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都招商引资代表团如期来到了海滨市。

海滨,这是一座令北方人非常向往的美丽城市。胡扬在中央电视台的风光片中早就欣赏过这座城市,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色彩斑斓的花园式建筑,湛蓝的海水,金色的沙滩,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独特的人文景观。当日,他就萌动了一个想法,有朝一日,一定要到海滨市玩一趟。现在,在置身于这座湿漉漉的城市之中时,他的心情美妙极了。尤其是在国安集团黄总的陪同下,他一行十多人观看了花园小岛,观看了大海,更是心事浩茫,感慨万千。什么银都人民广播电台中的是是非非,什么蝇营狗苟的权力之争,统统见鬼去吧。不看大海不知道什么叫博大,看了大海,他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地狭隘。世事如棋,退一步莫为亏我,心田似海,纳百川方见容人。滚滚洪流东逝水,淹没了多少英雄梦、兴亡事。个人的一点小恩怨,抵不上一朵飞溅的浪花,渺小得实在微不足道。凭栏处,波涛汹涌,放眼望去,烟雾缥缈连广宇。想象中,数百年前的名将郑成功,凭栏倚剑,立于船头,海风撩动着红色的冠缨,英姿勃勃、气宇轩昂地带领百万水师,浩浩荡荡,乘风破浪,所向披靡。他们就是从这里出发,抵御外寇,收回台湾失地的。胡扬正想得奇妙,肩头被谁轻轻拍了一下,猛回首,见是黄总。

黄总这一次可是极尽了东道主的责任。他们到来后,海滨市市政府出面接待了一次,此后,都是黄总负责接待。早上,他们采访、观看了黄总的国安公司。这是一家集房地产和农产品加工业于一体的势力强大的集团公司,资产达一亿以上,年利润可达四千万之多。下午,又是黄总亲自陪同他们逛花园小岛、观海上风光。对于黄总的这份热情,银都来的客人都觉得很歉疚,尤其是李市长更为歉疚,说等黄总下次再去银都,一定要把这个情补一补。

此刻,黄总见胡扬全神贯注地想着什么,就知道他一定有不少感慨,便打趣地问:“在想什么?”

胡扬说:“在读海!”

黄总说:“读懂了吗?”

胡扬说:“只有具有大海般胸怀的人,才能真正地读懂它。我虽还没有读懂,却也能读进去。”

黄总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很好,能读进去就不错了。”

胡扬说:“过去,如果说我对你资助办学、支持我们西部大开发还不够理解的话,现在我是真正理解了。”

黄总颇有兴趣地说:“是因为参观了我的集团公司,还是因为看了海?”

胡扬说:“是因为看了海。一个人,即便是亿万富翁,假若没有海一样的胸怀,他可以挥金如土,可以醉生梦死,但他未必能有博大的胸怀去关怀社会,关怀人类。一个人有了这样的胸怀,他才能把自己的事业溶人到对社会的关怀之中,就像一朵浪花,只有溶入到了大海之中,才能汇成波澜壮阔的浪涛,奔流向前。”

黄总听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紧紧握住胡扬的手说:“知我者,莫如胡先生。企业的发展,不仅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而且,还需要构建企业的文化呀。这个重任,我就希望你能过来完成。”

胡扬说:“到时,就怕令你失望。”

黄总说:“没有希望就永远不存在失望,没有成功,也就无所谓失败。人,有时候还必须有点希望。试想,一个没有希望的人生,将是多么灰暗和悲哀。就像这艘巨轮,如果没有希望它就不能前行。”

胡扬说:“我明白了。黄总,在你的手下工作,我想,一个人的能量肯定会得到超常的发挥,这无疑也使我产生了一种希望,希望能像这飞溅的浪花,汇人汹涌的波涛之中,共同载着这艘巨轮,驶向希望的彼岸。”

他俩正谈得高兴,没想到李子云市长款款而来,见到黄总便打趣地说:“看黄总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知有何喜事?”

黄总微笑着说:“我们在读海,谈海,说些有关海的闲话。李市长难得清闲,这次出来就好好散散心。”

李子云说:“不仅要好好散散心,还要好好读读海。”说着朗声大笑了起来,笑完,才又说:“读海?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人们只说看海,观海,从没说过读海,出自黄总之口,真是别有韵味呀。”

黄总说:“‘读海’二字,并非我这个海滨人的发明,我还是刚从胡先生口中听到的。细细品味,意味深长。一个‘读’字,就提升了海的文化意蕴。看来,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

李子云说:“说来惭愧,我虽和胡扬同在一座城市,因公务缠身,交往甚少,不是你黄总点将,我们能不能一起来海滨还说不上,这次有缘结伴而来,才多了一份了解。胡扬的确不错,他虽是文人,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人,因而他身上少了一股酸味,多了一种思想。不知我这样评价你是否妥当?”

胡扬不觉一惊。这次随团人员共有十多人,他只是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团队之中的,既不多言多语表现自己,又不攀龙附凤地去套近李市长,他见了李市长只是问一声好打一声招呼而已,并没有过多的接触,为什么李市长对他能有这么准确的评价哩?看来,政界的高手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胡扬不由得暗暗地佩服李子云的观察能力实在太强了,这样的领导你没有理由对他不服气。这样想着,嘴里却说:“谢谢李市长高看了我。当着黄总的面表扬我,当然比批评更能激励我。”

黄总哈哈大笑着说:“机智。你们的对话太机智了。这是我耳闻目睹的上下级最具智慧的问答。我喜欢同充满智慧的人打交道,看来,你们二位将会成为我的朋友。”

胡扬一听,不由得心里“怦”地颤了一下。官场中的大忌,就是有人把下级同上级等同起来,而这位下级虽说一时沾了光,与上司一起荣耀了一回,但事后,这位下级必受上级的压制。官场之中,等级分明,官就是官,民就是民,上级就是上级,下级就是下级,绝不能有丝毫的含糊,难道身在商海中的黄总真的不明白这个理?罢罢罢!反正我不会在银都呆久的,不出几个月,也许我就成了黄总的人了,这样想来,才觉释然。再看李子云,倒也泰然,呵呵笑着,并无不悦之色,心也随之踏实了许多。

李子云说:“一看这海,我就想起了一副十万元奖赏的悬联,叫‘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常常琢磨,觉得这九个字真是用到了极致,无论正读,还是倒读,都是‘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这恐怕是悬联当中最难对的了。”

黄总说:“这九个字的价值就在于它反映了这个城市的文化,和文化的精深。一个城市要有一个城市的文化,一个企业也要有一个企业的文化。城市要发展,企业要发展,关键在于人才。”

李子云说:“看来,黄总是一个非常爱才的人。今天早上参观了你的公司,我就感慨颇多,看你的手下,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先进的生产理念,先进的管理水平,真使我这个北方老土大开眼界呀!”

黄总说:“李市长真是过奖了。说我爱才,倒也是事实。二十一世纪最大的竞争,将是人才的竞争。《史记》中讲‘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有了人才,才能谋求发展,事业才能兴旺,如果失去人才,事业只能走向崩溃。当然,我对人才并不求全责备,只要他有一技之长,能为我所用就行。三国时,曹操惜才如命,有人问他用人之道时,他说人才就好比木料,是长木我就把它做成车辕,是弯木就做成轱辘,是短木可以把它做成衬条。这真可谓是人尽其才呀。史能明志,有时,读读历史,对我们的启发很大呀。”

李子云说:“黄总不仅是一个城市的企业家,而且也是个满腹经纶的学者,真是敬佩。现实社会往往就是这样,是人才者爱人才,不是人才者妒人才,这就造成了人才的极大浪费。听君一席言,感慨颇多。我们开发大西北,人才是关键。怎么选好人,用好人,这应该引起我们每个用人者的深思。”

胡扬本不想插言,听到他们谈得坦诚,且又讲到人才浪费之事,不觉有点感慨,便说:“李市长和黄总讲得都很好,用人者,都如你们这样就好了。遗憾的是现实中往往好多人不去这么想,更不会这么去做,他们一旦把个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就会造成人才的极大浪费。西汉的东方朔,最初是一个不得志的人才,他站在人才自身的角度,阐述了人才的命运,‘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他认为人在一世中的‘为将’、‘为虎’、‘青云之上’的黄金时代是最宝贵的,千万不能使其轻易失之。”

胡扬说完,李子云不觉点了点头,黄总便说:“我跟胡先生交往这么久了,只感到胡先生知识渊博,还不知胡先生毕业于哪所学府?”

胡扬说:“我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学中文的。”

李子云说:“原来我们是校友,我也是师大中文系的。从年龄上讲,你应该是我的师弟。”

胡扬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您是师大中文系毕业的。”

李子云说:“你知道了,怎么不来认我这个师兄呀?”

胡扬就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您是市长,不敢去认呀。”

李子云说:“市长只是一个符号,哪天我不当了,我不还是我?没关系,以后有空常联系。”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说:“看黄总,也一定是科班出身,不知黄总毕业于哪所大学?”

黄总说:“我是学有机化学的,毕业于复旦大学。”

胡扬不觉诧异:“学化学的?黄总的文史知识这么丰富,我还以为你是学文科的。”

黄总谦逊地说:“比起你们二位,我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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