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骞其实很早就回了府。

他年纪大了,早些退席没人有意见。

皇宫欢腾的时候,他在府里见到了已经两个月没来烦他的傅今。

“这是你要老夫等的结果?”

傅今笑吟吟施礼:“老相爷可满意?”

吕骞冷笑一声,灌了一大口茶,才问:“你怎么说服宗叙的?这对宗家来说,无异于自取灭亡,老夫不相信宗叙肯为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子下这么大的赌注。”

傅今不慌不忙:“倒也不难。能说服宗家的,只有宗家自己人。”

吕骞狐疑地看着他。

傅今解释:“早年我游学在外,与那位神医钟岳有深厚的交情。他说是孑然一身,实则出身高门,只是违了祖训,不得不孤身离家,再不提起自己真实的姓名。”

吕骞愣了下:“他是宗家人?”

“是,便是宗家那位早逝的六郎。”

吕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想,这难道真是天意吗?偏偏叫他认识了一位宗家人,借着他说服了宗叙。

如今风口浪尖,皇帝再想杀杨殊,暂时也只能按下。

“可你这样做,只是保他一时平安。等风头过去,该怎么死还得怎么死。”

“所以,我不打算等风头过去。”

吕骞眯起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今叹了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件明黄色的东西:“老相爷,他已经够委屈了。从生下来,就没有享受过王孙之名,为何要承担这些恶意?哪怕要他死,也得恢复他的姓名,回归本宗,才勉强算得上一丝公平,您说是不是?”

吕骞盯着傅今手上的东西,眼皮跳得厉害,声音都变了:“你哪里来这样的东西?”

傅今笑了,柔声道:“您怎么问出这样的话?当年思怀太子身死,我正好在场,后来又亲手将那孩子送到长公主手上。长公主的筹谋,这世上若有一个人尽知因果,大概就是我了。老相爷,我手里有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疯了!”吕骞压着声音喝问,“竟想逼迫当今?!”

傅今面不改色:“没办法,谁叫他想斩草除根呢?既然已经没有了生路,怎么也得拼一拼,是不是?”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只要我拿出去,流言就有了铁证。到那个时候,圣上面上须不好看。相爷,您看,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吕骞闭了闭眼,声音越发苍老:“如果你现在劝他退走江湖,老夫可以向圣上进言,保他性命。”

“太迟了啊!”傅今的笑容里,带了一丝冷意,“老相爷,先前我求了您多少回?您都不肯帮一帮手。现在再说这话,我不信了啊!既然夜蝠都能出动,他在江湖,又安全到哪里去?倒不如有个名分在,更保险一些。”

“这不可能!”吕骞怒道,“你知道这件事公布出去,对圣誉是多大的冲击吗?万乘之尊,他不能错!”

“瞧您这话说的。”傅今淡淡道,“迎裴贵妃入宫的时候,不是说得很好听吗?现在再找一个理由,也不难的对吧?你们不就擅长这些吗?再难看的事情,都能粉饰得干干净净。”

“你——”

可惜这一回,傅今不怕他了。他拍了拍手上的东西,肆无忌惮地看着吕骞:“老相爷,我们不过是被逼到绝地,不得不自保而已。看在您的份上,我暂时不会公布。您还是想办法快点劝服他吧!不然到时候鱼死网破,他经营了这么久的名声,可就一夕之间毁了。”

说完这句,傅今理了理衣袖,将东西放回去:“我先走了,希望下回来相府,听到的是好消息。”

“等等。”吕骞沉喝,“你想威胁,总得把东西拿出来,这样晃一眼,便想叫老夫为你所用吗?”

傅今略一沉思,笑着将东西又递过去:“相爷要看,我怎么会拒绝?”

吕骞接过黄绸布帛,打开细看,忽然瞳孔放大,怒意隐现:“你……”

傅今神情不变:“相爷怎么说?”

他这样,吕骞脸上的怒意反而慢慢消了,陷入沉思。

……

吕骞进入明光殿,想要躬身下拜,已经被皇帝扶住了。

“不是早说过了,吕卿腿脚不好,免了下拜。”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和煦,不见半点阴鸷。

吕骞颤颤称谢:“谢圣上隆恩。”

皇帝吩咐赐座,问道:“大半夜的,吕卿所为何来?今日的事,朕觉得没什么疑议,等明日早朝众议便是。”

吕骞神情凝重:“老臣半夜来扰,实是无可奈何。”又拿眼去看侍立的宫人。

皇帝意会,吩咐:“都下去吧。”

宫人很快退了出去,皇帝问:“什么样的大事,让吕卿这样郑重?”

吕骞躬身站起,从怀里取出一物,呈到御案上。

这是一枚玉环,玉色温润,造型古朴。

皇帝看着这东西,觉得眼熟,刚要发问,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大变。

他拿起这枚玉环,手指在里头拨了拨,暗扣弹开,露出里面的字。

衍。

皇帝默坐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摘下自己的玉戒指,里面同样有一个暗扣,内层也刻了一个字。

绍。

他的名字,姜绍。

他是开国那一年生的,太祖皇帝刚刚登基,就得到他降世的喜讯,便赐下一枚玉戒指,以为凭证。

从此,皇子王孙降世,皇帝赐宝刻名,成了姜氏皇族的惯例。

当初永溪王成婚半年,其妃传出喜讯。

因是曾孙辈第一人,太祖皇帝没等孩儿降世,便应永溪王之求,提前赐下凭证以保平安。

衍。

姜衍。

那个孩子还没出生,就已经有了名。

许久,皇帝问:“此物从何而来?”

吕骞回答:“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人送到臣的府上。与它一起的,另有一封密诏。”

皇帝面色陡变:“什么内容?”

吕骞深深地看着他,不答反问:“圣上,不先听听那人的请求吗?”

皇帝压住浮动的心绪:“你说!”

“他说,证物若是公布出去,面子不好看。为圣上计,还是您先一步下旨为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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