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幸重诺,说来晚上就真的来了。

庞贝连续好多天,平均一天睡眠不足五小时,身体一下子吃不消,简单吃了晚饭,刚收拾完行李,又开始困了。

机票是明天上午的,如果今天不赶回安城,明早肯定来不及。

喻幸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庞贝生了搭便车的心思,也就不矫情地说:“我马上下来。”那头却说:“开门。”

庞贝推着行李箱一开门,门口不是喻幸是谁。

两人对视着,庞贝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情,好像对他的排斥,少了那么一丁点。

人的感情就像弹簧,是会因为外界的压力而变动的。

倒不是说庞贝就坦然接受了,这只能证明,她是个感情松弛有度的正常人。

喻幸进门,伸手就想拿行李箱,庞贝下意识就问:“你提?下楼等着人拍?”

喻幸依旧拉过行李箱,说:“从后门走,员工通道。你戴上口罩,跟着我走。”

庞贝戴上口罩,想起以前一起出行的日子,她不认路,也是跟在他后面走,当个尾巴就行。

喻幸单手推着行李箱,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墨镜,戴在轮廓分明的脸上,他今天穿了件风衣,个子高,短发凌厉,动作舒展又清逸自然,酒店的走廊,都被他走出了颁奖典礼红毯的氛围。

这一层一个人都没有,两人进员工专用电梯后,庞贝透过电梯里的镜子,稍瞥去一眼,心里暗赞,她当初的眼光真不错。

喻幸带着墨镜,庞贝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只听他突然开口:“在看什么?”

庞贝淡定移开目光,“没什么。”

“看我吗?”

“看墨镜,款式不错。”

下了楼,高予诺从前面的一辆车下来,拉开后面车的车门,等两人上车后,他放好行李,关上车门,上了前面一辆车。

庞贝在车里调侃高予诺:“都成你私人保姆了,得加工资。”

喻幸取下墨镜,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竟点头说:“好。”

庞贝轻笑一下,喻幸都听不出来这是玩笑话,不过能帮高予诺从资本家手里多抠一些钱,好像也不是坏事。

车子发动,车内温度渐渐升,庞贝困意席卷大脑,实在熬不住,直接睡着了。

庞贝脑袋一歪一歪的,喻幸默默地坐过去,两人身高差十分契合,她的头正好靠在他的肩膀上。

就这样一路回到安城,到了似锦公寓楼下,庞贝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司机不敢打搅,高予诺从另一辆车下来,轻敲车窗,朝喻幸示意手机。

喻幸左手拿手机,右手连着肩膀处都不动,任庞贝舒舒服服靠着,看完消息后,摇下车窗低声吩咐:“你带老张一起先回公司。”

高予诺点点头,司机老张也轻手轻脚下车,跟着走了。

喻幸就这样坐着不动,等庞贝睡醒。

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小区里来往的车辆也少,高予诺的车走了,周围陡然变安静。

喻幸扭头,她的额头就在他的唇边,光洁白皙,她的睫毛是卷的,好像女生的睫毛都是卷翘的,以前他说过公司用的模特睫毛也是卷的,但她们在海报上的妆容太夸张,不像庞贝这样,自然地卷着,投一扇浅浅的影子在眼睑下,睡着之后,格外的温柔。她的唇是淡红色的,可能因为最近比较累,唇色又淡了些,有种不易察觉的脆弱感。

她的眉头忽然轻皱动,只浅浅一下,又恢复如常。

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不好的事。

喻幸想起了以前同居时,庞贝晚上偶尔会做噩梦,半夜醒来被吓哭。

如果不是换床单发现她的枕头上出现过几次泪渍,他也不会知道。

有一次很巧,喻幸正好半夜醒了,碰到她做梦吓醒,在被子里小声抽泣,他假装还没清醒,借着迷糊问:“你怎么了?”

她只说:“做噩梦了。”

别的不再多说。

她从来不跟他讲她的私事,他们的关系只维持在那一间漂亮的公寓里,离开了公寓,在公众场合,他们就是陌生人。

他亦自觉,不再轻易踩进她的私人空间。

车内昏黄的灯下,喻幸凝视着她的脸,手不由自主抬了起来,庞贝正好苏醒,仰起倦脸看着他,他的手慢慢就放了下去,刚产生的回忆也从大脑里消失,表情也随之平淡下来。

庞贝骤然和喻幸贴得如此之近,几乎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寸,心跳快了一拍,视线上挪,看着那张神色寡淡的脸,心跳又恢复正常,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问他:“等我很久了?”

喻幸往旁边坐了坐,留给她舒展筋骨的空间,“没有很久。”

“谢谢。”

庞贝道完谢下车,喻幸跟着下去,帮她拿后备箱的行礼,还要送她上楼。

庞贝推着自己的行李箱,睡意从眼中消散,双眸明媚起来,婉拒他:“不用,都到了小区楼下,我还能不认路?”

她当然不想喻幸知道她的住处,哪天来得出其不意,让明佳娜碰到,还不吓死明佳娜。

喻幸倒没强求,他坐上驾驶位,目送庞贝离开。

他没急着走,车还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结果就看到庞贝果然又走回来了。

喻幸驱车过去,车窗都没关上,人在车里似笑非笑:“上来,我送你。”

好像早知道会这样。

庞贝放好行李箱,重新上车。

喻幸修长的五指慵懒自若地握着方向盘,有种运筹帷幄的魅力,问:“哪一栋?”

庞贝告诉他具体的楼栋单元,但是没说楼层。

喻幸说:“那还挺远的,要一会儿。”

庞贝好奇了:“你怎么知道?”

喻幸踩上油门,答得分外平静:“开车在你们小区逛过。”

庞贝恍然想起喻幸在楼下等她的那个夜,应该是那时候逛过。

夜风微凉,庞贝打了个喷嚏,从下午睡醒开始,身子就是重的,一吹风,更不舒服。

喻幸关上车窗,五分钟左右终于把她送到楼下,陪她下车的时候,嘱咐一句:“回去多喝热水,有增强抵抗力的药就吃一点,没有的话,我现在去买。”

庞贝从后备箱里拿过行李箱,“不用,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喻幸一点头,长臂轻松扣上后备箱,跟着庞贝离开停车位,站在小区过道上,没有要开车走的意思。

庞贝看着喻幸没走,她也迟迟没转身回家,握着拉杆的手,越收越紧,飘在夜风里的口吻,像江中已经平息的潮水,十分和缓:“喻幸,你到底为什么要送我回来?”

墨镜被喻幸遗落在车上,他双手插|进口袋,挺拔地站着,身如凛松,眼似灼日,他说:“因为想和你在一起。”

明明是寂静的夜晚,庞贝却好像看见春波拍岸,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兀自一笑,妩媚的眼尾挑起,问他:“现在开始怀念我以前对你的好了?”

喻幸诚笃地点头。

他一直在怀念。

庞贝笑色收敛,蓦然又说:“喻幸,是不是有点太迟了?我没有以前有钱,也没有以前……喜欢你了啊。”

喻幸眸光暗淡,心口明明像被刀子剜了一刀,神态如常,不惊不变,脊背却绷紧了。

他唇角微微一动,喉咙里已经蹦出一缕哑音,但庞贝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转身走了。

庞贝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忽有一丝烦躁,她努力不再去想喻幸的脸,和喻幸刚才说的话。

就算他给她一个完美答案又怎样,充其量只能证明她对他有多好罢了,并不能弥补那四年里她从他那里得到的难过和失望,也不能让她对被抛弃的事情释怀。

不论如何,经历过的切肤之痛都是真的。

只要痛是真的,就会有伤痕,伤痕会结痂,会愈合,会长出新的健康的肉,却不会了无痕迹。

庞贝放好行李准备去洗漱,路过明佳娜虚掩的房间,她无意间瞥见里面放着大堆的行李,颜色深重的行李箱,不是女孩子用的。

她隔着门多看了几眼,能确认是个男性的物品,看来明佳娜妈妈送过来的小孩儿要来了。

庞贝洗完澡,开始想房子的事。

但今天太累了,哪怕在车上睡了觉,仍旧消除不了过度疲劳给身体带来的消耗,又想着明天十点半的飞机,得早起,直接扔了手机睡了。

等宣传片拍完回来再找房子。

翌日。

庞贝定了闹钟起来,算好了时间,准备在网上约一辆车,喻幸的短信就来了。

【喻幸:楼下等你。】

他的上一条消息还在上面陈列着,不算标点符号是十六字,今天的只有四个字。

减去了四分之一。

看来昨天晚上说的话,多少有点作用。

庞贝扫完简短的消息,套上外套往,拉着行李箱下楼。

上了车,仍旧只有喻幸,她扫他侧脸,宛如没有波澜的湖面,便戴上耳机听歌,是她粉了很多年的乐队,以前还和喻幸一起去听过他们的演唱会。

车子开到机场,高予诺在前面带路,走的vip通道,正好在检票。

庞贝看着检票口一个排队的人都没有,狐疑地扫了喻幸一眼,他倒是坦坦荡荡没反应。

两人一起进了空无一人的头等舱,瞬间被隔离到另一个安静的环境,空乘人员想帮忙放随身行李都派不上用场。配

庞贝等喻幸给她放好背包,坐下之后,不确信地问他:“……不会这个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吧?”

喻幸脱掉外套坐下,打开笔记本,淡声说:“别骂人。”

空少正好迎面走来。

庞贝:“……”

真的,就只有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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