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的沉默。

顾沉舟说:“贺海楼?”

“猜对有奖。”贺海楼索性在窗户旁靠着,跟顾沉舟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挂电话。”顾沉舟在电话那头说。

贺海楼露齿一笑,尽管对方这个时候看不见:“不真心的许愿不算,换一个吧。”这还真没说错,如果顾沉舟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早就直接挂断电话了,难道还会告诉他等他先挂断?不合逻辑啊!

天瑞园里,顾沉舟推开桌子,从电脑面前站起来:“打电话过来什么事?”

……唔,当然,目前来说,顾沉舟不挂他的电话,主要还是因为他会时不时送去一些有用的消息。贺海楼暗自想到。

顾沉舟没有提最开头那句话,贺海楼也没有继续延伸的意思,两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做出了忽略。

贺海楼回答顾沉舟的问题:“给你一个消息,听不听?”

“听。”顾沉舟给了对方只有一个字的简单回答。

贺海楼将自己的手掌按在玻璃上,透过张开的指缝看玻璃窗外的漆黑:“不用在贺总理这里费工夫了,考虑考虑别人——我这么说,顾大少应该听得懂吧?”

仿佛有一声很轻的笑声透过信号,从并不算太远的距离传递到贺海楼的耳朵里。

贺海楼的食指不觉动了一下。

这一点似有若无的声音勾起了他的**,他开始在脑海里描绘顾沉舟的笑容:那个人笑起来会是怎么样的?当然,并不是那种冷淡的疏离的礼貌的微笑,而是——

热络的?会咧开嘴巴,露出牙齿,眼睛跟着眯起来,脸颊上还有酒窝出现?

惊喜的?眼睛睁大,嘴角不知不觉扬起来,笑容很淡但显得很真实?

得意的?挑起眉梢,唇角也跟着一起向上飞扬,但幅度却又克制在一个矜持的范围里?

还有愉悦的、高兴的、动情的……

“当然。”顾沉舟的声音不太恰当地响起。

被打断的贺海楼有些无趣地一撇嘴:当然,就刚刚那件事来说,电话那头的人现在最多也不过扯一下嘴角,表示理应如此或者早已预料吧。

他又听电话那头的人往下:“贺少这么慷慨,我也送贺少一个消息吧。”

“哦?”贺海楼表示洗耳恭听。

“有些事情本来就和贺总理没有关系,倒是贺总理现在可以关注一下那些真正和这件事有关系的人。”顾沉舟点到即止,“如果没有其他事,今天就到这里吧。”

这不是一句疑问句。

贺海楼本来还在琢磨顾沉舟前一句含义丰富的话,听见这下一句话之后,眉梢微微一跳,用三分认真,三分玩笑的口吻说:“怎么会没有其他事呢?顾大少别忽略我最开头的话啊。”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贺海楼兴致勃勃地想象顾沉舟此刻的表情,还代入对方假设对方可能的回答。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嘟——”电话忙音。

电话直接被掐了……

贺海楼:“……”

算了。他有点郁闷又不乏愉悦地拿着手机走上最后半层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并没有开灯。

淡淡的星辉提亮黑暗的房间,并在靠窗的木地板上照出数块亮色。

贺海楼走到飘窗边,稍微收了收随手放在那里的资料,又打开电灯坐回电脑桌前开电脑。

熟悉的开机画面下,代表等待的滚动条孜孜不倦地来回运动。

贺海楼单手转着手机,回想刚才的对话。

他告诉顾沉舟贺南山对这件事的态度,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借着汪系的手断了贺南山出手的想法……如果说现在的贺南山因为各方面的权衡,已经八成可能不会出手,那汪系那边一表态死咬彭松平,贺南山就一定不会出手,不止因为汪系的力量,更因为这位组织部副部长和贺南山虽然在同一个阵营里,却一向面和心不合,现在有机会削弱甚至直接把对方拉下来,贺南山怎么会放过,又为什么要放过?

还有顾沉舟那句话。

顾沉舟之所以会说出来,意思……

贺海楼微一沉吟,首先排除了对方是在混淆视听这个可能:并没有什么必要,就算贺南山不防备着董昌齐姜东的事情,也防备着顾新军的针对,一直是非常警惕的,顾沉舟想要用一句话瓦解贺南山的警惕心?他的脑袋一定被驴踢了。

当然,就算他自己的脑袋被驴踢了,顾沉舟那个家伙也不会,所以……

贺海楼的手指摩挲一下下巴,突然笑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副组织部长啊,虽然贺南山也是汪系和顾卫两家的眼中钉,但这个钳制着组织部长工作的副组织部长,不管对要借重组织部势力的汪系还是想完全掌握组织部的顾新军来说,跟肉中刺也没有什么差别了吧?

这么一来,通知眼中钉对付肉中刺,也就是鹤蚌和渔翁的关系了。

不过这件事对贺南山来说,倒也算是渔翁得利了,只看这两方谁的手段更高明,攥取到更多的利益……

这所空旷的房子里,贺南山和贺海楼的卧室仅仅只隔了一层天花板。

这间在二楼东边尽头的卧室里,老人坐在高背椅子上,红色的椅子正对着敞开的窗户。

从高高吊顶上射下来的灯光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凉风从窗户吹入。

坐在窗前的老人双手交叠地拄着拐杖。

他靠在椅子背上,身形被高大的座椅衬得有些瘦弱,目光眺向远方,面容严肃、沉静。

他的衬衣穿得板正,最后一颗扣子也稳稳当当地扣上,花白的头发被染黑,梳得一丝不苟。

他的眼睛、鼻子、嘴唇,每一处都写满了坚毅和肃然。

但他额头的沟壑,眼角的细纹,却如岁月不觉的流逝,以最诚实的方式,昭显出他的疲惫与衰老。

这边顾沉舟刚刚挂掉了贺海楼的电话,起身去跟顾新军通了一下气,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还照样是不认识的号码的。

他皱了一下眉,没有直接挂断,而是接起来打算看看是谁,如果是贺海楼——

“是顾大少吗?”电话那头传来俏皮的女音,然后又很自觉地报上名字,“我是汪思涵。”

……还好没挂电话。顾沉舟笑道:“我听出来了。”

“说起来你看到那张照片了没有?”汪思涵说,“照得还不错嘛!”

这话的意思……没等顾沉舟怎么分析,汪思涵又接下去:“不过我爸爸看见了脸色就有点微妙了,然后他说‘顾家那个小子?哼!’”接着就是对方忍不住的笑声。

顾沉舟刚在这里露出一个微笑,就听见汪思涵轻快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论文的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最近都有时间,刚好请你吃饭……唔,我们才两个人,就不要去国色天香那种地方了吧,西餐吃来吃去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我们是去长城路的鱼庄吃鱼,还是去林安路的川菜馆,或者靠近洒水胡同的那家叫什么名字来着的小饭店?”

还是个小饕啊。顾沉舟说:“我都可以,你想吃什么?”

“吃鱼怎么样?”汪思涵的愉快都明晃晃地通过信号流泻过来了。

“明天晚上?”顾沉舟敲了时间。

“好,明天晚上七点,直接在鱼庄见。”汪思涵说,“我就先挂啦。”

顾沉舟嗯了一声,就听见电话断线的声音,他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放在桌上,继续之前未完的事情。

长城路的鱼庄并不是京城中吃鱼的饭馆里最有名气最豪华的那一家,但就味道来说,确实不错。

之前就约好了时间,顾沉舟特意提前十分钟到达,却没有先进去,而是站在鱼庄外头,打算直接等对方到达再一起进去。

大概三五分钟的时间,一辆黑色的车子开到鱼庄门前。

顾沉舟透过车窗看见了坐在后车厢的汪思涵,但当先走下来的,是一直跟在汪博源身旁、姓张的秘书。

张秘书今年刚刚过四十,就他现在的职位跟年龄来说,算是非常年富力强的。

“顾少好。”这位秘书一下车就伸出双手,嘴角含笑着快步向顾沉舟走去,并用力握着对方的手有力地摇晃了一下。

顾沉舟瞥了一眼坐在车上还没有下来的汪思涵,心道汪博源真是不一般地宝贝自己的女儿,他跟汪思涵第三次见面,还没怎么样呢,那位书记大人就打发自己身旁的第一得力助手跟车过来,看样子如果他现在的表现不能得到这位得力助手的满意,跟着车来的软妹子又要跟着车回去了。

“张秘书,晚上好,听说前一段书记有些咳嗽,现在好些了没有?”顾沉舟也跟着露出笑容,他的笑容比平常少了几分矜持多了一些谦虚,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不在这位秘书面前拿大,看的是汪博源的脸。

“食补了几天,现在已经好了。”张秘书笑眯眯地说,又意味深长地说,“顾少啊,我们书记可是看见了那张照片——”

“大家混玩着的,居然惊动了书记?”顾沉舟失笑,“那时候人多,思涵被不小心的人撞到了,我顺手扶了一把。”

张秘书暗暗点了一下头,不远不近,态度很正常嘛——其实顾沉舟的名声一向不错,汪博源也没有什么特别不放心的,之所以还让张秘书过来,一来是表示表示自己的态度,二来也是有备无患,这个心态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形容:父亲看女儿,越看越宝贝。

一两句话之间,两人的态度都表达到位了。

张秘书很有风度地跟顾沉舟道了别,转身往车子前走去。一直坐在后座的汪思涵这才得以下车。

下车以后,汪思涵先冲顾沉舟笑了笑,没有立刻走上前,而是站在一旁跟张秘书和司机道了别,等到车子开走之后,她才几步走到顾沉舟身旁:“久等了,有没有被我爸爸吓到?我爸爸从三年前就是这样,越来越紧张我……”她的声音突然有点低落。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三年前汪博源的妻子叶秀英驾车外出时发生车祸,驾驶的轿车与装载有毒液体的运输车相撞,当场死亡。

这之后汪博源一直没有再婚,现在看汪思涵这样说,可能是对方已经将自己对妻子的感情叠加到对女儿的身上了,所以才非常关心女儿的生活交友情况——不过这样的关心在他们这个地位来说,也并不突兀。政治家庭里出生的男孩子,会被更多的培养他们对政治的兴趣,而女孩子,就主要从自身素质开始,培养学识气度、眼光心胸。

这就是二代三代的圈子时不时会传出哪家的儿子孙子在外头乱搞男女关系,却很少传出哪家的女儿孙女在外头闹出糊涂事的缘故,不管是哪种家庭,对女孩子这一方面要求,相较于男孩子,总是严得多的。

对比昨天的简单方便,汪思涵今天的打扮显得淑女一些。

她穿着一袭白裙子,脖子间挂着一条紫水晶项链,头发还是简单的扎成一个马尾,露出两只白嫩的耳朵,背着手盈盈站立在夜色里的时候,周身像发了光一样,吸引来去路人的目光。

顾沉舟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许光一眼就看上了汪思涵——看上不奇怪,不看上才奇怪。

两人目前连朋友都算不上,他并做出那些在西方看来是礼貌绅士、在东方却有些突兀的动作,只是微笑着说了两句话,而后一起走进鱼庄。

或许是待会就要吃好东西了,汪思涵的兴致很高,从鱼庄门口到大厅的短短几步距离里,她一直饶有兴趣地和顾沉舟交谈闲聊,说到好笑的地方,也非常自然地笑出声来。

站在鱼庄门口的服务员早就看见这两位先后坐车过来的客人了。

终于等到两人进来,他赶紧迎上去说:“客人有几位?”

“我订了位置,”汪思涵唇角的笑容没有完全收起来,她长得并不叫人惊艳,但配着自然的笑容,却显得非常清纯甜美,“我姓汪。”

“两位请稍等。”服务员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然后转身跟前台交谈了两句,又急忙走过来说,“汪小姐订的是大堂的位置是吗?”

“在池塘旁边,靠墙壁的那一个座位。”汪思涵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一家店了,熟门熟路地说道。

“请跟我来。”服务员核对无误,正要引身后的两位客人过去,一道声音就从后边传来:

“顾少,这么巧?”

顾沉舟和汪思涵一起停下脚步往回看,正好看见贺海楼挽着一位身材傲人的女伴笑吟吟从门口走进来。

顾沉舟眉梢轻轻一挑,正要出声,站在他旁边的汪思涵却先他一步:“柳柳?”口气十分惊讶。

“思涵?”挽着贺海楼手臂的女性也十分惊讶,放开对方的胳膊站直身子说,“这么巧!”

顾沉舟看了一眼汪思涵和贺海楼的女伴,又看了一眼贺海楼,就见对方冲他挑挑唇角,完全不避讳地勾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你怎么会和他一起过来?”汪思涵的口气有了微妙的不同,在顾沉舟看来,这是对方竖起雷达的表现。

但这个不同非常轻微,那位认识汪思涵的柳柳并没有发现到,她还沉浸在惊讶之中:“这位是我的朋友,思涵,你也认识海楼?”

连海楼都叫上了……顾沉舟和汪思涵一起想到。

汪思涵看了看贺海楼,神情都有一点奇怪了:“也没什么,就是知道。”说着她对贺海楼笑了笑,不太认真的样子连柳柳都看出来了。

柳柳瞅瞅身旁的贺海楼,又看看汪思涵,正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身旁的贺海楼就将抬起手臂,环住了对方的肩膀,微笑道:“新颖,你的小名叫柳柳?真可爱。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声音拖了一下,“姓顾。他身旁的那位女伴你认识?看来今天运气不错,两对伴儿,两对好朋友,都是成双成对的。”

这话里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就是在说顾沉舟和汪思涵是一对,他和柳柳也是一对。

顾沉舟和汪思涵当然没有那个意思,但被贺海楼环着的柳柳居然红了脸,乖乖站着没有挣扎,显然也有一两分那个意思。

汪思涵已经拿看狼的眼神看贺海楼了,但转头对上柳柳的时候,她的笑容又变得正常愉快:“今天还真巧,你们也是来吃晚饭的?我们干脆一起吃吧!”

柳柳眼睛一亮:“好啊,我——”她看了一眼贺海楼。

贺海楼朝孤零零站在旁边的服务员说:“我姓贺,订了这里的位置。”

服务员连忙跟前台沟通,回来就笑道:“你们订的位置刚刚好就在隔壁,就算不拼桌也非常方便交谈。”

汪思涵刚皱了一下眉,柳柳就抿唇笑起来:“思涵,你订的那个位置是之前我们一起来吃的那个?我本来也想订的,结果前台告诉我已经被订出去了,没想到就是你。”

汪思涵松开眉头,自然而然地就从顾沉舟身旁离开,站到柳柳身旁和她低声交谈。

贺海楼自然不好大大咧咧地站在旁边听两个女孩子悄悄话,所以他只好“无奈”地让出位置,走到顾沉舟身旁。

四人跟着服务员来到他们所订的位置。

鱼庄的大堂设计得颇有特色,中间偏后的位置是一个巨大的室内喷泉景观,加上高叠,流水淙淙,石头缝里有青苔,石壁上长着一些草木,假山的水下,颜色鲜艳的锦鲤成群结队地在水中穿梭着,意态悠闲。

除了这个大水池之外,大厅还凿了曲径相交,宽有两米的水道,中间用小石桥相连,将一整个大堂划分为若干部分,再摆上一些盆景遮挡视线,就是天然的半包厢。

汪思涵订的位置在水池的后边,这里靠着大堂的后墙,非常幽静,右边是一块块垒起来的青砖,左边是来来去去游动的鱼儿,不论是景观还是私密性都有一定的保证,算是一个非常好的位置。

四个人在一张圆桌上坐下,还没说两句话,两个妹子就手挽着手去洗手间继续交流了。

剩下顾沉舟和贺海楼相对坐着。

顾沉舟终于说了话,他直接问:“贺海楼,你无聊不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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