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近一个月的时间,京城的上空依旧一片晴朗。

这是京城一年中最炎热又最寥廓的天空:湛蓝的穹庐高高挑起,丝缕白云如棉絮般点缀其上,一轮骄阳悬在正空,挥洒热力。

虽然这一段时间里,只要在京城里,不论大小官员的三代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惹事也不多事,但总有一些是不论你愿不愿意,都没法推开的:比如小道消息传了有好一年的、终于确定下来的邱悦和沈德林订婚典礼。

这样盛大的仪式,只要能收到请帖,没有哪一家敢于无视。

顾沉舟来到会场的时候在门口稍微站了一下,往周围打眼一扫,除了熟人还是熟人,还是很多身份跟他不相上下、或者他碰见了也要老老实实叫一声哥或者姐的熟人——沈德林今年三十有一,邱悦比对方小上一岁,也有三十了,他们跟顾沉舟相比整整差了七岁,沈德林在京城中最风生水起的时候,顾沉舟和卫祥锦刚刚从自己的小圈子出来,踏进大圈子里头。

“小顾来了。”站在门口迎接来宾的沈德林娴熟地拍了拍顾沉舟的肩膀,两人年纪错开,他跟顾沉舟其实没有太多接触,但泛泛几面,印象也还算不错。

顾沉舟一听对方叫自己‘小顾’,就没有叫对方的官职,而是笑道:“沈哥,恭喜!”

“承你吉言。”沈德林轻轻拍了顾沉舟的胳膊,本来还想再说两句话,但顾沉舟身后马上要走过来的人时,他笑容不变地把拉变推,说,“快进去坐下,待会我跟你好好喝两杯。”

顾沉舟还没迈出脚步呢,他身后就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沈市长,恭喜。顾少,许久不见啊。”

一句话两个人都招呼到了,顾沉舟本来想走的,这时候也略停了停脚步,对身后的人点头说:“贺少,确实好久不见。”

贺海楼弯唇笑了笑,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衣服能穿出模特身上的感觉。现在他也是随便挑了一身西装,就把精心打扮的沈德林给比下去了。

不过沈德林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一张脸而已,长得好看就好看点,还能怎么样?刚刚伸手一推顾沉舟也只是因为知道现在的局势两家的对立,不想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日子节外生枝而已。

“欢迎欢迎。”沈德林一边微笑一边让两人进去,目光刚从看上去安安分分的顾贺二人身上挪开,就又看见汪荣泽从外头走进来。

这下沈德林也微微头疼了一下。

郁系和汪系之间的事情,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这次订婚宴可以说两系的人都不少——但没有几个会傻到在这个时候闹什么事情来。特别关注顾贺是因为贺海楼名声在外,顾家和贺家之间的矛盾又比较不单纯,而汪荣泽呢,他自己本人倒是没什么,但他背后的汪博源,最近就真的很有些什么了!

之前六月份的时候,那场从扬淮省烧上来的案子牵扯出的另一件人命官司,虽然没有直接指名道姓说是汪博源,但看着那件案子和最近汪系的动向,这点事情还真的不难猜,尤其是几个高层,完全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堂堂一个下任当政人选——别管事情是不是真的——居然连这样一件案子都按不下来……

沈德林看了一眼独自走上来的汪荣泽,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暗道也怪不得最近没人跟这位一起,实在是汪博源看上去就不靠谱啊!

能来参加邱悦和沈德林婚礼的,基本上谁的后台都足够拎出来显摆一下,加之一眼望去全是熟人,倒没有非上前寒暄两声的必要了。

走进大厅的顾沉舟随意跟自己一路碰见的人说了两句话,刚要从经过的侍者手中端起一杯低度饮料,一只指甲剪得短短的,无名指戴上一枚大颗钻石戒指的修长白嫩的手就伸了过来。这只手先按下顾沉舟要端的那杯饮料,接着取了另一杯高度酒递到顾沉舟手中,又收回去拿了一杯同样的高度酒,举起杯子递到唇边,微抿了一口说:“跟我喝一杯吧,顾小弟。”

这个称呼顾沉舟从小到大,只从一个人嘴巴里听过。他看了看手中的酒杯,笑道:“悦姐,恭喜。”

平心来说,邱悦并不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她嘴唇太薄,鼻梁太高,眼睛不大,但眉梢太挑目光太冽——一个看上去就非常有范儿的女将军,一个看上去就不太合适的家庭主妇。

顾沉舟其实也有点看不懂邱沈联姻的意义:要说加强两家的关系,这个实在没有必要,现在的沈总理就是老人家一手提拔上去的;要说两个小孩子自己有感觉,就他所知,这个真没有;要说为了找一个能当好沈家女主人的人……邱悦真的不太合适,不是说她有什么地方不够,只是很显然,邱悦也有自己的事业企图心,她正在做并且做得一点都不比沈德林差。

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要当事人之一,邱悦穿着一身深紫色礼服,裙子没有多余的装饰,就在腰间圈了一圈镂空花纹腰饰,上面镶满细碎钻石,被灯光一照,就熠熠生辉。

邱悦淡淡一笑,说:“跟我走走。”之前的喝一杯那句还是询问,这一句就是直接的命令了。

“好。”顾沉舟答应得爽快,顺手就将自己手里端着的根本没碰的酒杯搁在旁边侍者的托盘上了。

邱悦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反正没有理会这一点,只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步伐并没有女性的娇柔轻快,但坚定大气,称着她身上的礼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显得特别有味道。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宴会厅,邱悦一气把顾沉舟带到后边的花园里,才缓下脚步:“从我去军队开始,我们就没有怎么见面了吧。”

相较于沈德林,虽然和邱悦一样年龄差得挺大的,但因为小时候顾沉舟有一段时间是跟着自己爷爷在正德园住着,倒是时常能看见邱悦,一来二去,感情不说多,总还是比面儿情深上许多。现在邱悦想要叙旧,顾沉舟也能自然地接话,还提到了卫祥锦:“是啊,悦姐大学时候就出去读了,后来又进了军队,好几年都没怎么见面了;现在祥锦也是,一样进了军队……”

邱悦端着酒杯听顾沉舟说了一会,突然丢出一个炸弹:“顾小弟,如果不是你跟我年龄实在差得太多了,今天晚上宴会的主角可就未必是沈德林了。”

顾沉舟:“……”

邱悦仔细地看了顾沉舟一眼:“怎么,你不信?”

这事信不信,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啊!顾沉舟不想八自己的卦,只好把话题往沈德林身上引:“怎么,悦姐对这件事有点想法?”

邱悦嘴唇挑了一下,慢悠悠说:“没想法才奇怪,不是吗?沈德林包的那个小蜜叫什么来着?姓林还是姓于?”

人尽皆知的事情,顾沉舟也不用替沈德林隐瞒:“一个影视学院的学生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一个月前应该就分了。”

邱悦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既然你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怎么不像他们一样,包一个两个学校学生?凭你的条件,多的是人想扒上来吧?”她说着就提起了贺海楼,可见在这个方面,贺海楼实在太有存在感了,“像贺海楼那样,就算爱性虐的嗜好都传到我那里去了,照样有一堆人前扑后续跑上去粘着他。”

顾沉舟笑了笑,简单地打了个太极将事情推出去:“悦姐,别开我玩笑了。”

邱悦一口就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神情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说这些确实没有意思,这次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叙叙旧而已。我这里有一个关于汪系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顾沉舟微一挑眉:“悦姐有什么消息?”

“消息就是我老爸可非常看好对方……”她的眉梢倏地一挑,目光朝顾沉舟背后看去,眼睛随之眯了眯。

顾沉舟心有所感,同时侧身向后一看,但身后树影幢幢,除了远远的宴会厅中传来的声音外,什么异状都没有。

“刚刚那个是贺海楼,贺海楼来找你?”邱悦声音也没有特意压下来,但几十步外肯定是听不见的。

“贺海楼?”顾沉舟怔了一下。

邱悦却会错了意,伸出拿着酒杯的那只手,朝一个树木比较茂密的方向稍稍比了比:“就站在那里,我干过侦察兵,不至于看错人。”

尾随而已,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顾沉舟心里这么一想,也有点诧异自己的平静无波,这时候如果换一个人,他大概立刻就要着手准备了;但刷了无数次下限的贺海楼么……

顾沉舟对着邱悦点点头:“我知道了。”

邱悦也只是这么一提,这点事情,一来对方不可能处理不好,二来实在跟她没关系。话题跟着又转向之前的事情了:“河清上来的那件直指汪博源的案子,有些内幕,这恐怕是汪博源一手引导的。”

顾沉舟先是一怔,但结合前后一想,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现在的情况是,郁水峰有实力有人脉,但不算当政中意的对象;而汪博源有当政的亲睐,但实力和人脉上,却又弱于郁水峰。

这样一来,郁水峰可以求稳低调,汪博源却要主动出击,扬淮省是汪博源工作最久经营最久的地方,走了一个省长没错,但要说除了这个省长之外,扬淮就再没有汪博源的人了——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么扬淮省下辖清河市烧出来的那场火,能一路畅通无阻地烧到汪博源身上,恐怕汪博源也在暗中推了一推……其目的,除了借这个机会,在内部做最后一次的筛选外,也是要名正言顺地挑起一把火,甭管之前对谁烧,最终目的都是要烧到郁水峰身上啊。

邱悦这么一点,顾沉舟也就完全想明白了。但他现在想的倒不是郁汪之间的事情,反而是邱悦——邱悦为什么要找他出来,特地告诉他这件事呢?

这时候邱悦似乎窥探到顾沉舟的想法,笑了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我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反正你们家是站在汪系那边的。你总算叫了我这么多年姐,互通有无一下,并不过分。”

说完也没多留下,转身朝宴会厅走去,就算对沈德林实在没有感觉,她能出现在这里,也是默认了这场联姻,当然不可能再临时闹出什么事情来。

顾沉舟自个站在原地垂眸一会,邱悦没有必要对他说假话,情报来源也绝对准确。

但一直身处这件事最中心位置,又早早就计划起来的顾沉舟,怎么可能连这种小事,都需要对方来点醒指导?

在他们所处的位置而言,每个人必然都有自己的想法跟立场。

但在他而言,重要的仅有一个:怎么让其他人的想法和行动,成为顾家计划顺利进行的砖石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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