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良趴在毯子上,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他现在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要掬一把同情泪。

要说他不过四十出头,正是男人磨练到最成熟而又没开始老的时候。而他平时也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总是干干净净风度翩翩。

可去了一趟胡地,都成什么样了!

将近两个月的逃亡,身上的衣裳早就破得不能看了。惟一完好的那部分,还被扯下来做了风筝。

胡子没修,头发乱糟糟,因为连日吃不好睡不好,脸颊都瘦得凹下去了,双目无神,跟难民没两样。

眼看要逃出生天了,屁股还中了一箭。

“轻点轻点,疼啊——”侯良喊得活像被戳的不是屁股,而是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给他看伤的军医都无语了,他知道会疼,可别叫得这么……让人误会行吗?

阿玄掀帘进来,说道:“先生,公子就在隔壁,你再叫大声一点,惹得公子发怒,我可救不了你。”

侯良立马收了眼泪:“忘形了,忘形了!”

可是不喊的话,又太痛了,他顺口问了句:“明姑娘呢?”

阿玄随手抽出匕首来削指甲:“当然跟公子在一起啊!你没看我都避出来了吗?”

侯良就露出微妙的表情。

阿玄瞟着他:“先生年纪不小了,思想还是健康一点好。”

侯良嘿嘿笑,眼神十分地猥琐:“你都避出来了,还要怎么健康啊?”

阿玄没想到被他堵了一句,一时竟不知该回答什么,便吩咐军医:“看他伤口这样,得多洗几遍才会好得快。”

军医愉快地答应一声,端起烈酒倒到他屁股的伤口上。

“啊!”侯良一声惨叫。

活该!

阿玄在心里嗤了一声,继续削指甲。

隔壁听到惨叫声的杨殊皱了皱眉,继续数落:“出门前答应过我什么?我要不来接,会是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就这样白白丢了性命?”

躺在简易行军床上的明微回答:“不会的,你要是没来,我就跟他回草原去。”

“……”杨殊被她一堵,怒道,“你居然还想跟他回草原?就那个破王妃,有什么好当的?”

明微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不是你没来吗?我好歹也得保住性命是不是?何况,我相信不管有多难,你都会来救我的,怎么也要活到再见你的一天。”

张扬的怒火被她这句话一拨,瞬间连火苗苗都没了。

偏偏明微还放柔了语调:“你说我想的对不对?”

杨殊支吾一声,脸庞慢慢染上微红:“当然会去救你,但是你也不能……”

“当他的王妃?”

“对!”

明微失笑。

“笑,你还敢笑!我跟你说……”

下半句话他没说出来,因为明微忽然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脖子,凑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一吻。

杨殊愣了一瞬,然后他就忘了之前说什么了……

直到隔壁又传来侯良的惨叫声,打破了旖旎的气氛。

杨殊低咒一声:“这个死老头,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明微躺回去,嘴唇被他啃得有点红,打了个呵欠,说:“好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先让我睡一会儿。”

“好,你睡吧,现在可以好好睡了。”

明微闭上眼睛,迅速入眠。

杨殊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好一会儿,拉起薄毯将她裹好,轻手轻脚出了帐篷。

……

明微醒时,天已经黑得很彻底,周围安静极了。

她摸了摸胸口,感觉舒服了一些,起身走出帐篷。

外面燃着火堆,杨殊背对着她,坐在那里擦拭他的剑。

看到她出来,他便来扶她过去坐下。

“睡够了?是不是饿了?阿玄,拿粥来!”

正在打瞌睡的阿玄迅速转醒,答应一声,去拿温着的粥。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明微一边喝粥一边问他。

“已经睡过了。”杨殊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在还不安全,我们等会儿就出发。”

明微仰头看了看星位,才发现已经快四更了。

入夜扎营,她睡了快四个时辰了。

“多福怎么样?”

“放心,她的伤已经叫军医看了。有点严重,但只要好好养几个月,就会恢复的。”

“嗯。”

好些天没沾过米粮,这一碗粥喝下去,明微只觉得胃都妥帖了。

她放下碗,说:“真好喝。”

行军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这碗粥,真的就只是一碗单纯的粥而已。

杨殊的目光变得很温柔:“你受苦了。”

明微很配合地问:“那你要怎么补偿我呢?”

“你要什么?”

“我要你都给?”

“只要你要。”

明微却没再说了。

杨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点懵。

最后明微抬高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顶:“傻子。”

杨殊不懂她的意思。

“别对我太好了。”她说。

杨殊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几分固执说道:“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现在你还在,用不着想以后。”

明微却道:“我有点后悔了。”

其实那时候,她只是想,他很好,自己有点喜欢,既然他想要这样一段关系,那就成全他好了。

等到缘散的那一日,再各奔命途。

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感情这么深,现在倒有些骑虎难下了。

这样想着,忽然被他狠狠抱住了,语气极凶:“谁准你后悔的?再胡说看我不教训你!”

明微的思绪被拉回。眼前的怀抱如此真实,让她说不出破坏气氛的话。

静默了一会儿,她靠着他说:“我是不是从没跟你讲过我的师父?”

“嗯。”

“我师父是个很厉害的人。命师曾经失传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师祖重新得回命师令符,才重续上了命师传承。但师祖活的时间不长,在师父弱冠之年就去世了。真正让命师之名重新为世人所知的,是我师父。”

杨殊点了点头:“这么说,是很厉害啊!”

二十岁,对玄士来说,很多东西都学得不够精深。杨殊虽然没有学习玄术,但对此有所了解。

“嗯,他天分很高,也很努力,是个对自己非常严苛的人。总是要求自己做到最好,无论玄术,武功,还是品德。”

杨殊敏锐地听出她话里的沉郁,便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一辈子,无论做什么都无可挑剔。正直,高尚,如同冰壶秋月。”她顿了一下,说,“可他做错了一件事,让他后悔一生的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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