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今天没有下雪,地上积雪盈尺,渐渐化散,阮荨荨站在冷风中,头发飞舞,几乎遮住她半张脸,她轻轻拨开,露出莹白的小脸,风如刀刻一般刮在她脸上。

周时亦一手夹着烟,一手短促地按了下喇叭。

阮荨荨眯着眼抬头。

他掐灭烟头,拿起副驾驶座的黑色围巾,下车朝她走去。

阮荨荨余光之中瞟见有人朝自己走来,顿住脚步,“沙沙”声骤停,长夜恢复宁静。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大衣外套,干净利碎的短发衬得他面容清隽,身形高大,一手插兜,一手拎着围巾,迈着长腿,步伐沉稳、不疾不徐,款款向她走来。

路灯在他身后,光线将他拢成一圈。

那一刻,阮荨荨好像看见了太阳。

跟多年前,一样璀璨的阳光。

是黎明前的曙光。

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声。

周时亦走到她面前站定,目光似夜色,暗沉如水,却散着光,目光上下打量了片刻,最终落在她白皙粉嫩的脖颈上,“不冷?”

她平时其实不太怕冷,但是,今晚的风有些大,空气中湿度很强,她冷得有些发抖。

阮荨荨点点头,冷爆了。

他上前跨了一步,微微俯身。

黑色的围巾绕着她的脖子裹了一圈,他动作生疏,将头发一并绕了进去,冰凉凉地贴在她的脖子上,围巾上似乎还残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突然觉得不太冷了。

周时亦低声开口,“上车说。”

……

车上开着暖气,车厢透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阮荨荨并不排斥,筋骨舒展了些。

周时亦偏头问她,“去哪儿?”

因为她太瘦,男士围巾又宽又长,看上去她倒像穿了一件衣服在身上,但怎么都是好看的。她掰下副驾驶的镜子,理理头发,说:“去你家。”

他静静盯着她看了片刻,妥协失笑,启动车子。

阮荨荨靠在椅子上,奇怪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周时亦看着后视镜,倒车,说:“笑你傻。”

“说谁傻?”

周时亦还是那副神情,“你傻。”

阮荨荨作势要扑过去,周时亦突然踩下刹车,倾身压过去,她瞬间安静下来,不再扑腾。

他的脸,停在她半公分的位置,嘲弄似的扯了扯嘴角,所以说,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就是一只纸老虎。

周时亦伸手越过她,从她前面绕过去,一把扯过安全带,扣好,笑道:“安全带都不知道绑,你说你傻不傻?”

他笑着直起身,压迫感骤然消失。

阮荨荨眨眨眼,“有带女人回过家吗?”

他挑眉。

阮荨荨不明白他这个挑眉是什么意思。

“房子刚装修,还没来得及,你是第一个。”

……

车子驶进北风苑,周时亦去停车,阮荨荨站在电梯门口等他。

寂静的深夜,万籁俱寂,她看了看四周,转头看见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白色羽绒衣,黑裤黑靴以及脖子上那条宽大的黑色围巾,小脸雪白,鼻尖通红。

围巾上有淡淡的男性气息,干净好闻,空荡的地下停车场回荡着他清脆的脚步声。

周时亦走过来,面色如常地按下十六楼。

怎么有一种要去偷情的感觉?

……

“叮咚”电梯门打开。

他掏出钥匙走出去,阮荨荨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周时亦领着她走进去。

这是一套复式公寓,装修简单低调,黑白基调,又或许是新装修的缘故,东西归置整齐,家具定期都有阿姨清扫,所以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人气。

这套公寓的气氛跟房子主人的气质交辉相映,同样冷冰冰。

阳台的落地窗敞着一条缝,冷风呼呼从缝里灌进来,周时亦走过去,将所有的窗户关严实,然后开了空调,丢给她一套宽大的男士睡衣睡裤,说:“我这里没有女生的衣服,这是新的,还是现在出去给你买?”

阮荨荨看了眼沙发上那套宽宽大大的浅灰色“套装”,裤子这么大,穿着怎么睡?撇撇嘴,说:“不用,你给我件白色衬衫就可以了。”

记得以前在微博上看过一个热门,女生最性感的十大瞬间。

……

第一条就是,穿男生的衬衫刚好遮住大腿根部。

不过阮荨荨当时真没想别的,只随口一提,但从周时亦的眼神中,她似乎领悟了。

怎么,他以为她要勾丨引他?

周时亦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不知什么时候脱了大衣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眼窝漆黑,定定望向她,“那我出去给你买。”

哼,连件衬衫都不给我。

阮荨荨坐在沙发上,斜他一眼,气定神闲,“你怕什么?”

他当做没听见,拿起矮几上的车钥匙走出去,在玄关处俯身换鞋,问:“穿多大?”阮荨荨看了眼墙上的壁钟,时间已近十一点,商厦店铺基本都已关门,他出去也是浪费时间。

“穿你件衬衫怎么了?”

周时亦直起身,看向她,“因为我衬衫很贵。”

切,她才不信。

阮荨荨习惯性摸了摸口袋,才发现出门太急,银行丨卡和钱包都没带,淡淡说:“那我买了,明天回去给你打钱。”

周时亦直接气笑了,大步走过去,一把捞起沙发上的睡衣丢在她身上,俯身凑近她,沉声道:“别找事儿啊。”警告完,他转身走进卧室,直接将她丢在客厅里,不再搭理她。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有时候,这种偶尔的爆发还是很有效的,阮荨荨至少有一个小时没有再烦他,而是静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往卧室看看。

真的生气了?

真的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了?

哎,可是一开始她是真没那想法。

阮荨荨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暗搓搓地想,既然他已经给她扣了这么一屎盆子,那她不做点什么真是对不起自己了。

……

彼时,周时亦接了个电话。

“十一,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

电话那头有点吵,他不悦地蹙眉,淡声拒绝:“不用,我不饿。”

徐盛哦了声,又说:“真不出来?”

“嗯。”

那头笑了笑,“家里有女人啊?”

“……”

周时亦直接挂了电话,手机往床上一丢,仰面躺下去,双手交叠搭在脖子后,骂了句,狗鼻子。

房间内静了一瞬,手机又响起。

是萧南生。

周时亦抽出一只手去捞电话,没好气道:“大半夜的你不睡?”

萧南生说:“哦,我只是提醒你一下,那张电影票是国庆的时候我们单位发的,这个月底就过期了。”

周时亦皱了皱眉,坐起身拉开床头的抽屉,里头静静躺着两张电影票,翻过背面:有效日期截止至12月31日。

“喂喂……十一,听见吗,要过期……”

他略有些烦闷地关上抽屉,回道:“知道了。”

萧南生点头,叮嘱了几句,终于满意地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周时亦丢开手机坐在床边,点了支烟抽。

他有点后悔把阮荨荨带回家。

十分后悔。

这个无孔不入的女人。

他一向冷静自持,今天大概是气糊涂了,才把许衍整了一顿,又紧接着领她回家,多少有些气糊涂了。

其实,大多年少时候的感情都是无疾而终的。在她之前,他从没想过爱情这回事,在她之后,他已经不愿想,兜兜转转,这才耽搁了这么些年。

刚刚在车里,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那年高二,他打赢市联赛的最后一场比赛,队里开庆功宴,地点是学校对面的小饭馆。他跟徐盛洗完澡,慢悠悠地从学校后门走过去。

一中和附中的学生都爱躲在后门的一条小巷里吸烟,那里老师去得少,而且就算有老师偶尔会去查,那里逃跑方便,于是那条小巷成了一中学生的“吸烟区”。

周时亦第一眼看见阮荨荨的时候,那个姑娘跨坐在巷口一辆黑色摩托车上,身上穿着宽大的校服,样子懒散,吊儿郎当,手上还夹着根烟,虽然夹烟的姿势看上去很老练,但是她完全不会抽,吸进一口,呛一口。

旁边还有男生起哄,“阮荨荨,你到底会不会?”

她那时候特别倔强,仿佛跟一根烟杠上了,“会,怎么不会?”

于是她又吸了口,这回直接呛红了脸。

坐在路边的一个男生走过去,把自己手中的烟递给她,“要不要试试我的?”

“滚。”她表情嫌弃地推开,“恶不恶心?”

男生讪笑。

徐盛凑在他耳边问,“知道这谁么?”

周时亦抱着篮球,继续往前走,“不知道。”

徐盛笑笑,“阮荨荨,我们初中部的校花,别的都挺好,就是胸有点平。”

周时亦扫他一眼,“无不无聊?”

徐盛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徐盛问:“装傻是不?女学霸你不喜欢,那这种女流氓你喜不喜欢?”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女孩子。”周时亦皱着眉,表情严谨,加快脚下的步伐离开。

路过巷口的时候,跨坐在摩托车上的女孩子冲他吹了声口哨,俏皮又不正经。

周时亦不悦的皱着眉,回头不咸不淡扫了她一眼。

而那个姑娘,坐在摩托上冲他笑,裙摆飞扬,像她身后的万丈霞光,灿烂无比。

……

周时亦几乎快抽完了一包烟。

有人敲了敲门。

他眼皮也没抬,也没理,低着头,继续抽烟,目光沉沉落在窗外。

敲门声响了一阵,停歇一阵,又响起。

周时亦知道放她进来再请她出去就难了,靠在床头吸烟,依旧没理她。

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的人似乎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会开门的。

敲门声再也没有响起。

房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隔着房门,他听见大门“咚”的关门声。

这就走了?

他依旧没动,吸了口烟,心想:算了,走就走吧,今天根本不该带她回来。

他抽完一包烟。

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夜空沉静,月亮皎洁,他低头看了手机时间。

十二点半。

周时亦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起身往外走。

算了,就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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