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死一般的安静,在场的人神色各异,李郎中带着不忍,小徒弟觉得有些愤慨,伍泉带着几分怜悯。

田氏见仟夕瑶不说话,身旁的那雍容清贵的男子也是冷着脸沉默,想着毕竟是牵扯到长公主府,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干涉的,虽然心中凄苦,却是擦了擦眼泪,说道,“是奴家贪心了,夫人和老爷能救孩子一命,奴家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能让恩人去……,那公主府乃是皇亲国戚,岂是一般人动得了的?都是我命苦。”

仟夕瑶不说话是因为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结果却看到田氏这般反应,她看着田氏一脸绝望神情,温和的说道,“这世上,还真是没有我们老爷管不了的事情。”说完看了眼皇帝,目露几分期盼,说道,“是吧,老爷?”

皇帝无奈的看了眼仟夕瑶。

田氏眼睛一亮,说道,“夫人,你说的是真的?”

仟夕瑶笑,上前把田氏扶了起来,说道,“我骗你作甚,你只管对着我家老爷说,他点头肯帮你,这件事就能查的清清楚楚的。”这话说的很是大气。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了皇帝身上,那目光很是炙热,不过皇帝对于自己成为众人焦点这事早就习以为常,不动如山,略一沉思,说道,“伍泉,你把这位夫人和她的孩子安置下。”

“是。”伍泉恭敬的说道。

等着仟夕瑶和皇帝上了马车,那田氏还没回过神,她似乎听到刚才那个清贵的男人说什么朕?这不是只有皇帝才会说的话吗?

伍泉留了一个侍卫照顾田氏母子,这会儿见到那田氏发呆,忍不住说道,“夫人,我们也上路吧。”

“去哪里?”

“伍府。”侍卫面无表情的说道。

田氏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似乎遇到了不得人,她脸上露出几分恐慌的神色来,那李朗中是个心善之人,见田氏拉扯着孩子不容易,又加上刚才听见她的身世,觉得实在是可怜,提醒一般的说道,“这位夫人,你别犹豫了,赶紧跟着这位走吧,你之前倒霉,吃了许多苦,可是今天遇到了我们大小姐,那就是大运气了,沉冤昭雪指日可待。”

“多谢李朗中,我能问问,这位大小姐是什么人吗?”田氏还是忍不住问道。

李朗中整了整衣服,笑着说道,“那可是贵人,我可不敢乱说,不过……你早晚会知道的。”

田氏虽然越听越是迷糊,有一点却是肯定的,知道这次遇到了可以帮她做主的好人,心里踏实了一半,谢过李朗中抱着孩子跟着那侍卫一同上了马车。

伍泉的母亲姓陈,嫁给伍家的大郎为妻,成婚初时便是随夫去了玉门关,当时伍家大郎任关外指挥使,在伍泉十岁的时候便是负伤病死,随后伍泉随着母亲陈氏回到了京都,依附于其叔叔一家生活,伍家家大业大,子弟也众多,伍泉的父亲那一辈一共四个兄弟,除了三叔伍令德任职川贵总督之外,其他人皆是在军中任职。

伍泉的祖父母早就过逝,家中主持中馈的是其二嫂,家中人多嘴杂,陈氏一个寡母领着半大的孩子实在不易,要不是伍泉的父亲和三叔伍令德兄弟情深,他把伍泉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养在一处,一处教导武学,功课,还不知道有没有如今出人头地的伍泉。

陈氏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如今儿子出息,腰杆子也硬了起来,日子过的也越发顺当,唯独一样,就是儿子的婚事不顺,原本伍泉小的时候定了一门婚事,只不过后来那女子早早病逝了,因为这女子是陈氏娘家的侄女,倒是和伍泉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所以自此伍泉绝口不提婚事了,陈氏也懂儿子的心情,头两年还忍着,后来看伍泉年岁渐大就有些忍不住了,和他谈了一番,最后另给他定了一门婚事,原本说好今年过门的,却是不巧那女子家中有了丧事,不得不又要往后拖个三年的孝期,愁的陈氏头发都快白了,看着家中二嫂,三嫂几个妯娌都抱了孙子,心里急的不行,甚至想过要不要以时间太久为理由把这婚事给退了换个人。

不过后来想想就熄了这念头,她好容易哄着伍泉重新订了亲,要是有了变数,还不知道他又要做和打算了,就这么拖着……,总归孙子总会有的不是?

就在陈氏这般做心里建树熬日子的时候,这一天晚上突然见到了田氏母子俩,陈氏当时着急上火的对着那侍卫问道,“这母子俩是何人?”心里却是打鼓,别是在外养的姘头吧?

那侍卫哪里清楚来龙去脉?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说道,伍大人晚上就回来,还请夫人等着伍大人回来再问。

陈氏气的跺脚,不过在田氏母子面前却是不露半分情绪,给她们母子安排的住处,又看两个人冻的脸色通红,心里不忍,让人给他们送了些厚衣服,冻疮药之类的,结果看见那小的,见这孩子长的实在齐整,看着可爱,又琢磨着,就算是外室,冲着她养了这么一个小乖孙,也是做了一件对的事情,态度倒也和蔼了起来。

田氏母子俩个见陈氏初见自己带着几分冷意,不过渐渐的也和蔼好相处了起来,心里那点不安也烟消云散,她又是个懂礼数的,不过几句话倒是让陈氏渐渐的看她顺眼了起来。

等着伍泉回来的时候,陈氏就对着他说道,虽说你养了个外室不对,但是那孩子倒是好的,娘也不责怪你了,弄得伍泉哭笑不得,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把事情交代清楚,就把遇到田氏母子俩的事情都一一的说了。

陈氏早就笃定那孩子是自己的乖孙,这会儿希望落了空很是失落,弄的伍泉很是好笑,安抚了陈氏半天,这才让她释怀。

陈氏说道,“那母子俩也是可怜,只这运气也实在是好得很,要说别人还真就不敢查这件事,谁敢动长公主?”

长公主是当朝唯一异姓王爷,晋阳王的遗腹子,皇后怜惜她父亲早亡,接到宫中亲自抚养着,当时的太子,就是后来的承德帝王和后来的容王,三个人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特别是先帝承德帝更是看重长公主,地位稳固如山。

“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伍泉却是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陈氏忍不住问道。

伍泉摇头,“娘,你就帮我费心照顾下田氏母子即可,其他的就不要问了。”

陈氏毕竟一个妇道人家,见儿子这么说也就不问了,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回去歇息不说,那田氏母子俩住在伍府里,见这房梁雕刻,虽谈不上奢华但是自由格调,也是只有世家大族才有的风格,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越发心惊于那马车内夫人的身份?

等着上了床,抱着儿子却是怎么都睡不着,想起晚上的事情,那样的气度,那样的风姿,就是宫中的娘娘也不为过……,等等,难道说,真的是皇帝和娘娘?

田氏忽然就想起来,曾经有人说过,皇帝曾经和珍妃娘娘微服私访,还查处过一家卖假题的,是不是这次就让她给遇上了?

想起那雍容清贵的男子,田氏豁然就坐了起来,还有那位夫人自信话语,只要我家老爷肯,肯定能帮你查的清清楚楚的,整个京都里,要说谁不把长公主府放在眼里,除了当今的圣上还有谁?

更何况她是亲耳听到那清贵的男子说了句朕。

“娘,你怎么了?”小男孩惊讶的问道。

田氏却是泪流满面,忍不住说道,“真是皇恩浩荡。”说完就抱着孩子下了床,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来,对着孩子说道,“小宝,给咱们的恩人磕头,给陛下和娘娘磕头。”

孩子虽然不懂母亲为什么让他磕头,但是看着母亲一脸庄重的模样,问道,“娘,是娘娘要给我们找父亲吗?”

“嗯,是的。”田氏抱着儿子,擦了擦眼泪,郑重的磕了头,孩子见了,也跟着有模有样的磕了头,嘴里念念有词的说道,“请一定要让我找到爹爹。”

田氏听了越发的泪流不止,说道,“会的。”

***

仟夕瑶和皇帝回到宫中已经是深夜了。

仟夕瑶去先去跨院看了大皇子,见早就入睡放下心来,又回头到东厢看二皇子,二皇子这会儿也是睡的香甜,便是问了问乳娘孩子晚上吃的什么,玩的什么,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乳娘也似乎早就知道仟夕瑶会问一般,倒也不慌不忙,一一作答,并不疏忽,仟夕瑶听着很是高兴,赏了乳娘二十两的银子,轻轻的亲了亲儿子的小手,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到了主屋,皇帝早就梳洗完毕,这会儿正坐在炕沿上喝茶,见仟夕瑶回来,问道,“二皇子可是睡了?”

仟夕瑶点了点头,想起儿子睡觉的憨态来,唇边绽放开一抹笑意,说道,“说是晚上吃了半碗的米粥。”二皇子已经可以吃辅食了,最近几天似乎对米粥很是感兴趣,还不喜欢别人喂,自己拿着勺子乱搅,最后发现自己一口都吃不了,气的把勺子丢了,直接端起碗来喝,粥没喝多少,倒是弄的满嘴都是粥,看起来很是好笑。

皇帝听仟夕瑶学孩子吃粥的样子,眼中溢出温柔来,说道,“不愧是朕的皇子,真是聪明的,会自己喝粥了。”

仟夕瑶本想对皇帝说,别的孩子这会儿也是差不多这么吃的,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何必打击一个父亲的骄傲,囧。

果真是谁的孩子谁心疼啊。

想到孩子自然就想起路上偶遇的田氏母子俩,忍不住问道,“陛下,那田氏母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难办的,人证物证都在,直接把人抓进去审讯就是了。”皇帝很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像这种人冒名顶替的死不足惜。”

仟夕瑶想了想就理解了,对别人来说是难事,可是对于大祁最尊贵的皇帝来说这又算什么事呢?就算先帝在的时候十分疼爱长公主,可是如今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皇帝那么耿直的性子是不可能还顾念曾经往日的情分了纵容这种事的。

“陛下英明。”仟夕瑶使劲儿的拍着马屁。

皇帝听了忍不住说道,“小马屁精,不过你当时也太过轻率了些,交给伍泉去办就是,何必要亲自陪着去医馆?要万一是心怀不轨之人呢?”

仟夕瑶却是说道,“因为我知道陛下这么英明神武,肯定不会让我涉险的,陛下既然同意一同去,那必然也是觉得那女子是无害的。”仟夕瑶说完就得了的笑了笑,“陛下,我是不是很聪明?”

皇帝看着仟夕瑶一脸傲娇的模样,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正想说话,却听到仟夕瑶又说了一句,“只要陛下在我身边,我就觉得世上没什么好怕的,陛下要怪,就要怪陛下自己才是,总是这么无所不能,让我能安心的依靠,任性妄为,哎。”

这话看似抱怨,却是一种明晃晃的情话,皇帝的心顿时就化成了一滩水,伸手把人揽入了怀里,低低的笑声震荡着胸口,说道,“你呀,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越来越油嘴滑舌。”

“谁叫陛下宠着我呢。”仟夕瑶说完就凑过去亲了皇帝一口,然后自己都忍不住吐槽,可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囧,不过,皇帝貌似还挺吃这套?

果然皇帝听了越发使劲儿的抱着她,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来,两个人浓情蜜意的在一起,就连空气中飘荡着甜蜜的气息。

站在外间值夜的万福忍不住吧唧嘴,暗想,这珍妃可真是了不得了,越来越会甜言蜜语了,瞧,明明是自己想帮那田氏母子,却把陛下哄的心甘情愿的,啧啧。

是不是说就是因为珍妃娘娘可以这么颠倒黑白的,没有骨头一样的哄人,这才让皇帝喜欢?陛下这个人太过严苛,所以要是像皇后娘娘那般端庄,两个人都端着,就像是客人一般互相问好,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正因为珍妃娘娘这般带着几分天真的胡搅蛮缠,这才让皇帝格外喜欢?

万福忍不住开始剖解起珍妃受宠的原因,要说他在皇帝身边伺候,唯一错眼的就是没有及早认出来,珍妃娘娘是个受宠的,以至于后面差点就贬走了。

那时候他就琢磨到底这位受宠的原因是什么呢?其实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

万福这边想心事呢,香儿红着脸走了过来,气呼呼的说道,“万公公,我能问你个事儿吗?”这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是语气可以点都不客气,一副我就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

万福却没有生气,他对着香儿一向带着少见的耐心,按照伺候万福的小太监来说,那就跟爹对着女儿一般的,怎么胡搅蛮缠都觉得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玩意,还带着莫名的瞎操心,囧。

万福觉得这小丫头生气的时候也挺可爱的,说道,“我们去那边说,别是让娘娘和陛下听见。”

香儿虽然一肚子气,但还是忍着,跟着万福去了后罩房。

“说吧什么事?”

香儿气的要死,但是真要把那话说出来,还真是需要勇气的,她憋的脸通红,最后看着万福拿笑模样,越发的觉得对方是嘲笑自己,鼓起勇气说道,“为什么膳房天天给我送牛乳来?我没要喝!”

万福就知道是这事,说道,“你年纪小不懂事,听哥哥的话,就算你以后嫁了人,家里畏惧娘娘的威严,不敢给你脸色瞧,但是真心喜欢和为着面子是不一样的,你说你都这么大了……,一马平川的,前面和后面都一个样,就跟男人似的,谁会喜欢?我早就跟你说,男人说什么看重女德不过都是屁话,都喜欢奶/儿大的。”

万福这家伙在后宫里看多了龌龊的事情,平日里太监们凑一起就讨论哪个宫女的屁股翘,哪个宫女的胸鼓鼓的,哪个宫女走路够风情,看女人的眼光,根本就跟正常的男人都不大一样,当然……,更确切的说,他们不是跟正常男人不一样,是因为剥掉了所谓道德这层遮羞布而显得更加直白,更露骨而已。

香儿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万福太过直白的话,就像是打在她脸上的巴掌,热辣辣的,她气的都快要冒烟了,忍不住喊道,“我胸是不是一马平川关你什么事?难道说,我这辈子胸这么平下去,你就打算负责娶我?”然后……然后就委屈的哭了。

“哎,我说,你这么伤心干什么,不过就是一件小事。”万福傻了,拿了帕子过去准备给香儿擦了擦眼泪,却被她一把拽住,当着万福的面把那帕子凑到鼻子前,醒了一把鼻涕,然后丢在地上,踩踩踩。

万福这个囧啊,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结果听着香儿哭哭啼啼的,最后似乎想通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委屈的说道,“万公公,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呜呜,我这样,是不是真没人喜欢?”然后睁着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望着万福,眼角还挂着泪珠,看着倒是可怜可爱的很。

万福就心软了,凑上前拍了拍香儿的背,安慰的说道,“没事,你是我妹妹,谁还敢欺负你,要是他对你不好,我就拉到西苑去,直接咔嚓,让他当个太监,天天给我到恭桶。”

香儿,“……”为什么听着这么吓人啊。

万福见香儿止了哭声,眼睛里冒着兴奋的光芒,越发得意的说道,“是不是还不解气?没事我这还有招,把他的手脚筋个挑断了,丢到洗恭桶的池子里,一天不喝够一桶水就不让他出来,不给他衣服穿……哎,你怎么又哭了。”

香儿忍不住想着,好可怕,呜呜。

仟夕瑶准备睡了才想起来明天开始皇帝就要早朝了,幸福的假期就这么结束了,哎,她爬起来准备问问香儿,皇帝的上朝的龙袍都准备好了没,结果没看到人……,等着出去,兰竹指了指后罩房说道,“娘娘,刚才香儿姐姐和万福公公去后面了,让我在这边瞧着,看看娘娘有什么吩咐没。”

仟夕瑶心想,这两个人还有什么秘密呢?

出于一种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就带着兰竹走了过去,结果把万福和香儿说的都听进去了,她笑的都快岔气儿了,第一次发现,这万福也是个人物啊,这到底是安慰香儿还是吓唬香儿啊?

不过等着回来的时候,想着香儿的年纪,也是该给她找婆家了,她今年十八,香儿比她小一岁,是十七岁,宫女可以呆到二十五放出去,可是她舍不得香儿在她身边蹉跎那么多岁月,最多也就二十,再过三年就让她出去吧。

一想到要让香儿出嫁还真是不舍,不过总不能因为她想要香儿陪着,就让她孤老一辈子吧?所以还是要赶紧张罗香儿的婚事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皇帝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身旁空着,正要喊人就听到仟夕瑶走了进来,他皱了皱眉头,把她冰凉的手脚捂住,说道,“怎么出去也不批件衣服。”

仟夕瑶笑着上了炕窝进了皇帝的怀里,自从入了冬,他们就都睡在炕上了,烧的热烘烘的,非常暖和,唯一的缺点就是早上起来有点口渴。

“不过是想看看万福和香儿在说什么……”仟夕瑶突然带出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叹来,说道,“一眨眼,香儿也要嫁人了,可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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