣服,蒙上眼。

桂旗摸向了怀里的短笛,心里想的是“我不行”,可是环顾了这一圈恍若炼狱的景象,再一看已经飞快蒙上了眼睛的乔晚和白虎二十三,桂旗恨恨咬牙,脱口而出的话,竟然变成了“我试试”。

圆脸丫鬟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横在唇前,只觉得紧张得心都麻木了,也不知道吹什么,颤巍巍地就吹起了岑夫人最爱的那首《西洲曲》

笛声一起,音波就像是再度点起了一盏火炬,指引着两人。

那是岑夫人平常最喜欢唱的《西洲曲》

双眼被蒙得严严实实,现在全靠是直觉和音波。

“忆梅下扬州,折梅寄江北”……

少女凶狠地翻身腾跃!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猛地骑上了女人蛇,抡起两把铁锤,狠狠地砸了下去!

白虎二十三也提刀冲上,凌空对着“女人蛇”七寸劈。

既然皮糙肉厚,第一锤子砸不死!那就砸第二锤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一下!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两下!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三下!

笛声呜呜,幽咽婉转。

但笛音配合下的落锤却没一点儿手软,血液飞溅!

一边要注意着那美女蛇的动向,一边要吹笛指引,这么一口气吹下来不带歇息,笛子里吹出来的音调也有点儿发抖。

她害怕。

圆脸丫鬟流着泪,默默地想。

吹笛子的时候,这是完全不设防的,只要这美女蛇调过头来,对她下手,那她这二两肉也不够魔兽吃的。

但吹得颊肉都疼了,却不敢停下来休息,停下来,说不定他们都会死。

最后一锤落下,砸中了魔蛇七寸,美女蛇一个痉挛,轰然倒了下去,终于没动静了。

解决了一个,乔晚心神一振,扯下了蒙眼的破布头,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她好像有办法了!

白虎二十三收回刀,一愣:“你去哪儿?!”

乔晚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南院:“我有办法了!”

眼看少女一头又冲进了夜色之中,白虎二十三刚拔腿追过去,被突然到来的一尾巴给抽中,砸在地上,滚了几圈。

乔晚脚步一顿。

男人接二连三地呛出好几口血沫,爬起来死死地握紧了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向了前方:“你要是真有办法,就去,这里有我顶着。”

老天有眼。

男人阖眸苦笑。

求求你,让我们赢吧,这一场仗,我们打得已经够久了。

乔晚发狠狂奔!却在跑出南院的同时,被一道枪猛地拦住!

锵——

枪势立即把乔晚掀翻在地。

乔晚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抬起了头。

是林凤彬,不,应该是薛云嘲,或者说,小鹤。

少年魔将,提着□□慢慢走近,魔焰一卷,那把蚀日枪,就恢复为了之前的模样,握在了手心里。

乔晚趴在地上,呼吸间都是血气和沙砾那粗粝的感觉,还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

砰砰——

薛云嘲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枪尖一转,斜了过去。

“师……”

“殿下……”

当初在昆山,他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乔晚从天上跳下去,现在她趴在了地上喘着粗气,一样的狼狈不堪。

魔域帝姬,不该是这么一副模样。

少年魔将突然有点儿疑惑。

“值得吗?”

回到魔域,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少,整个魔域没人敢招惹,像现在这样趴在别人脚下,挣扎求生,值得吗?

她必须得往前。

心里反复激荡着的,就剩下了这么一个信念,乔晚五指扣紧了地面,勉强站了起来,抹了把嘴上的血,怒目而视:“我觉得值。”

话音一落,再度甩出铁锤!

兴许还在顾忌着乔晚真正的身份,薛云嘲提枪一挡,没敢下重手。

正在这个时候,南院里再度蹿入了两道身影!

瞥见交战中的两人,修犬和萧博扬悚然一惊。

金龙破甩出!

青年同时猛地挥出锋锐的右爪!

薛云嘲被震地往后退了一步,横枪格住了那五根利爪。

“没事吧?!”

“陆姑娘?”

萧博扬和修犬同时扭头。

乔晚拎起铁锤,趁机冲了出去:“帮我挡一下!我马上回来!”

独留萧博扬和修犬对上了面前的魔将。

一个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似乎快要结丹了?还有一个修为倒高深,可惜受了伤,能发挥出来的功力不过三成。

薛云嘲深深地看了眼萧博扬。

他记得他。

“你们拦不住我。”

萧博扬不容置喙地挡住了南院大门,眼神沉沉:“那也要拦。”

小少爷发狠地啐了一口。

总不能一直这么窝囊下去不是?!

薛云嘲也没生气,神情一点没变。

梅康平吩咐下来的,他都已经做到了,至于……乔晚,梅康平也不急着带她回去。

男人摇着扇子,哼哼了两声:“既然想出去,那就让她出去,总有一天,她还得回到我身边。”

魔都是靠吞噬同类变强的,幼年的魔,要是没年长的魔指引,就会任由欲|望驱使,陷入狂乱。虽然进阶快,但进阶越快,陷入狂乱的程度越深,总有一天,会彻底变成一头只知道满足口腹之欲的下等魔物。

这几天来,岑家灵脉破损之后,他遵照梅康平的嘱咐,安排了不少小怪让乔晚刷。

快了。

薛云嘲垂下眼皮,握紧了手里的计都枪。

他大概能踩出来乔晚想干什么,她这么做,无疑是加快了她堕落的速度。

在冲出南院之后,乔晚半道上终于看到了胡管事。

老仆跪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全给烧焦了,露出松弛的一身鸡皮。

修士只要不得寸进,天人五衰,就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在他身后还躺了好几个已经僵硬的小丫鬟和小厮,全都断了气,目光死死地盯着挡在他们面前的老人。

在生命最后关头,这个年老的修士,像在雪浪园里那样,拼尽了全力,却还是一个人都没救回来。

全身赤||裸,老态暴露无遗的管事,跪在地上的时候,也多了那么几分悲壮的意味。

乔晚鼻尖一酸,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输了,他们已经输不起了。

耳边哀嚎声不绝于耳,乔晚跑得胸肺欲裂,终于一路冲到了她目的地——岑府最中央的世春堂。

她豁出去了!

乔晚伸出手指,在脑门上点了两下,一举跃上了屋檐!

神识,解封。

铺天盖地的神识,以世春堂为中心,再一次席卷了整个岑府,迅速而精准地锁定了岑府上下那十多头魔物,紧接着再将神识深深地扎入了魔兽识海之中!

冲进魔兽识海的同时,乔晚看见了另一缕盘踞在魔兽识海里的魔气。

那是薛云嘲的魔气。

乔晚心里一跳,将神识铺展到最大。

还在对战中的薛云嘲脑海一阵嗡鸣,不自觉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听见了少女冰冰冷冷的声音。

“你不是魔吗?”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谁是真正的魔主。”

下一秒,太阳穴一痛,硬生生被这凶悍的神识给挤了出来!

没抡锤子,也没动用任何火系法术,乔晚喘着粗气,站在屋顶,灵力激荡之下,衣摆被灵力吹得高高地飘扬了起来,连同散乱的发丝,一同狂舞。

学着薛云嘲之前的模样,乔晚抬起了手,嗓音低沉:“东。”

“南。”

“西。”

“北。”

上魔威压顷刻间压了过去,所过之处,十多头魔兽浑身一个哆嗦,感受到呼唤,全都调转了个方向,冲回了世春堂前。就连薛云嘲也不受控制地冒出了点儿臣服的欲|望。

乔晚沉声摆手:“左。”

指尖一顿:“右。”

忽而一转:“前。”

“后。”

少女的手,生了层厚茧,算不上多好看,但每每扬起衣袖,在半空中划开了一条好看的弧度,指挥着这些魔兽自杀。

这十多头魔兽,就在她指挥下,撞到了一起,彼此撕咬倾压。

乔晚眼里精光爆射。

既然打不过,那就另辟蹊径——

让它们自相残杀!

……

“怎么了?你怕了?”

衣着华贵的萧家小少爷,学着乔晚的模样,咧嘴也露出个血,不断有血从嘴边儿上落了下来。

人固有一死,死就死了。

萧博扬捂住胸口,喘了口气,愤恨地想:至少这回可不能再像之前那么窝囊了。

薛云嘲看了他一眼,收起了计都枪,转身就走。

萧博扬一见,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去拦!

他妈的!他刚准备英勇就义!

薛云嘲一路飞快赶往世春堂,目光在触及屋顶上那个人影之后,脚步没再继续向前。

和那次在昆山上完全不一样,那一次,以顒护驾,以犀渠拉车,以众魔拱卫在侧,是梅康平刻意替乔晚她撑场子,但这一次,没了香车,没了护驾的众魔,眼前的少女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擦,就这么爬上了屋顶,爆发出了强悍无匹的真魔威压,硬是比之前更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魔域帝姬。

薛云嘲骇然失神。

透过这身躯,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另一抹人影,从少女身上慢慢地升起。

那是始元帝君亲封的下一任魔主,魔域的一字并肩王,整个魔域,无人能敌,威武无匹的战神。

当死亡降临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想些什么?

可能是这一幕太过惊世骇俗,一时间,还在拼杀着的众人,全都抬起头看向了屋檐。

魔兽厮杀的同时,铺天盖地的魔气,随即从乔晚身后一并荡开。

魔气!

整个岑府上下,连同林家和岑家子弟,所有人都被狠狠地给震了一下。

上魔威压如惊涛巨浪,奔泻而出,浩浩荡荡铺展开来!

魔气用佛招!

但偏偏这魔气作佛光,蕴含无边正气,温和,从容,甚至隐约透出了点儿儒道释三家清圣之光。

比起威慑,这魔气更像是守护,缓慢有力地将整个岑府覆盖在了自己的势力之内。

这是光照无间!

岑清猷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屋顶上那一抹人影。

少年收了惊雪剑,伸出白皙的指尖看了一眼指腹上的光点。

黑的。

这是黑色的佛光。

少女高高地站在屋檐上,身后是一轮皎洁的圆月。沾了血和灰尘的衣袂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硬生生多了那么点儿流风回雪的味道儿。

不过这雪是黑色的雪。

枯草夹杂着木柴火烬飞舞,呼啸着席卷而过。

白虎二十三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

修犬扶着岑夫人,和萧博扬看着眼前这简直惊世骇俗的一幕。

穆笑笑愣愣地望向了半空:“小凤凰,你看。”

重伤昏迷中的林二十二,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下雨了?

岑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不由纷纷抬头看了眼这伴随火烬倾撒而下的黑色佛光。

黑色的佛光,洋洋洒洒地降了下来。

这简直就像一场盛大的杀宴和超度。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到现在,我才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我觉得好像有些读者和我的想法产生了偏差qwq

从开始设定到现在,白月光这篇文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修真。我文案标了,但作话我觉得我还是要再强调一遍。这不是起点那种传统修真,不是传统修真,不是传统修真,非唯境界论,只是修真玄幻背景下写个故事,披皮少年漫风(?)伪修真,越级打怪是常事,热爱传统修真的原|教|旨|主|义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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