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馥馥香气仍在鼻尖萦绕, 崔望直挺挺地站着,一双俊目被乌鸦鸦的长睫覆盖,敛住外露的神思。

他抬目看了她一眼, 转身要走,一脚才跨出门口,身后又是一声“等等”。

崔望停住脚步,转身看她,见郑菀拢着衣襟仰着头,想了想:

“嫌不好看?”

也不等她回应,便自顾自从乾坤囊里抽出一条裙子,神色不耐地塞入郑菀怀里:

“那穿这个。”

说罢要走, 却叫郑菀拉住了:

“付钱再走。”

崔望一愣, 便听郑菀掰着手指头与他算:“你一来便把门打坏了, 要赔,琉璃灯破了三盏,要赔, 喝了一杯酒,地上那些——”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两人情-乱时被散了一地的壶盏、盘果, “都要赔。”

“你若一走了之,他们必定要将我扣在这儿当头牌。”郑菀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到时若有男修强迫我, 倒要累得真君你再跑一趟。”

“……”

崔望嘴角扯了扯,麻利地从她手中抽出袖子,淡淡道:“玉清门紫岫道君的入室弟子, 区区一个轩逸阁安敢强迫。”

郑菀撇了撇嘴,却见崔望走了几步停下来,偏头看她:“还不走?”

“待我整理一番。”

郑菀冲到镜前, 既是寻欢作乐之地,自然考虑周全,房内梳洗用品一应俱全,她对着镜子,整理起方才弄乱的钗发、衣裳。

崔望便站在走廊过道处等。

偶有寻欢客揽娇出门,见这白袍剑客一身孤冷,纵使收敛了沉沉威压,依然与此地的吴侬娇软格格不入,便不由纷纷绕路走。

而在轩逸阁一楼大堂,龟公与老鸨两人打着转,在楼梯口腆着脸向上看。其他人心思也不在这莺歌燕舞上,时不时地便往二楼某个房间瞥上两眼。

“哎,你说这离微真君……好端端的,怎么来咱们这轩逸阁了?”

且不说归墟门剑修个个都穷得叮当响,没钱逛窑子,便是有钱,也极少会来逛小倌馆。

“不会……那位真人,当真是离微真君,那个?”

龟公想起方才房中那情境,若不看离微真君那俊得跟神仙一般的脸蛋,就冲那气势汹汹的模样,还当真像是来捉奸的。

他咂摸了下嘴,“暧”了一声,一拍腿:

“难怪看不上花朝居士。”

他从前还以为那花朝居士便是没个五六分,两三分相像总是有的,谁知正主一出来,他就成了地里的黄花菜了,人是云巅霜雪,哪里是这污泥地里的能比?

便是当赝品,也还不够格呢。

那边百灵也在拉她太姑祖,太姑祖面上挂不住,方才还嘲讽了对方,没成想——那先天道种逛一回小倌馆,竟然将离微真君给引来了。

简直是硬生生地往她脸上扇耳光!

“那可是离微真君!”

她心有余悸地道。可回忆起方才的惊鸿一瞥,又觉得如何的美名都不为过,连太白门那号称玄苍界第一美人的门主女儿都痴心爱慕,十八岁便入了无妄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天才,竟然——

“离微真君竟当真与那先天道种有一腿!”

再转头看旁边板着脸一副冰清玉洁之状的花朝居士,满腔兴致便不由散了。

楼上一阵丁零当啷的碎瓷声,落入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听墙角的修道人耳里,便仿佛在耳边鸣鼓。

老鸨也听见了,她与龟公对了个眼睛,悄声地道:

“我从前听说啊,越是冷清的仙儿,在床上那个起来,越是……”

两人嘿嘿黑笑了,提着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这情人之间,也讲究床头吵架床尾和,还能干这事,等完了,便不会再折腾她这轩逸阁喽。

老鸨将凑过来的人哄走:

“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儿?”

“歌接着唱,舞接着跳……”

老鸨笑着重新招呼人,不一会大堂内又恢复了从前的气氛,便在她松了一口气时,却见方才还以为要玩上许久的男女一前一后下了来。

男子长袍如雪,黑发如瀑,双手背负一步步踏了下来。宽大的白袍下,整个人便如出鞘的利剑,让人不敢多看。

而其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一名低阶女修,她亦换了一身衣裳。

通身净白如雪,无数暗纹交织,行走时,裙摆翩跹,重重灯影下,仿佛有萤蝶振翅,流光婉转。衬得整个人都有了出尘的韵味,偏眉间还残存着一抹媚意,清极,艳极。

“天羽流光衣!”

百灵太姑祖失态地唤了一声,如果说之前还是“这死丫头是走了什么好狗运”,现在却是嫉妒得眼睛红出了血。

她活了几百岁,连天羽流光衣的边都没碰着,这一件就要上百块上阶元石,这死丫头——想也知道哪儿来的!

“太姑祖,你掐疼我了。”

百灵带出了哭腔。

这时老鸨已经殷勤地迎了上去:

“真君要走?”

“你且看看,需费多少。”崔望道。

老鸨是位玉成境修士,魂识往楼上一转,便有了计较:“这位真人方才叫了一壶酒,两碟子红沁果,楼上……”

“一共两百八十九枚下阶元石,五十粒元珠。”

崔望丢去三枚中阶元石:

“不必找了。”

郑菀窒了窒,她而今抠抠搜搜好多天统共才两枚下阶元石,这崔望随手打赏出去,便要数十枚下阶元石……

她朝着老鸨手一伸:

“要找的。”

老鸨的眯眯眼倏地睁圆了:“真人的意思是……”

郑菀颔首:

“找给我。”

她下巴朝已经快走到门口的崔望抬了抬,眯起眼:“懂了吗?”

懂了。

老鸨咳了一声,当真从袖中抠出十块下阶元石,在往外放元珠时,却见面前顶漂亮的女修摆摆手:

“剩下的赏你了。”

……好生大方。

待女修走了,老鸨忍不住提着龟公的耳朵问:“方才那女修可是紫岫道君门下?”

“听,听闻是的。”

那边郑菀怀揣着十二枚下阶元石的“巨款”,走出门时,哪里还见崔望身影,不过她也不失望,看夜色已深,便往回转。

推开门,阿耶阿娘便坐在庭院的树下等她。

阿耶正拧着眉对空复棋,阿娘则靠在藤椅上慢慢摇,手边是一盏茶,院中的蓝莹花悄悄地开了,花香洒满了整个院子。

郑菀一下扑到了阿娘怀里:

“阿娘!阿娘!我今儿挣到钱了!”

她丝毫不提这钱怎么挣来的,只像小时候一般,将十二枚光润莹白的元石在圆桌上一字排开,“好不好看?”

“好看。”

王氏捏了一块元石细细看,此地风貌与凡人界完全不同,这等会发光的石头确实见所未见。她看了会又推回去,郑菀才收起来,交给她十粒元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元珠凡人还能拿得,若是元石,拿了反而不好。

“阿娘,您别不舍得,一枚这个光石头,可以换一千粒珠子,一粒珠子可以换十块金条,您女儿如今可富着呢!”

郑斋这才回了神,将棋子一推:

“好,明日便去给你阿娘买首饰、衣裳,阿耶也得买个烟斗,昨日在集市上见有富家翁抽那烟斗,极是有趣。”

郑菀满足地笑了。

灯影阑珊里,她想,人间之事,美满处缺憾常有,便似这头顶的月亮,看起来再圆满,那玉盘子里,也总藏了灰影黯淡。

能护着阿耶阿娘,让他们喜乐一世,安然而去,也是极好。

有微微的风吹过,郑菀只觉得仿佛有一声清脆的“啵”传来,心间的尘埃仿佛被一根柔软的刷子刷过。

王氏与郑斋只觉得女儿似乎打了个盹儿,冲他们一人抱了一下,便匆匆忙忙地进了之前给她留的房间。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

“怎么神神叨叨的?”

“看起来不像是坏事。”

这时的郑菀已盘膝坐于卧榻之上,魂识往下一沉,进入内视状态。

她不太明白方才的状态是什么,却发现只是风过云轻的一个瞬间,她的第二十窍已满!

识海中那片晶莹的叶子上跳了跳,向与她打招呼,继而一行幽蓝的方块字排着队蹦出来:

“欲止而志坚,魂强而幻成,此为‘仉魂诀’。” 

郑菀一目十行地看去,终于明白,原来莫虚经功法分为两部,一部是炼元力,存修为,如守中境,以欲练经,欲强而止则进益,此为填窍涨修;另一部分,却是练魂识。

莫虚经大乘为幻世之法,一法下,可造生生幻世,所谓大乘,一是修为大乘,二便是魂识大乘,唯有元力充沛,方能造万物;也唯有魂识大乘,方能使万物如生。

这仉魂诀,便是炼魂识之诀,如今向她开放的,是最基础的魂识口诀。

不过——

郑菀看着底下一行小字,“第一层,筑魂基需蓼冰符相助。”

再小字:“修我仉魂诀之后士,可于符、丹、阵三门中择一为辅。”

郑菀陷入了难题。

若这般说来,该是画符、炼丹,还是哦,习阵呢?

作者有话要说:  嫌弃婴儿车的小朋友们,你对我大晋江是有什么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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