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姐和她堂兄曹昭礼的关系亲厚,曹昭礼出事后,她四处奔走,联系中外名医,不惜重金救人,可惜回天乏术,医生束手无策,人终还是没了。

她是从大总统府的侧门进来的。她穿行在这座建筑里,走过一道道的门,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即便是此刻的浓重夜色,也不能掩盖周围这富丽堂皇的一切。

可是物是人非,曾经她自由穿行如同家一样的地方,已然易主,曹家也是树倒猢狲散,随着伯父病重,恐怕不久于人世,再看不到东山再起的希望,曹家昔日的亲信和部下也是人心离散,境况不复往昔。

方崇恩是在私人书房里见她的。从前曹小姐和他的关系很亲近,总是亲热地叫他方伯父。他端详了下被秘书带进来的曹小姐,听到她先是叫了自己一声大总统,躬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随后又笑着补叫了一声伯父,脸上便露出亲切的笑容,让她坐。

曹小姐道谢,坐了下去。

她外出的妆容一向都是精致而得体的,这回也不例外。除了人比从前消瘦了些,眼睛下方带着些粉遮不住的黑眼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着和从前倒没什么大的分别,落座后,开口向方崇恩道谢,说这段时间蒙他费心,十分感激。

方崇恩叹气,摆了摆手:“实在是不幸,人竟就这么走了。”接着他褒扬了一番曹昭礼生前的美德和功劳,最后说:“十二你节哀,自己身体也要注意,不要累垮了。你伯父那里,我正拟着电报,明日就发,望他养好身体,万勿过于伤痛。”

曹小姐从进来后,脸上便一直带着笑意,终于到了这时,眼圈泛红,低头从随身的一只小挎包里取出手帕,擦拭了下眼睛,随后抬头,再次道谢。方崇恩便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

曹小姐收了手帕,慢慢地攥紧在了手心里,道:“今非昔比,哪里还有地方能容的下我,尤其京师里的人,哪个不是踩低就高。等我把以前的杂事给了了,我便也回去,专心侍奉伯父和家中长辈。”

方崇恩颔首:“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要是有什么难处,你说。“他顿了一下,“伯父我看着风光,实则如同坐在火堆上,你应当也是知道的。但只要能帮,一定不会推拒。”

“多谢伯父,不过,侄女晚上过来求见,是为了别事。”

“哦?”方崇恩这下感到有点意外了,示意她说下去。

曹小姐问:“伯父,王孝坤现在的肱骨心腹都有谁?”

方崇恩看了她一眼,报了几个名字,最后道:“当然,还有贺汉渚。西北军和他交情不浅,有他在,王孝坤就不用担心西北那块了。”

曹小姐目光微动:“伯父你有没想过,搞臭贺汉渚,毁掉他。”

方崇恩惊讶:“你这是什么意思?”

“伯父,我知道他的一件事,不可告人的事。”

“什么事?”

“他和他的那个表外甥,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方崇恩诧异万分,人站了起来:“什么?你说苏雪至?他和那个苏雪至!他们……”

他陡然停了下来,表情怪异至极。

曹小姐点头:“是,就是他!伯父你也没听错。姓苏的名为贺汉渚的表外甥,实则两人早就有了不正当的关系!”

方崇恩终于回过神,惊疑不定地看着曹。“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他不是和我议过婚吗?后来他突然悔婚,我多方留意,终于叫我查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曹小姐的唇边露出一缕淡淡冷笑。

“姓苏的毕业后,不就搬到了西郊工作吗?贺汉渚在那里的别墅,就是他们见面的地方。他经常于入夜后出城,和姓苏的秘密幽会在那里,第二天早上,两人分开,他再回城!”

方崇恩慢慢地坐回到了椅中,眉头紧皱。

“他们舅甥通奸这一点,或还可以狡辩,称两家没有真正的亲戚关系,挂了虚名,但枉顾人伦、同性苟合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撇清的!伯父您知道吗,在国外,牵扯上这种事,甚至能用宗教法对当事人进行严厉的审判!国内虽然没有这一套,但这个苏雪至,他可不是什么唱戏的伺候人的下九流玩意儿,他可是代表华医出席过世界医学大会还做过演讲的人!我听说现在,他还受聘进了新成立的卫生司就任职位?“

“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英雄,一个是被视为学术界新的明星的天才式人物,连宗奉冼都替他站台,这样的两个人苟合在了一起,伯父你想,这会造成多大的震惊和轰动!我敢担保,只要消息放出去,再适当加以推动,贺汉渚他从前的威信有多高,以后的名声就会有多臭!他无论走到哪里,所有人都会对他侧目,提起他的名字,就是人口里的笑话!”

曹小姐双目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的这一件件事,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我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国家大事,班门弄斧妄论一下,如有不对,请伯父指教。”

“国内现如今的势力,不外乎这么几股,王孝坤的直属亲信军队、西北军、东北军,还有一些势力,主要是以陆宏达和我伯父从前的旧部为主。这些势力表面看着,全都归向了王孝坤,他是操控各方势力平衡的中心人物,但这局势,却也如同水面,下有暗流,随时可能生变。现在把这件事给捅出去,大造声势,请人作文章加以鞭挞,将贺汉渚的名声搞臭,他将决计不能再立足京师。他若去地方,但一个没了威信的人,他发出的命令,还能和以前一样?这样,就算不能彻底斩掉王孝坤的这只有力臂膀,他也如同废了大半。”

她看向方崇恩。

“方伯父,而这,正是你削弱王孝坤,加强己身力量的好机会。”

她冷笑了一声。

“他们口口声声称我伯父妄图独夫,是要被打倒的□□者,现在他们如愿以偿了,但王孝坤他难道不是这样?只不过他的手段隐蔽,将方伯父您推出来挡着,他自己躲在后头而已。我相信您应该也是不甘的。”

“陆宏达的旧部迫于形势,如今表面屈服于王孝坤罢了。我伯父的旧部叔伯们也是一样。我和他们都很熟悉,如果有需要,我愿意为您做往来交通,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必能说服他们。群龙无首,所有的人,正需要一名新的领袖,这位领袖不是别人,正是伯父您。您只要借这个机会站出来,加以整合,他们一定会跟从在您身后,等待时机,将来彻底扳倒王孝坤,到了那时候,伯父您就是名副其实的大总统了!”

曹小姐说完了自己的游说之辞,神色里还带着些激动。她望向对面一言不发的方崇恩,等待着他的回应。

她对自己的这一番说辞颇有信心。就算将来的事太远,不好说,但现在,搞臭贺汉渚继而削弱王孝坤,这件事的本身对于方崇恩来说,是没有半点坏处的。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方崇恩站了起来,背着手,踱步到了窗户前,站了片刻,忽然回头问道:“这件事,除了我,你还告诉过谁?”

他的神色,异常凝重。

曹小姐道:“方伯父您是第一个。”

方崇恩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就此打住,往后你不要再提!”

曹小姐的神色转为错愕:“伯父您说什么?您是不信?我怕打草惊蛇,之前不敢有举动,如果需要证据,你可以派人潜伏在贺汉渚的别墅附近,我可以保证,一定能拍到他们在一起的照片……”

“你搞错我的意思了!”方崇恩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就此打住!你不要再和别人提,更不能出去乱说,泄露给任何的第三者!”

“但是方伯父,这样的好机会……”

曹小姐不敢置信,又极是不甘,还要再争辩,方崇恩的脸色忽然转冷,语气也变得严厉了起来。

“十二小姐!实话说吧,我不信你所谓的贺汉渚和苏雪至的这种事。你大概是连番遭受打击,情绪不稳,所以疑神疑鬼,多心所致。退一万说,就算真的是这样,你以为你出来胡乱嚷了一通,别人就都会信?何况,你别忘了,他身后还有个王孝坤。他会任由这种针对贺汉渚的攻击发展下去而不采取措施?”

他看着脸色渐渐变了的曹小姐,语气又变得缓和了起来。

“你既然叫我伯父,我也就把你当侄女,和你说清楚关于此事的利害。奉劝你不要误入歧途。假如你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出了事,我怕也是爱莫能助。”

他这话的意思,说得很是清楚了。意思就是你现在没有靠山了,如果不听话,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曹小姐自然不是蠢人,怎么不明白其中的利害。

像贺汉渚和苏雪至的这种事,说白了,可大可小。往大了做文章,就能捅破天。但若遮掩住,压了下去,不过就是私德方面的亏欠罢了。

她正是担心自己搅不动风云,贸然出手,只怕非但达不到目的,反而自噬,所以来找方崇恩,希望能借着方崇恩一起将事情搞大。并且,再进一步,倘若方有整合反对势力,以对抗王孝坤的野心,那么她将毫不犹豫参与其中,为这件事出力,以图将来东山再起。

她没有想到,方崇恩会是这样的反应。

如同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曹小姐的脸色变了。她怔怔立了片刻,忽然,对上方崇恩投来的两道含着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战。

方崇恩固然是被王孝坤拿捏在手里,无能为力,但要对付自己,却是轻而易举。

她沮丧万分,垂下了眼睛,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低低地应了声是。

方崇恩的神色又变得慈和了起来,走过来宽慰了她几句,说自己会派人帮着处理曹昭礼的后事,再送她回乡。

曹小姐走后,方崇恩立刻叫来一个亲信,命看着曹小姐,等曹家的后事完了,务必直接送她回乡。

亲信出去后,方崇恩一个人在书房里又来回踱步了良久,终于拿起电话打了出去,接贺汉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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