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掌门不可置信地瞪着桌子上的骰子,开口道:“这……”

琼廿一熟稔地接口道:“这不可能——啧,你们每回输了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就不能来点新鲜的?”

易掌门:“……”

围观的众人:“……”

琼廿一姿态懒散用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眼底的六点,朝着乖乖坐在一旁捧着茶杯喝茶的易郡庭勾了勾手指,笑道:“小郡庭,你爹又把你输给我了。”

易郡庭:“……”

易郡庭腾地站起来,委屈地去拽易掌门的袖子。

易掌门拍了拍易郡庭的手安抚儿子,转过头已没了方才的暴怒:“琼大人,方才我的筹码您绝对感兴趣,劝您还是再想一想。”

“不想。”琼廿一笑吟吟的,“你输给了我,我想要什么筹码我自己说了算。这是我双衔城的规矩。”

易掌门怒目而视,但他输了个彻底,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理取闹,只能冷笑一声,道:“希望您到时不要后悔。”

琼廿一还是一副“不听不听”的欠揍神情。

易郡庭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被琼廿一换成筹码了,刚把杯子放下,琼廿一就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了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易郡庭本能想要站起来,却被琼廿一随手一拉,再次跌回了椅子上。

琼廿一懒洋洋的:“别乱动。”

易郡庭好像早已习惯,乖乖坐好不动了。

易掌门气得拂袖而去。

琼廿一还没赌过瘾,看着周围的人群,随手将桌子上成堆的玉石一挥,清脆的撞击声响彻周遭,他懒洋洋道:“还有谁要和我赌吗?”

众人面面相觑,游移不定。

就在这时,一旁有个清越的声音道:“我来。”

人群分开,相重镜慢条斯理地走上前,随意坐在方才易掌门坐着的位置,眼神似笑非笑从面纱下瞥过去。

满秋狭给他的面纱能隔绝旁人窥探,在场所有人竟然无一人能穿透法阵。

琼廿一看到面前的人,不知怎么的,方才还游刃有余脸上骤然有些凝重。

本能告诉他,面前的人很危险。

琼廿一耳饰上的骰子突然发了疯似的飞速旋转,在相重镜落座后,猛地停住。

是两个一。

那眼底的六点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个点,极其像一滴泪痣。

琼廿一一怔,似乎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眼底的一点,眼底的神色有些惊惧。

在双衔城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气运这么差。

相重镜视线扫过他耳上和眼底的三个一点,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了?摇骰啊。”

琼廿一十分自信自己的赌术,强行用指腹在眼底抹过,眼底的点数艰难变成了三,但很快就掉回了二。

琼廿一深吸一口气,脸上已没了方才欠揍的笑容,他试探着道:“您是押大还是押小?”

一听这话,相重镜就想将这把欠揍的剑按在地上揍。

相重镜伸出纤细的手指在赌桌上轻轻画了个圈,将大小全都圈了进去,笑得极冷:“我两个都押。”

琼廿一:“……”

来赌坊的人全都知道规矩,哪怕再不知道规矩的也不会说出“两个都押”这样愚蠢的话。

整个九州,能理直气壮说出这句话的,只有……

旁边围观的众人却是一阵哄堂大笑,都在嘲笑此人什么都不懂也敢来赌。

但有心人看向这么多年从未输过的琼廿一的反应,又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琼廿一耳饰又是一阵旋转,眼底的点再次掉回了一。

还没开始赌,他就像是输了似的,额角也全是冷汗。

琼廿一艰难吞咽,握着骰盅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小心翼翼看着相重镜,怯怯道:“您……”

见琼廿一认出来了,相重镜懒得在这闹心的赌桌旁坐,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给你一刻钟,把这里收拾干净。”

琼廿一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自己咳死。

他回想起方才易掌门的话,“我的筹码您绝对感兴趣”“希望您到时不要后悔”,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什么了。

他后悔了!

一刻钟不到,整个双衔城的客人全都被木傀儡恭恭敬敬请了出去。

这还是双衔城五十年来第一次打烊,众人纷纷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原本人山人海的赌坊,此时空荡荡一片。

双衔城二楼,相重镜懒洋洋靠在软榻上,似笑非笑道:“二十一出息了啊,竟然还会开赌坊。”

琼廿一十分强硬,冷声道:“我想开就开,你管不着我。”

相重镜:“……”

相重镜唇角微微抽动,道:“你起来说话。”

跪着的琼廿一:“……”

琼廿一梗着脖子,用最强硬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我不起来,你肯定要骂我。”

相重镜抬脚踩在他膝盖上,居高临下看他,都要被这傻剑气笑了,咬牙切齿道:“你跪着,我就不骂你了?”

琼廿一:“反正我认错的态度放在这儿了,你想骂肯定会先看看我的膝盖跪得实不实。”

相重镜:“……”

顾从絮:“……”

这是什么歪理?

果然,和相重镜挨上关系的,没一个人是正常的。

相重镜被琼廿一烦得头痛,叹了一口气,朝他招手:“过来。”

琼廿一垂着头眼圈微红,听到这句话终于也忍不住,曲起一条腿往前一撞,直直扑到了相重镜怀里。

相重镜抱住了他,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琼廿一将脸埋在他腰上,闷声道:“他们都说你死了。”

相重镜像是抚摸大猫似的揉了揉琼廿一的脑袋:“我和你有生死契,我死没死你不是该最清楚吗?”

“当年我从三毒秘境逃出来,想来找满秋狭救你,但还未进无尽城,三毒秘境便关了。”琼廿一道,“那个时候我便再也感知不到我们的生死契。”

相重镜一愣:“那双衔城……”

“双衔城是你最后留在我身上那抹灵力幻化出来的小世界。”琼廿一说起来就委屈得不行,“我被困住,怎么都出不去了。”

相重镜没想到当年双衔城竟是自己的小世界,见琼廿一这么一副委屈的神色,他放轻声音,温柔道:“我们二十一受苦了吧?”

琼廿一见卖惨有用,立刻添油加醋:“我受了好大的苦啊!我无法操控小世界,这里又偏僻根本无人过来,若不是有小孩阴差阳错闯进来,我肯定会被憋疯的!”

相重镜笑着道:“所以你就在这里开赌坊了?”

琼廿一又抱住相重镜的腰,拼命地晃:“可我无趣啊,任谁被关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都会受不了要发疯的。主人,你心疼心疼我吧。”

相重镜没说话。

识海中的顾从絮眉头紧皱,心想他比你关得更久,怎么不见有人心疼他。

这个念头一浮现,顾从絮目瞪口呆,气得差点把自己身子打成结。

琼廿一已经卖完了惨,见相重镜满脸温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着问:“主人,您不生气了吧?”

相重镜冲他一笑,没回答他这句话,反而问道:“你要易郡庭做什么?”

琼廿一根本没了方才在赌桌上的嚣张跋扈,对着相重镜有问必答:“这些年我赢了许多灯,用鲛人烛能保百年不灭,每隔一段时间是要寻人来剪烛。”

知道琼廿一是相重镜本命剑身份的人极少,临江峰易掌门便是其中之一。

相重镜起身走到窗边,微微垂眸往下看。

那身穿蓝衣的少年正抱着一盏灯,认真地拿剪刀剪烛,看起来似乎都已习惯了。

相重镜扫见那大堂中那还没撤下去的赌桌就觉得心烦意乱,他瞥了琼廿一一眼,似乎还想发作。

琼廿一反应极快,立刻作势屈膝,满脸写着“你再骂我就跪了啊。”

一点气概都没有。

相重镜:“……”

相重镜被他气得彻底没了脾气,道:“别开你那赌坊了,我带你出去。”

琼廿一一听终于能出去,眼睛骤然放光:“好!”

对剑灵来说,常年在主人小世界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奈何琼廿一这把剑不太一样。

他最爱赌,更爱红尘喧嚣的热闹。

相重镜不怎么会操控小世界,一边下楼一边问顾从絮:“这小世界要如何收?”

顾从絮还在角落里盘着,心情看着极其不爽。

相重镜见他不吭声,柔声道:“怎么了?谁惹我们三更生气了?”

顾从絮听到他这个不自觉撩拨人的语调就莫名来气,闷声道:“别叫我三更。”

相重镜笑起来。

顾从絮不想让相重镜觉得自己幼稚,沉声和他解释:“要想收回去,需要元婴的灵力。”

简而言之,我还盘在你元婴上,你别想收了。

相重镜:“……”

两句话的功夫,相重镜已经下了楼,正在乖乖剪烛的易郡庭听到脚步声,忙起身行了一礼。

“前辈。”

易郡庭没认出来相重镜,但瞧见琼廿一都对其以礼相待,也觉得此人必定身份尊贵,不能怠慢。

相重镜古怪看他:“你爹没告诉你琼廿一是何人吗?”

易郡庭茫然看他:“他不是双衔城掌柜吗?”

相重镜无奈失笑,抬手将脸上的面纱拿掉。

易郡庭眼睛登时瞪大了:“相相相剑尊?!”

相重镜随口“嗯”了一声,将易郡庭刚刚剪烛过的灯盏接过来左右看了看,心情终于好了些。

易郡庭有些呆滞。

方才他好像听到那狂放不羁的琼廿一怂哒哒唤了声“主人”,就跟着相重镜上楼了。

琼廿一的主人是相重镜……

相剑尊从未和灵兽结契,能称呼他为主人的,只有灵剑。

易郡庭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死,一边咳一边骇然看向相重镜。

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爹总是时不时带他过来双衔城玩,且还每回把他输在这里给人做白工剪烛,敢情他爹早就知道琼廿一的身份。

易郡庭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相重镜将灯盏托高,指腹轻轻一托,明灯立刻漂浮而上,和头顶无数不同样式的灯混在一起。

等到易郡庭镇定了些,相重镜才问他:“你知晓御兽大典在何处记名吗?”

易郡庭:“您要参加御兽大典?”

相重镜点头。

易郡庭忙不迭点头:“哦哦哦,知道的!我带您过去!”

相重镜越看他越喜欢:“多谢。”

易郡庭小脸又红了。

顾从絮在识海中翻江倒海,冷笑道:“你是不是对着谁都会上去撩拨?”

相重镜眨眨眼:“嗯?”

顾从絮没再吭声。

易郡庭是,满秋狭更是,这人无意识的举动都要将别人的魂儿给勾跑了,自己还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

相重镜没等一会,琼廿一便从二楼直接踩着灯跃了下来:“主人!”

一想到能出去见识那花花世界,琼廿一就开心得不行,直直往主人怀里扑。

相重镜还在想顾从絮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心不在焉地往旁边一撤,琼廿一顿时“噗啊”一声,趴在了地上。

易郡庭:“……”

噗。

琼廿一在相重镜面前说跪就跪,根本没脸没皮到了极点,也不觉得尴尬。

他爬起来,一把勾住易郡庭的脖子,笑吟吟道:“你刚才是不是笑我了?”

易郡庭立刻绷紧了唇线,表示我没笑,我马上哭了。

相重镜知道自己的剑是什么臭脾气,见不得他欺负易郡庭,一把按住琼廿一的脖颈,微微催动识海中的生死契,琼廿一转瞬化为一把流光溢彩的剑。

相重镜拧着眉头看着剑穗上那三颗晶莹的玉骨小骰子,有心想要直接揪了扔出去,但想了想还是没上手。

他带着易郡庭出去了双衔城,一阵天旋地转,身后又是破旧的石碑坊。

易郡庭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我还没剪好烛呢?”

他还记得自己是被他爹给输了的筹码。

相重镜笑得不行:“不必剪了。”

易郡庭看着他的笑颜,神色一僵,再次脸红了。

顾从絮嗤笑一声。

红颜祸水。

易郡庭红着脸带着相重镜要去御兽大典那报名,但还没走几步,就瞧见不远处有一人身穿大红大紫的蝴蝶纹长袍,仿佛一只花蝴蝶似的朝着他们扑来。

易郡庭一愣,疑惑道:“剑尊,那人是?”

相重镜将伞微微移开,那蝴蝶已经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飞到了眼前。

少年模样的晋楚龄满脸是泪,小脸苍白如纸,仿佛飞蛾扑火的劲头朝着相重镜冲来。

“相哥哥!”

相重镜:“……”

哦豁。

走了一个宿蚕声,又来一个晋楚龄。

顾从絮从相重镜袖子里钻出半个脑袋来,金色竖瞳森然看着那条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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