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明明只是张皮, 但面前的皮,好像有思维,也有人性。
摇摇晃晃地浮上了半空, 皮身一绞,裹得紧紧的,就冲了上来。
这什么妖魔鬼怪?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直窜入鼻子里, 乔晚揽着桂旗倒退了几步, 实在觉得身上挂着的女人有点儿碍事,生生把身上的桂旗扯下来, 往身后一丢。
桂旗慌了忙又扑了上来,“辛……辛夷你可别不管我啊!!”
人皮冲到两人身前, 一抖, 猛地张开了, 扑了上去,大有要把两个人包圆儿了的意思。
乔晚抡出铁锤去挡。
这一张嘴,吞进去了一个大金瓜。
和想象中,那温热细腻的血肉不同。
有点儿硌牙。
人皮吞了铁锤,紧随其上, 牢牢地缠住了锤身,开始往后拽。
可惜, 它显然低估了面前这女修的力气。
这一拽,压根就没撼动乔晚分毫。
少女站得稳稳当当的,手臂肌肉微鼓,面色沉沉地往后拉。
和她玩拔河?
桂旗颤巍巍地趴在地上, 目光落在那张人皮上,又觉得有点儿晕。
不止有点儿晕,还有点儿想吐。
自从碰上了“陆婉”就没好事儿!!缠上了大少爷不说,还有眼前这人皮,和生拔肋骨的操作。
乔晚和人皮拔着河的同时,沉着脸思索。
眼前这张人皮,会判断局势,表现出来的“智商”根本不是一张人皮能有的。
就一张皮而已,哪里能长出脑子出来。就算是人皮锻出来的法器,也不该这么灵性。
除非是,有人在后面装神弄鬼。
要看拿不下来乔晚,人皮忽然一松,又从锤子是哪个滑了下去,抖开皮身,两个小尖角踩在地上,调头就跑!
桂旗眼睛瞪得溜圆,这什么邪门的玩意儿?!怎么还能跑?!
就在这个时候,身子猛地一轻,一声尖叫还没喊出口,乔晚已经一把扛起桂旗。
追!!
人皮踩在地上,倏忽一声,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乔晚扛着桂旗,一路追到了洒扫丫鬟们的住处。
眼看着人皮伸着两只尖角,翻过了窗户,进了屋,乔晚面色不改破窗而入。
屋里空空荡荡。
属于乔晚的那张床铺,早在她被提拔到云修院的时候,就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乔晚迅速瞥了一眼杜衡的铺位。
“杜衡呢?”
桂旗长大了嘴,脸色一白。
乔晚扛着桂旗丢到了床上。
桂旗双手在床上一撑,白着脸大喊,“辛……辛夷,你!你找找杜衡!”
乔晚头也不回,动作飞快地在屋里翻找。
桂旗哆哆嗦嗦缩在床上,视线全黏在了乔晚身上,看乔晚翻箱倒柜也不敢说话。
一脚踢翻一个箱子,箱子里咕噜噜滚出了一叠书。
乔晚蹲下身正要去翻。
嗖——
一张人皮,猛蹿出来,“啪”一巴掌扇在了乔晚脸上,又飞也般地蹿了出去,彻底消失在了夜色里。
快得乔晚覆上了骨甲伸手去捞,根本没捞上。
手上的森白色外骨骼迅速退去。
这一抽,抽得乔晚半边儿脸上顿时渗出了不少血,乔晚根本没去擦脸上的血,蹲下身捡起了地上摊开的话本。
刚刚那人皮就把自己藏在了书页里夹着。
眼见乔晚盯着书看,桂旗面色大变,四肢并用从床上滚了下来,伸手想抢回来。
慢了半拍。
乔晚已经捧着书,念了出来。
“《修真之嫡妻不好惹》?”
桂旗羞愤欲死。
乔晚:……
她总算明白了前段时间面前这圆脸丫鬟是怎么想的了。
桂旗默默咬碎了一口牙,也不敢辩驳。
看来不管在哪个时空,少女情怀都是诗。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桂旗低声,“我是真喜欢大少爷的。”
乔晚疑惑:“你和我说这个什么意思?”
桂旗瞪了她一眼,暗暗咬牙,“前几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今天晚上谢你救我一命。”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她喜欢大少爷。
在话出口的瞬间,她都已经做好了被鄙夷的准备。
但乔晚却根本没在这上面多投注注意力。
桂旗:……
她果然还是走错片场了吧= =
就今天这么一晚上,见识过挂在书上的腊肉,会跑会跳的人皮,桂旗世界观就这么被颠覆了。
只不过这人皮……
桂旗愣愣地想。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邪门功法。
还没容她多想,屋外突然传来轰地一声通天巨响。
乔晚和桂旗对视了一眼,把手里的书一丢,默契地冲了出去。
远远只看见南边儿灵焰冲天!
莹莹的幽蓝色光柱从南边儿冲天而起,一瞬间爆开,几乎将整个岑府都照成了白天。
但凡大一点儿的家族,都有护府的阵法,这道光柱,看上去像是护府的阵法塌了一角。
想到前两天如镜和沐芳口中的岑家往事。
乔晚愣愣地想。这是……林家?还是那些妖魔?
这道光柱,几乎把整个岑府都掀了个底朝天儿。
整个岑府,在一瞬间全炸开了锅。
夜半。
岑府上上下下,全都聚在了一间屋子里。
屋里灯火通明。
地上整整齐齐躺着十几条腊肉。
乔晚和桂旗看到的,只是其中一具,还有不少人在各处也发现了,眼下这十几条腊肉统统都被搬到了主屋。
在主屋拥挤的人群里,桂旗终于看见了杜衡,见人没事儿,松了口气。
刚刚闹出的动静太大,先赶到的是岑夫人,一见地上那十多条腊肉,面色遽然大变。
没一会儿,岑家家主岑向南也面色凝重地赶了过来。
岑向南生得斯文俊美,隐约能看出点儿岑清嘉和岑清猷的影子。
夫妻俩目光短暂接触之后又都移开。
不论是岑向南,还是岑夫人都没多说一句话,冷淡的不像是一对夫妻。
“这是……”岑向南眉头紧皱。
岑夫人脸色更白了点儿,沉默不语。
岑向南忽然阖上了眼,叹了口气,抬脚走上了主位。
不过片刻的功夫,几乎整个岑府的人都赶了过来。
到场的还有岑清嘉和岑清猷。
接了急信,岑清猷带着如镜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乔晚见状退到了岑清猷身后。
瞥见乔晚,岑清猷低声问,“你可还好?”
乔晚:“我没事,多谢二少爷关心。”
这种场合,乔晚和桂旗两个丫鬟只能退到一边儿。
刚刚又哭又吐的,明明都快昏过去了,现在这时候,桂旗还有心思偷偷朝岑清嘉的方向看。
可惜岑清嘉,忧心忡忡,看都没往这儿看。
圆脸丫鬟目光有一瞬的黯然。
很快,作为目击证人,乔晚和桂旗就被提了上来。
岑清嘉终于往乔晚和桂旗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从来没见识过这么大阵仗,桂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岑夫人温声,“不要怕,只要将你们是怎么碰上这些……”
顾忌两个小丫鬟的感受,岑夫人特地换了个词。
“只要将你们是怎么碰上这些东西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就好。”
岑夫人:“辛夷,你先说。”
乔晚欠身,“我见二少爷一直没回来就想出去找找,结果路上闻到了血腥味儿,然后,就看到了这东西。”
桂旗交代的和乔晚交代的没太大区别。
“这事太蹊跷。”有人看了眼乔晚和桂旗提议,“不如先把这两个小丫鬟关起来。”
乔晚猛抬头。
触及到乔晚的视线,岑夫人摇摇头,“这不怪她们,反倒是今晚吓着她们了。”
岑夫人叹了口气,看了眼乔晚脸上的血痕。
“辛夷,桂旗,你们跟我来。”
“疼吗?”
里间,岑夫人挽起袖子,亲力亲为地给乔晚上药。
冰冰凉凉的药膏抹在脸上,刚刚被人皮抽出来的那道血痕,转瞬就止了血。
岑夫人拿着药膏,眼神示意乔晚,“还有哪里伤着了?袖子捋起来,让我看看。”
女人白皙微凉的指尖落在脸上,指腹轻柔,指甲盖上染了点儿花汁。
低垂着眼睫,吐气如兰。
乔晚忽然有点儿不自在地别了别头,“我没事儿。”
岑夫人笑了一下,“那也不行,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姑娘家脸上可不能留疤。”
“听说你会吹笛子?”将药膏往袖子里一收,岑夫人问。
“那……能不能为我吹一曲?”
乔晚点点头,从怀里摸出那把短笛,横在了唇前。
第一个调刚吹响,桂旗眼神复杂地看,垂下的眼睫里,透出了点儿艳羡。
乔晚吹的就是《落梅花》。
《落梅花》这首曲子,乐修基本上都会吹,她吹这个,不至于暴露了身份。
远方的夜里风吹乌桕。
岑夫人闭目,缓缓地听。
曲调确实优美动人,蕴含了些许灵力,乐医两相结合,在夜色中静静地流淌开,从里间一直淌到外间,不知不觉间,就安抚了不少人的情绪。
岑清猷瞥了眼里间的方向,有点儿惊讶。
没想到乔晚还有这本事。
也正在这个时候,从屋外又赶来几个人。
昆山穆笑笑几个听到那声轰然巨响,正好赶来,一踏入门槛,耳畔就传来了婉转悠扬的笛声。
“《落梅花》!”穆笑笑惊讶,“这是《落梅花》。”
“是谁在吹笛?”
走在前面的裴春争,身躯猛地一震,想到云修院台阶下那一面,脸色瞬间更加难看。
《落梅花》这首曲子,乐修基本上都会吹是没错。
但别人不知道,但他心里最清楚不过。
因为陆辟寒,乔晚她常吹的就是这么一首《落梅花》。
一墙之隔的距离,他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只是怔怔地呆立在了原地,胸腔里一颗心剧烈跳动。
屋里,岑夫人再睁眼,笑道,“我算是知道陈嬷嬷怎么挑中了你。”
乔晚:“陈嬷嬷为何挑中了我。”
“这是投其所好呢。”岑夫人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我年轻的时候,一直想当个乐修。”
她的家乡在江畔,后来才搬到了栖泽府。
在她年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喜欢坐在船头唱歌。
那时候,姑娘四肢柔软优美,嗓音清丽,歌声伴随着滔滔江水,能一直飘向远方。
只可惜,乐修没当成,做了个剑修。
嫁人之后,她就很少再用过剑了,反倒又成了个医修。
岑夫人似有所感,轻轻地摸了摸乔晚的发顶,启唇轻轻地哼。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
吴侬软语,缓缓漾开。
乔晚有点儿僵硬,又渐渐地放松了四肢。
女人是在有意安抚她。
从乔晚恢复记忆到现在,身边基本上都是像马怀真、陆辟寒一类的大老爷们。至于她前世她究竟是谁,乔晚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昆山也好,魔域也好,没一个地方是她真正的家。
这十多年来的人生,是灰扑扑的血色。
但女人的手指却很温暖。
岑夫人一身姜黄色的宫装,坐在窗户边,低眉顺眼,嗓音有点儿哑,像潺潺的溪水,一点一点,按摩着她紧张的神经。
乔晚低着眼睫默不作声地想,又想到了外间那十几条腊肉。
岑夫人,是个温柔的人。
而在修真界,温柔的人太难得了。
因为,越温柔的人,反倒越有可能死得早。
……
给乔晚上完药,岑夫人叫她和桂旗回去睡一觉。
这十几条腊肉,本来就不关她们的事,也不该她和桂旗两个管。
乔晚和桂旗从主屋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桂旗还有点儿没缓过神来,嘴里喃喃个不停,“这事儿肯定没这么简单。”
“你刚刚看见了没,夫人和家主。”
乔晚反问,“夫人怎么了?”
桂旗脸色有点儿复杂,“之前我和杜衡她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曾经听了一耳朵。”
岑夫人年轻的时候,不是以一手“悬丝灵针”而著名。
相反,她用的是剑,也就是墙上挂着的那一把杏红色的细剑。
据说,岑夫人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和岑家家主岑向南订了婚契,两人就等着日后合籍。
而岑夫人也满心欢喜地等着嫁过去。
没想到,有一天,岑向南却失踪了,回来的时候,身旁多了个姓林的姑娘,生得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派。
林姑娘出生林家,不过是旁支,这一支修的都是邪法,和赶尸教、白骨观一类的邪修关系密切。正因为如此,这一支也被林家本家赶出了栖泽府,赶到了西南。
岑向南跑了趟西南,就看上了小妖女,求了岑家老家主,说是他和林姑娘是真爱。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气得岑老家主一个倒仰,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少年人性子犟,岑向南就这么跟岑老家主杠上了,并喊出了,“正道大多伪君子,魔门多是真性情”这中二到爆表的发言。
眼看着到底不是个办法,最终,老子和小子各退一步。
岑向南还是得娶岑夫人,林家小妖女只能做妾。
婚后,岑向南和岑夫人相处得并不愉快。
再后来,林家本家和岑家这对冤家死磕的时候,“林姑娘”被林家给清理了门户,就死在了岑夫人面前,没来得及救回来。
如果说,之前岑夫人和岑向南感情还只是岑夫人剃头担子一头热,林家小妖女一死,岑夫人心灰意冷,和岑向南彻底闹掰。
虽然知道这本来也不该怪到岑夫人头上,但感情战胜理智,岑向南还是怨上了岑夫人当时没尽力。
可能是伤心过度,也可能是咽不下这一口气,岑夫人弃剑学了医,一手“悬丝灵针”救人无数,不知道有多少人千里迢迢赶来求医。
“画皮术,就是林家那一脉用的功法。”
想到刚刚所见,桂旗脸青了又白,又差点吐出来。
本来她就当个下人们编出来的故事听的,哪里想到,这世上真的有把人皮剥了炼制法器的邪法。
这几天,岑府外面妖氛四起,林家果然趁着栖泽府妖魔作祟的时候,出手了。
乔晚离开之后,岑夫人这才又回到了主屋。
“家主打算怎么做?”
瞧见岑夫人缓缓走过来,岑向南眼神有点儿不自在。
女人很美,温驯动人,双眼清澈明亮。
女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头微微低了点儿,柔顺地避开了男人视线范围,平静地看向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
“当年那些旧怨避不开,早晚是会找上门来的。”
……
整个岑府,在沉默古怪的气氛里,度过了一晚上。
这一晚上,乔晚根本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想的都是岑家和林家那些恩恩怨怨。
想补个脉,比她想象中难多了。
岑清猷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叫上了如镜,打算出门,抄上了佛珠,是去送还尸体超度的。
乔晚问,“少爷能带我一起吗?”
岑清猷委婉地回答,“此事毕竟……沉重,不应该带上你。”
岑清猷坦然的关切,让乔晚有些受宠若惊。
“我想和少爷出去。”乔晚斟酌了一下,“毕竟……我昨天也撞上了,要是没看到他入土为安,心里始终不放心。”
“害怕?”
“还好。”
岑清猷笑:“好。若你还害怕,回来我替你念佛经。”
走到府门前的时候,又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远远看见乔晚与岑清猷一同走来,穆笑笑扬起一抹甜美的笑,”二公子。”
岑清猷颌首,一一微笑回礼,“穆仙友、裴仙友,凤仙友、萧仙友,早。”
打完招呼,没忘记回头向乔晚解释:“府上的药不够了,裴仙友等人是出来拿药的,今日就和我们同行。”
乔晚没吭声。
裴春争看她眼神有些奇怪,死死地盯着她。
乔晚别过了头。
少年脊背僵硬,无声地掐紧了手指。
倒是萧博扬察觉出了点儿古怪,往这儿多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穆笑笑已经拉着凤妄言,和岑清猷一起走到了前面。
栖泽府,和乔晚刚到的时候相比,的确冷清了不少。
街道上飘着些若有若无的妖气,人不多,店铺大多都关了门。
乔晚待在岑府的这段时间不长,但短短几天,外面的世界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几条“腊肉”连夜都被岑府火化了,装上了盒,由岑清猷带着,并一袋一袋灵石,分别送还给了各家。
这十几条腊肉,有的是儿子,有的是父亲。
骨肉分离,任谁看着也不好受。
但岑清猷却很平静,他和岑夫人母子两个有点儿相似,身上都有种缓缓的,有力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布履踩在地上,佛珠当啷响。
终于走到街心的时候,乔晚面色一变。
刚刚在转角,她好像看见了一抹黑白分明的身影!
伽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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