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国一把年纪了,整颗脑袋尴尬到发红。

他讪笑着摸了摸一头花白头发,带上老花镜,接过手机细看。

李治国看完了问:“你看女二的戏份干什么?”

庞贝在旁边以谦卑的态度解释:“李老师,我虽然是科班出身,但其实只是刚入行而已,没有什么经验。经纪人在帮我找戏,我就想在这段时间内,先拿好戏练练手。刚好《丝萝》女二的戏份很动人,我很喜欢,就是不知道拿捏得准不准。”

李治国调整一下老花镜,点着头:“是很动人,你这批注字太小,我看不清。你口述一下?”

庞贝点头,不疾不徐地开始讲她对“云萝”的理解。

《丝萝》这部剧的名字取自剧中两个女性角色的名字,很女性化,故事却是从一个男性视角出发,讲的是民国时期,一个男人在商业拼搏的一生之中,与两个女人的故事。

女主丝安是第一个女人。

云萝是第二个女人。

云萝与单纯的富家千金丝安不同。她的母亲善良却软弱,她年幼就被酒鬼父亲卖给老鸨当妓|女,十八岁的时候红极一时,为爱赎身,却所托非人,嫁了个家暴男。

家暴男挥霍完云萝卖|身攒下的钱,无法从奢靡的生活中脱离出来,便跟着人一起来到大城市,经营新兴的影院。

男主是家暴男生意场上最大的对手,他屡屡优先拿到优秀片子,揽客无数。

家暴男欠银行巨额贷款,走投无路之下,以云萝母亲的性命相挟,让云萝去勾|引风流男主,偷取一手消息与片源。

云萝打听到男主喜欢听戏,处心积虑地在戏园子里接近男主,企图达到目的,结果在引|诱男主之中,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对方。

可她这时候已令男主蒙受损失,男主开始怀疑到她身上,便用假情报测试她。

云萝母亲危在旦夕,她不得不继续偷男主的情报,自然而然地暴露了身份与目的。

男主受骗,果断抛弃云萝,看在往昔情分上,他杀了云萝前夫,给云萝留了一条活路。

男主与丝安结婚的那天,正好是云萝母亲去世之日,云萝终于从多方面解脱,她带着腹中孩子远走他乡。

庞贝对剧本有自己的看法,她跟李治国说:“虽然剧本是男性视角,其实这部片子讲的还是女人的故事。不论是单纯的丝安还是沦落红尘的云萝,她们不同阶段的心理状态,比男主一生拼搏的过程更加值得探讨。

云萝的童年与婚姻,都给她造成了严重创伤,后来遇到男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与挣扎之中度过,尤其是确信自己爱上男主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如烈火烹油,备受煎烤。可恰恰是她眼睛里的‘故事性’,深深地吸引了男主。”

李治国不住点头,剧本拿到手的时候,他早就和杨睿讨论过,关于云萝的分析,与庞贝说的差不离。

他说:“你很会读剧本,你还有什么问题呢?”

庞贝紧张地陈述:“他们第一次在戏园子里见面,云萝‘不小心’撞到了男主,两人这时候有一个对视,云萝的眼神我把控不好。”

李治国指着大门口说:“你从门口走过来给我看看——没人搭戏不要紧吧?”

庞贝:“不要紧。”

李治国点了个头,示意她开始。

庞贝迅速进入状态,从化妆间门口往里走,仿佛置身于剧本情景之中,她提着篮子卖香烟,从拥挤的人群中穿梭来去。走着走着,撞到了一个高大的穿西装的男人,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去,眼神三分抱歉,三分羞涩,三分意外,一分意料之中。

第一幕到这里结束。

庞贝许久没有在别人面前表演,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心跳却没降下来,她期盼地看着李治国,等前辈的点评。

李治国闲闲地坐在椅子上,笑着赞美:“你的戏还不错。”

庞贝不是谦虚,她真诚道:“可我总觉得差点什么。”

李治国没答,反问她:“去过梨园吗?”

庞贝摇头:“没有。”

李治国取下老花镜,捏在右手,笑道:“这就对了,你心里没‘梨园’,就差点氛围。你不知道真实的梨园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怎么‘真实’地遇见剧里的角色,导致表演痕迹太重。明天剧组休息,今天会早点收工。你今晚有空吗?”

“有。”

李治国从带锁的柜子里拿出黑皮的信封包,找了一张戏票给庞贝,说:“萧山有个梨园,今晚上七点有一场,你吃了晚饭直接过去。到时候我在梨园等你。”

庞贝感激地接了票,嘴角上翘,漂亮的双眼里压不住喜悦,可她的眼神纯粹而执着,倒是不惹人厌。

李治国已经卸完妆,换了衣裳,他背上包说:“我今晚有个票友一起过去,你不介意吧?”

庞贝连忙摇头:“不介意。”

李老师的朋友,肯定也是德才兼备的老前辈,只有让她受益匪浅的份儿,怎么会介意。

时间不早,到了剧组收工的时间点,李治国看看手机,说:“我得回家了,孙子还等我呢。”

庞贝欠身:“您慢走。”

李治国离开片场后,一辆黑色的德系轿车停在门口等他。

车窗摇下,高予诺见到李治国,下车开车门:“李老师,喻总今晚可能会稍稍迟一些,特地让我过来说一声。”

李治国上了车,笑笑道:“喻总难得抽时间陪我这老年人看看戏,心意足够,迟一点也没关系。”

高予诺微低头与李治国说话:“喻总在长水楼定了一桌,今晚您和家人……”

李治国摆摆手:“不用,我家孙子小,懒得折腾,送我回家就行了。”

高予诺应道:“好的。”

李治国还说:“对了,你跟小喻说一下,我今晚带个小姑娘过去。”

高予诺当然没意见,随口笑问:“是您亲戚?”

李治国说:“剧组的替身,叫、叫庞什么——放心,是个老实姑娘,就看看戏,没别的。”

高予诺讶异地抬了抬眉,应答一声后,给喻幸发了消息。

晚上六点半。

庞贝怕自己路痴耽误事,提前半小时打车到梨园附近。

梨园在商业街后的巷子里,车辆进不去,得走。

庞贝看着SVIP票上的小地图,脑子像浆糊。

完全看不懂,更不知道东南西北分别在哪个方向。

幸好手机有导航。

但导航对路痴来说,作用得大打折扣。

庞贝跟着导航走,绕了一圈,大概走了快二十分钟,离梨园的距离,堪堪缩短一半而已。

仿佛每个岔路口都一样,好像是这里,又好像不是这里。

她下午扭了脚,当下走了太久,已有些钻心的痛。

“……”

天色黑下,路灯全亮了,庞贝烦躁地咬了咬唇,再不去,就得迟到了。

她忽然想起某人的好,以前上大学,如果她从两人同居的家出发,喻幸早上都会送她到教学楼门口。

出去旅游走丢的时候,喻幸也总有办法从她身后出现,揪着她的后脖子冷淡地说:“这边。”

算了,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庞贝左右观察着匆匆行人,一对小情侣紧紧地靠在一起走路,女孩儿的口袋里,露出半张票。

呼……终于找到同伴了。

庞贝戴好口罩,不远不近地跟在情侣后面。

大概七八分钟,七弯八绕的,终于看到了梨园街口的大招牌。

刚松口气,庞贝就看见前面的女孩儿不善地回头,小声跟男朋友抱怨:“那人是不是在跟踪我们?我好害怕。”

庞贝:“……”

庞贝低下头,忍着脚疼,跑到梨园门口,检票入场。

她的票是最高等级的票,在二楼包间。

到了包间门口,门已经关上,庞贝敲敲门,里面传来李治国的声音:“进来。”

庞贝推门而入,礼貌地笑着喊:“李老师。”

李治国笑一下,指着戏台子说:“过来坐。咱们这儿,是最好的位置。这里的梨园还保持着旧时候的风貌,连桌椅板凳布局都没变。中间也会穿插着卖小食儿的工作人员,喏,蓝布衣服的就是,一会儿开唱的时候,你注意看台下他和观众的反应。”

庞贝坐在李治国旁边,仔细地听,专心致志地观察。

“咚咚——”

有人敲门,李治国爽朗笑道:“我票友来了。”

庞贝慌忙起身,迎接德高望重的前辈。

包间门一开,一张熟悉的脸,挂着饶有深意的淡笑出现,她喉咙里那句“您好”,生生卡死。

怎么会是喻幸!

庞贝眼眸难掩惊讶,喻幸的视线从她秀媚的双眼离开,松开一颗衬衫纽扣,泰然自若同李治国打招呼:“李老师,好久不见。”

李治国回头笑道:“小喻来了?”又说:“庞贝,这位是喻总。小喻,她叫庞贝,我的小同事。”

庞贝神色不大自然:“……喻总。”

喻幸却伸出手,嗓音温和疏朗:“庞小姐,好久不见。”

说罢,眼尾轻挑,带着玩味儿之色。

庞贝:“……”

李治国微讶:“你们认识?”

喻幸的手,一直悬着,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庞贝硬着头皮伸出细白的手,牙槽发痒:“……不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喻幸修长而有力的右掌,包裹着庞贝冰凉的小手,紧紧一握,他盯着她浮红的双颊,曼声笑道:“庞小姐记性不好,不止一面之缘。”

“……”

庞贝脸颊烫红,耳廓边出现了幻听似的,嗡嗡响……她不知道喻幸想干什么,但她现在真想将他那令人讨厌的薄唇,用胶水粘起来。

可偏偏,喻幸薄薄的唇,甚至弯着浅浅的又烦人的弧度。

封闭的室内,空气胶凝成千丝,绞成一根绷紧的皮筋拉扯着庞贝的神经,她身体一僵,想抽回冰凉的手,却被对方的大掌牢牢禁锢。

整个人都仿佛被他锁住一般,挣脱不掉。

李治国电话响了,是他家人打来的,台下太吵,他出门到外面走廊接电话。

庞贝双肩终于松软下去,想甩开喻幸的手,喻幸却一把将她带入怀里,揽着她细细的腰,俯身,在她耳廓喷着温热的气息,说了一句像是恶意的报复的话:“庞贝,我们不认识?”

他眼皮轻轻一掀,嗓音似有魔性:“睡了四年都不认识,要怎样才算认识?”

“……”

羞耻的话,像滚烫的油从顶上泼入油锅,刺啦刺啦在庞贝脑海炸响。

她瞪大泛红的双眼,看着喻幸一本正经的脸,瞳孔里呈现出一片懵态。

这真的不像他会说的话。

余光稍侧,庞贝看见李治国老师挂了电话,下一刻就要转身进来,她焦急地用力地推了一下喻幸,却压根推不开他结实的胸膛和紧致的手臂。

三年不见,他的力气好像更大,大到完全摆脱不掉。

这狗男人真的想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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