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回到市场部,正在开会,讨论下半年的销售任务。

小露的妹妹打来电话:“我在商场里摔了一跤,脚腕痛得厉害,估计是骨折了。”那头声音嘈杂,还有人大呼小叫。问清了地址,居然就在公司楼下。

赶紧跟经理打个招呼,下楼,商场门口的台阶上围了一圈人,一个带鸭舌帽的女孩坐在地上,我拨开人群走进去。

“你是小露妹妹吗?我是蓝,你怎么样啦?”

“我痛死了,你怎么才来啊?”

“送你去医院吧。”我找了辆出租车,大家七手八脚把她给搬到汽车后座。

“去最近的医院。”我对司机说。

小露妹妹在车上不停的-呻-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看来真是疼得厉害。

到了医院一诊断,的确是脚踝骨骨折,需要立即手术,手术押金3000块,并需要家属签字。

我打电话给田飞,“小露的妹妹脚腕骨折了,现在在医院。”

“情况怎么样?”田飞似乎很震惊,她不是没在你家住吗,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她在商场摔了一跤,打电话给我的,没时间解释那么多,马上就要手术,押金3000,我没那么多钱,你赶紧打到我卡上吧,卡号用短信发给你。”

刚挂电话不久,小露妹妹放在我包里的手机就狂响不已,我一看来电显示是“露姐”,就没接。没想到,立刻又来了条短信:“你在哪?蓝跟我说你骨折了,要3000块押金手术,是真的吗?”

突然觉得很悲伤,我很像骗子吗?而且是只骗3000块那个级别的骗子?

晚上九点多,田飞夫妇驱车赶到南京,据说这位表妹远在西安的父母也在火速赶来的途中。

我从下午四点一直守到晚上九点,其间就出去吃了碗面,说什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见他们来了,我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家。小露看都没看我,直接冲进病房探望她的妹妹,田飞显得有些尴尬,说:“今天麻烦你了。”

“不客气。”我客气的说。“押金条给你。”

“厄,女强人跟我分得很清楚啊,不肯替我垫钱!”田飞期期艾艾,话里有话。

“装修房子把钱都用光了,还借了一-屁-股债,这么急的事,我有的话肯定就垫上了。”说完,转身离开。

站在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台等车,路边有老太太在卖花,便去买了一大束的勿忘我。这种花很平凡,喜欢它即使失去水份后变成干花,也一直绽放着。

48路迟迟不来,疑心错过了,于是凑到站牌前看看末班车是几点钟。

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在等车吗?”

我转过身,看见田飞,他忧伤的看着我,“你在等车吗?”

一时间恍惚,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要去哪里?我跟面前这个男人有过爱恋的,不是吗?

昏黄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手一松,花落了一地,紫色的勿忘我。

“勿忘我,是吗?”

“是的。”

“蓝,我知道了,突然间什么都懂了。”田飞突然拉住我的手,热烈而焦灼的说:“你过得并不好,是吗?奥迪、房子、装修,那都是为了气我的,是吗?否则你不会坐公交车,否则你也不会拒绝小露的妹妹去住!”

我还是很茫然,只看见48路靠站,我背上包准备上车。

田飞一把拽住我,摇撼着我的肩膀:“为什么要骗我?回答我,回答我好吗?”他的眼睛闪亮,禽着泪水。男人的眼泪。

身后一个凄厉的声音:“田飞!”那个声音仿佛晴天霹雳,一下子把我从混沌状态拉了出来,也一下子把面前这个男人的眼泪给逼了回去。

是小露!

小露冲出来,扬手给田飞一个耳光:“难怪你一定要连夜赶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女-人!”说着就来撕扯我的衣服,田飞拦着她。我们三人,成了路人眼中的一出戏。

好容易突出重围,打了辆车逃离现场。

在浴缸里泡了很久,一直在思考命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客厅的电视机在放昆曲《牡丹亭》,正是经典的游园选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咿咿呀呀,唱尽世事无奈。

记忆回到1999年那个风淡云清的夏末早晨,我提着行李独自一人来到学校报道,第一志愿是新闻系,分数不够,被调剂到中文专业,心里觉得有些失望。

迎新晚会上,礼堂里点满了蜡烛,映照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有学长在用吉他弹奏《加州旅馆》,清清的吉他音在每个角落里流淌。

“你是99中文的新生吗?”一个男孩子问我。白衣胜雪,黑目若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田飞。

“是的,你呢?”我托着下巴。

“我们是同班同学。”男孩子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喜欢中文吗?中国的语言文字多么的优美啊,譬如‘碧海蓝天’,你想一想,世界上有哪种语言能用四个音节就勾勒出一副画?”

碧海蓝天?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是碧蓝的海、蔚蓝的天,海天一色,白浪舒卷,微风拂面,真是令人着迷!

之后的青葱岁月,这个男孩子拉着我的手,去乌衣巷、桃叶渡、鬼脸城……走遍了南京的大街小巷。

洗完澡,感觉身心都愉悦了一些,躺在地上看电视。由于一直没有闲钱添置其他家具,因此买了一块地毯,若干个靠垫,冒充沙发。

手机响了,是田飞,我没打算接,把手机调成静音,让他慢慢去打吧(市场部的员工是不能擅自关手机的)。

果然,摆在茶几上的手机一直在闪烁,说明他一直在打啊打啊。然后是短消息:

速回电!

速接电话!

有急事找你!

其实明知道电话在响,故意不接也是很难受的。为了排遣这种难受,我打了电话给阿文,阿文听说了这出闹剧,苦笑不得,“你的初恋情人怎么这样啊?”

“我哪知道。”说到这,又来了短消息,“小露自杀了,快点和我联系。”吓得我差点把手机给扔了。

我出身清白做人规矩,怎么会遇到这种破事,我结结巴巴对阿文说:“完了……完了,田飞发短消息来说小露要自杀!”

“啊!”阿文在那头一声惊呼,“不会吧。”

“我……我,我该怎么办啊?我先给他回个电话吧。”刚想拨田飞的手机,又有电话打进来,是个陌生的号码,应该是鼓楼区的区号,我战战兢兢的接了。

“蓝,有没有时间,我想跟你谈一谈。”居然是田飞,他声音镇定语气平缓,丝毫感觉不到他老婆要自杀。

“不是说小露要自杀吗?你在哪?”

“啊?”对方也很诧异。

“你刚才发消息告诉我的呀!”我也糊涂了。

“噢,她刚才把我手机抢去了,肯定是她冒充我给你发消息。”

“这都什么事啊!”我气愤的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班,公交车半途抛锚,导致我差一点迟到。我提着包,喘着粗气,赶在最后一秒钟打了卡。

“保住了100块呐!”我抚了抚胸。“小章,你今天真美。”照例跟前台的mm打了个招呼。

“哎,有人找你呢,一大早就来了。”小章说,“挺神秘的,跟我打听你呢。”

我的心又提起来了。

透过会客室的玻璃,我看见田飞正坐在沙发上翻杂志,白衬衫邹巴巴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很憔悴。一时间,说不上来的滋味,这个男人当年给了我那么多快乐,之后又给了我无尽的伤心,如今又如此纠缠不休……

他心不在焉,抬头发现了玻璃外面的我。他放下杂志,立起身来,就这么看着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心酸更大于怨恨。

“你怎么来了。”我走进会客室。

“我来找你。”

“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谈谈。”

“可是我现在正在上班哪,换个时间吧。”

“对不起,我也不想来打扰你工作,但你一直不给我机会。”他逼视着我。

“你误会了,只是我觉得我们之间实在已经没什么好谈。”我无奈的说。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说要等我的呀,在原地等我,你不记得了?”他有些激动,声音高了起来。

“是,但你也让我成全你们啊。”提到等字,我忍不住冲了他一句。

“你让我怎么说,你让我从何说起呢?”他愈发大声,惊动了走廊上的同事。

“好好好,我在工作,晚上再谈吧。”怕引起误会,我赶紧说。

“好,我等你。你如果不来,我就一直等!”他赌气着说。

晚上,我如约来到离家不远的蓝湾咖啡,田飞早已经在此等候了。

“你真准时。”田飞看看手表,“不早不迟正好七点半。”

“事实上,我习惯提前五分钟到。”我转眼望了望窗外,这里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莫愁湖,莫愁女的凄美传说让这片不大的湖显得那么富有人情味。

空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钢琴声,叮叮咚咚,我想起关杰,那个曾经吻过我额头的已婚男人。呵呵,又是一个已婚男人!一时间有点走神。

“有些事情,我想解释。”田飞点了一支烟,贪婪了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说,“那时候,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不过事情发展的,越来越让我回不了头。”

我看着他,他继续说:“小露说她怀孕了,她这么小,我怕她受伤害,结果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后来,宝宝生下来,其实她自己就是一个小孩,根本不懂得如何做一个母亲。她既不愿意母乳喂养,也不愿意带,一满月就送到她爸妈那边,说老实话,连我都没见过几次。”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桩婚姻是个极大的错误,我想摆脱。”

“离婚似乎是你和小露的事情,我不想做知心姐姐。”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想你能回到我身边。我们曾经那么相爱,一定能够重新开始……”

“这完全没有可能。”我摇头。

“怎么没有可能,蓝,你不要伪装坚强了,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不要使性子了,何必为难彼此呢?”

“我使什么性子?”我急了,“说老实话,我至今愿意与你坐在一起喝茶,小露妹妹出了意外,我还愿意帮一把,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以及我对初恋本身的那一点怀念,与你这个人,没有一点关系!”

“你撒谎!”眼前这个男人有些愤怒,他还是那么的固执,以及坚持己见。

无奈之下,我拨通了猴子的电话,“有没有兴趣聊一聊,我现在的男朋友,很优秀,至少在我的眼里。”

电话通了,我打开免提扬声器:“猴子,我正在和田飞喝茶,打个招呼吧!”

猴子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不仅迅速入戏,而且表演的入木三分。他先彬彬有礼的问好“久仰田先生大名”,然后暗示了我们即将“选日子大婚”的亲密关系,再不露声色的表明了自己兜里有钱“蓝说喜欢吉普,你说陆虎怎么样?”,最后绵里藏刀“谁敢纠缠我的人,白道黑道整死他”!

猴子是个话唠,遇到这种场合免不了要超水平发挥,我却怕他言多必失,等他讲完狠话就赶紧掐了电话。否则,估计他一定会从最新款手提电脑一直说到蜜月游选择地,然后发散到各地美景及旅游攻略。

这通电话令田飞很沮丧,他不再说话,用手指在桌面上无规则的画圆圈,最后他说:“希望你比我幸福!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向我郑重的说声“对不起”,这些年吃得苦受的委屈如泉涌一般直冲上来,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也祝福你和小露,当时我成全你们的确是做了很大的牺牲,我希望自己的成全,能够有好的结局。”我很真诚的说。

那一刻,我也看见他眼中隐隐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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