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谣言
因为赶时间, 戒指被向芋直接戴着去了公司。
眼看着迟到,她一路小跑着坐进办公桌,打过卡, 才抬手捋顺额角碎发,呼出一口气。
坐在对面办公桌的周烈被晃了一下, 放下手里的钢笔,笑着把眼镜摘下来擦“新戒指够晃眼的。”
向芋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先是感叹“幸好赶上了,还有3分钟,差点迟到。”
说完,她才抬头去看周烈, “你刚才说了什么”
周烈把眼镜重新戴上“都富成这样了,还担心全勤奖那几个钱”
于是向芋知道了, 他是在调侃她的钻戒。
周烈是个不惹人讨厌的男人,话不算多, 从不八卦。
他见过靳浮白。
知道对面办公楼里有一整层楼被包下, 只是为了每天换一枝花给向芋看。
也瞧见过前阵子的报纸,知道靳浮白很久不回国且也许已经隐婚。
知道她手上耀眼的大粉钻,就是报纸上钻戒设计稿的实物。
可他什么都没问。
这一点上, 向芋觉得周烈还真挺像个老板样儿。
她盯着自己手背看了一会儿, 压低声音问“真的那么显眼吗”
这办公室面积70多平, 可人类么, 明明就他们两个。
剩下的要么是成堆的文件,要么是郁郁葱葱的绿植。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压低声音,怕惊动什么似的。
周烈忽然笑了“你戴着这个,公司里关于咱们的八卦估计不攻而破,因为我看上去, 不像是能买得起这种钻戒的老板。”
难得听他开玩笑,向芋跟着笑起来。
“那算了,回头人家又要说我踩你当跳板,傍上更大的款儿爷了。”
向芋摘掉钻戒,翻了一张纸巾包好放回包包里,换了之前的戒指戴上,指一指自己,“我也28岁了,经不起在八卦的折腾,还是继续委屈周老板吧。”
其实她生日那么小,哪有28岁算一算周岁,也才26岁。
大学毕业再读个研究生出来,也就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她却老气横秋地说,经不起折腾。
只不过她这样说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坐在对面的周烈,居然看岀她眼底有一点,不知道是向谁撒娇的笑意。
好像她是迫不及待,想要站到这个年纪来。
春日的晨光很好,向芋趴在办公桌,柔顺的发丝被她压在手肘上。
她问“今天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么”
“文件表格做好了”
“早就做好了啊,小事一桩。”
向芋在阳光里,慢悠悠地抻着懒腰,像一只惬意的猫。
向芋只是性格咸鱼,可真要交给她什么工作,她从来不拖泥带水,都是都是第一时间完成,质量上也让人放心。
这一点周烈知道得很清楚。
而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办公室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习惯了工作间隙里揉着眉心看她一眼。
习惯了看她懒洋洋不求上进的样子。
也习惯了她明明有钱却抠门兮兮地和他讨论什么时候全勤涨一点钱。
“真的没事做那我可玩游戏了。”向芋问。
“嗯,玩吧。”
向芋垂头点开手机里的消消乐。
而周烈,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垂着头无声一笑。
那枚钻戒被向芋放在家里,偶尔在夜里,才翻出来戴一下。
就这种戴法儿,也还是被人瞧见了。
唐予池那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估计是喝大了,眼眶通红地给向芋发了个视频。
那会儿正是深夜,向芋陪他聊了没几句,困得抬手揉眼睛,唐予池那边突然没声了。
向芋根本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网络不好,卡死了。
她冲着视频连连挥手“还能听见吗听不见我挂了”
唐予池有个习惯,视频时手机总是离得很近。
他那张娃娃脸占据了整个屏幕,瞪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半晌才突然开口“靳浮白。”
夜深人静,向芋举着手机惊悚地回头。
光线昏暗的卧室里,除了熟悉的陈设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旷。
她半是松气半是失望,扭头回来骂唐予池“你有病好端端地叫他的名字干什么”
“我是说,你手上的戒指,是靳浮白送的他回来了”
向芋给唐予池讲了风衣和戒指的故事,唐予池沉默听完,用酒精浸泡过的大脑思索半晌,仍然不知道,这事儿是该恭喜还是该叹息。
没想到的是,这枚钻戒像是开启某种契机的钥匙。
这一年,关于靳浮白的消息,突然铺天盖地从国外传回来。
先是集团整个高层的大换血,负债被曝光,变卖旗下23家产业维持资金链,所卖项目价值百亿。
这些消息在各大财经节目轮番播报,财经界大佬们坐在录制间,夸夸而谈。
向芋的爸妈也打电话来,和她说起这件事。
向父在电话里说,幸亏当年那个项目没中标,后来项目被卖了,肯定会赔钱的。
她笑着说,嗯,真幸运。
那个集团实在是太有名太有名了,导致它坍塌时,很多人都说,这是企业内部的战略失策。
也有人说,富不过三代,这是气数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后传来的,是褚琳琅的婚讯。
她确实嫁入了靳家,嫁的人却不是靳浮白。
向芋在电视里看见褚琳琅挽着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腕,笑得很是幸福。
两人走进教堂,被报道称为“未婚夫妻共同订下婚礼举办地点”。
事情至此,向芋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个新闻她越看越赌气,滤镜十分厚地同唐予池吐槽
都是姓靳,这个靳家的男人长得一般,靳浮白怎么搞的,居然被这样的人抢了未婚妻
只是后来想想,李侈当年宛如一个乌鸦嘴。
他那年站在顶楼天台,迎风说的那些话,居然中了七七八八。
如果消息只到这里就好了,可惜好多好多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五月初,三环路上的观赏桃花将落未落。
靳浮白这个名字,来势汹汹,被夹在各路消息里,传入向芋的生活。
有人说靳浮白在国外出了车祸。
有人说他当街被捅十几刀,住进私人医院的icu,全靠流水般的花钱维持最后的生命。
有人说他在有名的金融路上,被持枪歹徒枪击。
有人说他是喝多了,从酒店楼上摔下来,但楼层不高,他是被绿化带里的什么植物刺穿了心脏。
那段时间,向芋兢兢业业,每天流连在公司与家之间,两点一线。
她看上去,像是对所有事毫不知情。
只在某天下午,向芋失手,在办公室不慎摔碎一个咖啡杯。
又神情恍惚地蹲在地上,准备去拾起碎片。
手腕被周烈拉住,他说已经让保洁阿姨去去拿清理工具,让她小心,别刺伤手指。
向芋默不作声,收回手。
“向芋。”
周烈忽然叫她一声,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皱眉,“你要不要休息几天,出去散散心”
她摇摇头,声音轻柔,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小道消息有多夸张你还不知道么报出来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这些隔着一万多公里跨洋的道听途说”
周烈不忍提醒她,对面的花已经几天没有人换了。
他只点头应和“是,是我想错了。”
不明所以的人说得头头是道,反而是靳浮白哪个圈子里,从未传出过任何信息。
向芋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靳浮白大概真的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为了这事儿,连唐予池都从国外飞回来。
他没通知向芋接机,直接来了向芋公司掐着时间上楼,拉走了刚到下班时间、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的向芋。
唐予池说“走,请你吃好吃的去。”
他陪着向芋吃了好多顿饭,中午晚上都要来。
后来干脆怂恿他爸妈,把向芋接到唐家住了一段时间。
平时靳浮白有个风吹草动,向芋视频里电话里总要提到。
这次她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一次都没提过。
一直到唐予池回帝都市都已经有了个把星期,向芋才在一天下班时,拎着手袋钻进他的车子,精神百倍地打了个响指“月色这么好,咱俩吃日料去吧”
唐予池总觉得这语气好熟悉,发动车子时才想起,那好像是他发现自己被安穗绿了的那年。
那时他跑到李侈场子里连着喝了一个月,每天酩酊大醉,他就想蹲点看看,安穗到底是特么攀上什么人了
没等到安穗,倒是被向芋逮住,从场子里把他揪出来。
然后撞见了靳浮白。
也是那阵子,向芋和靳浮白赌气,没联系。
唐予池那时候还没想好,要不要支持她往靳浮白这个大深渊下面跳。
而向芋自己显然想好了怎么办,她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说
“阳光这么好,下午咱俩打麻将去吧”
这么一想,唐予池终于松气。
她这是想明白了。
他们去的日料店,在帝都市开了很多年,价格不贵,味道却很地道。
向芋喜欢靠窗的位置,端了一杯清酒,用目光摩挲窗外树影月色。
她笑笑地说“我还记得第一次来,是高中,干爸干妈请客,带上了咱们俩。”
“你干爸干妈纯粹是俩老不正经,咱俩那时候才高一,就怂恿咱们喝清酒。”
唐予池说完,话音一转,“向芋,那些传言你别信,甭听他们哔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靳浮白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还是唐予池回来这么久,第一次敢提靳浮白的名字。
挺忐忑地等着听向芋怎么反应。
在向芋眼里,满室食客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寿喜锅无声地煮着上好的雪花牛肉。
这是帝都市最好的季节,白天温暖又不会过分闷热,到了晚上,清风徐来。
她想起靳浮白在某年春天里,带她去游泳。
她只是穿了一身比基尼,就被靳浮白勾着细细的带子,瞥着周围的男人们,说,别游了,回房间算了。
向芋发脾气,我衣服都换好了,你说不游就不游
靳浮白这人,挂了满脸坏笑,我帮你换回去
周围声音渐回,向芋抿一口清酒,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反应“嗯。”
唐予池劝一句,她就老老实实点头。
他再劝,她继续点头。
后来喝得稍微多了些,她甚至兴致勃勃,说起同靳浮白在一起的往事。
说她那时候住在靳浮白家里,他不知道参加什么酒局回来,她正在看电影,随口说闻到他身上的饭菜香,感觉好饿。
靳浮白问她想吃什么,向芋不过脑子,回答说,要是有方便面就好了。
等她看完电影再出去找,发现靳浮白满身酒气地靠在厨房里,正在帮她煮面。
他没开油烟机,满室朦胧蒸汽。
灯光柔和,染上他眉眼,他回眸见她,轻轻一笑,关了天然气,说,来得正好,面好了,过来吃。
向芋其实很想问问唐予池,靳浮白骨子里这样温柔的男人,他难道不该被温柔对待吗
他怎么会落到,生死未卜的下场
可她没问,只说“要不点一份乌冬面吧,我突然想吃面。”
唐予池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
在人声渐歇的夜里,他们从日料店出来,向芋喝醉了靠在出租车后座睡着了。
到家时,唐予池拉开车门叫她“向芋,快醒醒,到了。”
他俩没敢直接上楼,怕醉意太重惹怒唐母,坐在楼下台阶上,散酒气。
小区里一片安静,月笼万里,向芋才刚睡醒,神色茫然地安静着。
后来,她也只是在夜风里,很轻声地问
“你说心脏这么重要的器官,怎么就不能进化得更抗击一些呢好歹也要长它一圈骨胳死死包裹,免得随便什么树枝,都能戳穿。”
唐予池叹了一声。
他知道,向芋早已经把那些传闻,一字一句都细细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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