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是这么唱的来着:

今天怎么看不见山呀?没有云,也没有雨呀?奶奶,这是为什么呀?今天怎么看不见山呀?

这个嘛,我的好孙孙,大山哪,它在吊丧啊!

奶奶呀,请您告诉我,大山为什么要吊丧呀?

这个嘛,我的好孙孙,人死了,大山会吊丧!自古以来,自古以来,大山就会给死人吊丧!

悠木和雅突然从梦中醒来,意识到自己睡在值班室的床上。他挣扎着欠起身子,环顾四周。

突然,枕边的电话铃响了。悠木下意识地抄起电话,但是,大脑还没有开始转动。

“我是佐山。”电话里说。

噢,负责蹲警察局的记者组长佐山吧——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悠木和雅完全醒过来了。

“昨天晚上辛苦你了。现在几点钟了?”

“已经快六点了。”电话那头的佐山说。

昨天晚上,悠木和雅确实命令过佐山,叫他早上起床以后,再去旅馆找调查官摸情况,可这个时间也太早了,能摸到什么情况呢?

“这么早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每日新闻》登了。”

“登什么了?”

佐山停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减压隔板破裂可能是造成事故的原因。”

悠木和雅顿时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喂!喂!……”

“……”悠木和雅没有吭声。

“喂!喂!……”佐山焦急地呼叫着。

“……”悠木和雅还是没有吭声。

“悠木!……我认为你的决断是正确的,咱们不登是对的!……”

悠木和雅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挂上了电话。

忽然,悠木和雅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飞快地穿上裤子,穿上衬衣,连衬衣扣子都没扣,就朝门外跑去。

跑到编辑部的大办公室,只见值夜班的森肋,正坐在椅子上,一发现悠木和雅过来,他赶紧站起来鞠了一个躬。森肋刚刚参加工作一年,这小子见了谁都鞠躬。

“《每日新闻》来了吗?”悠木和雅焦急地问。

“啊,对不起,我还没去拿,应该来了吧。”

森肋一阵风似的,跑到大楼外边,去拿报箱里的报纸。由于还没有人上班,大楼里安静得很,森肋下楼上楼的脚步声,悠木听得清清楚楚。

森肋抱着一大卷报纸,推门进来,从中抽出《每日新闻》,递给悠木和雅:“给您。”

悠木和雅把《每日新闻》摊开,放在桌子上,头版头条醒目的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减压隔板破裂,可能是造成事故的原因。

跟悠木和雅昨天拟的大标题,竟然完全一样。再看内容,也是大同小异。

“他妈的,老子又失败了!……”悠木和雅的手颤抖着,抓起报纸扔向空中。

报纸像一只巨大的蛾子,在空中翻滚了几下,就落在了地上。

森肋吓得瞪大了眼睛。悠木和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动地方。

悠木和雅在等电话,等大家怒骂的电话。最早打来电话的,应该是谁呢?粕谷主任?追村副主任?还是等等力科长?……

30分钟过去了……1个小时过去了……7点多了,谁也没有来电话。

武士的同情心?还是认为:反正是送来的事故无所谓?或者根本就没人指望,能有什么爆炸性消息,被报道出去而漠不关心?

悠木和雅走出大办公室,离开了报社大楼,也没有左右看看,他就横穿马路,直奔对面的停车场。路过这里的一辆大卡车,鸣着刺耳的气笛呼啸而过。

悠木和雅开车离开报社,向高崎方面疾驰而去。

“要回家去吗?……”悠木和雅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是离开报社越远越好。

悠木和雅简直后悔极了。自己亲手把“减压隔板”葬送了,而且是自己认为有把握的东西。他觉得不能原谅自己。

佐山的话在耳边回响:“悠木!我认为你的决断是正确的,咱们不登是对的!……”

“谢谢你,佐山!……”悠木和雅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

有了佐山这句话,悠木和雅就有了,面对新生活的勇气。可是,同样的机会,不可能有第二次了!人生往往就是一个个,这样的瞬间决定的。

悠木和雅狠狠地用掌心,击打着汽车方向盘,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七下、八下、九下、十下、十一下、十二下、十三下、十四下、十五下、十六下、十七下、十八下、十九下、二十四下、二十一下、二十二下、二十三下、二十四下、二十五下、二十六下、二十七下、二十八下、二十九下、三十下、三十一下、三十二下、三十三下、三十四下、三十五下、三十六下、三十七下、三十八下、三十九下、四十下、四十一下、四十二下、四十三下、四十四下、四十五下、四十六下、四十七下、四十八下、四十九下、五十下、五十一下、五十二下、五十三下、五十四下、五十五下、五十六下……悠木和雅把油门儿一脚踩到底,时速表的指针,眼看着往上走去。

只有小淳一个人在家,还是穿着睡衣,坐在电视前玩儿游戏机。

“你他妈呢?”

“除草去了。”

“由香利呢?”

“除草去了。”

弓子一定是去住宅小区的公园里,进行除草去了。小区里有各家轮流除草的公约。

悠木和雅坐在沙发里,迷迷糊糊地看着,肩膀已经长得很宽的小淳的背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淳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一会儿晃一晃膝盖,一会儿又晃一晃肩膀。那意思好像是说:“畜生,别他娘的在我后边呆着!滚—边儿去!……”

不过,悠木和雅今天并不感到伤心。

“小淳……”悠木和雅叫了一声,见儿子不搭理他,悠木又喊着,“嗨,小淳!……”

“啊。”小淳没有回头,肩膀晃动得更厉害了。

“小淳,你有什么想干的事情吗?”

“我吗?……”小淳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指的是将来,将来你有什么想干的事吗?”

“没有。”儿子冷冰冰地噎了悠木和雅一句。

“什么都不想干吗?”

“嗯。”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

“嗯。”

“除了想吃饱肚子以外,别的什么都不想。”

“是啊!……”

悠木和雅预感到,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扇他耳光,还是用棒球棒打他?

“我去睡一会儿。”悠木和雅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呼腾”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淳的肩膀,马上就晃得不那么厉害了。悠木和雅穿过客厅,向楼梯走去。

悠木和雅总是这样逃避着,也了不知道逃避了有多少次了。悠木和雅一边逃,一边想:“下次吧,下次再跟儿子好好谈一谈吧,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父与子,总是有机会的。”

悠木和雅走到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平台的时候,突然站住了。

“真的吗?真的总是有机会吗?……”悠木和雅暗暗琢磨着,“一个个瞬间都错过了,直到现在,也没有跟儿子好好谈过一次……”

想到这里,悠木和雅转身下楼,重新走进客厅。

听见脚步声,小淳回过头来,大概是认为妈妈和妹妹回来了,没想到又是爸爸。儿子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笑了。

13岁孩子无邪的笑容,让悠木和雅想起了安西燐太郎,那天真无邪的脸。

小淳转过身去继续玩儿游戏机。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涌上了悠木和雅的心头。

悠木和雅用充满父爱的声音,突然说道:“小淳,哪天咱们一起爬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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