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后悔。”

楚晙摩挲着她的眉骨, 指腹顺着眼线勾勒至眼角,唇是鲜红的, 张合间还能看见内里微陷的齿印。这张面孔在此时熟悉到近乎陌生, 她们曾无数次相拥贴紧,但她好像从未看清过,这副皮囊之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如同被诱惑一般低下头去,楚晙咬着她的唇,将她口中所有话语尽数吞下, 只是有些话未说出口,单凭眼神便能了然。她吹灭灯火, 黑暗覆来的瞬间, 她凶狠决然地咬上那人的脖颈。

不问刚才这句话的深意,楚晙怕在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挣扎狼狈,曾以为的无所不能, 都将悉数败在她的面前。

手中掬了一捧温香软玉,温热柔滑的肌肤在缠绵间变的滚烫炙热起来。她的手指拨弄着那人的唇舌,感受着她的颤抖。纠缠间情潮递涨, 她望见那人眼中盈盈波光,不自觉放轻手上动作, 含住她的唇,额头汗津津地抵住,四肢相缠,温存之余却生出顿悟之感。

她这一生仅此一败,也只在这温柔的眼眸里。是在劫难逃, 是宿命使然,更是心甘情愿。

清平鬓角浸透了汗水,连手指也不想动,袍子皱的没法看,只勉强披在身上。窗外落进一片莹莹雪光,似乎能嗅到冰冷的气息,她觉得有些冷,蜷着身子偎依在楚晙怀里,楚晙抖开衣袍裹住她,看着窗檐边那片朦胧的光,轻轻吻了吻她的侧脸。

静夜中连风声似乎都消失殆尽,只能偶尔听到雪滑落的声音。屋中静谧无比,仿佛是一场漫长的梦。清平手上沾了些印泥,朱砂化在手心,被汗水浸湿晕成艳丽的颜色。她抬头看向楚晙侧脸隐忍痛苦的表情,有些恍惚,她们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而事已至此,前尘旧事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在她心中,楚晙是高踞在御座之上的王,清平以为她本无爱无怖,却不想有日她能走下来,袒露心中的苦痛挣扎。

原来再怎么披冠加冕,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再如何守性自持,一朝心动,也要沦陷在情爱之中。

这个位置便如峰顶凌云,孤寒且高,站的久了,也会心生寂寞。

清平心中涌起酸涩之意,突然有些不忍,她从楚晙怀中挣脱出来,跪坐在她面前道:“昔日在潜邸之时,我曾听刘甄说起,陛下教养我多年,是为了让我知礼晓义,懂得何者为大,为你所用。如今辰州百废待兴,正是难得一遇的机会,朝廷可借此整治世家,打压藩王,可谓是一举两得……”

楚晙神色倏然冰冷,低声道:“住口。”

清平垂下眼,道:“正值紧要之际,须派遣朝臣赶赴辰州,尽快接手,将局面打开。而这人需无党无派,既不依附世家,也不太过靠近清流——”

楚晙闻言心头大震,手本欲抚过她侧脸,却半道颓然落下。其实严明华的折子已经上了三次,被她暂扣不回,但严首辅坚持不懈上奏,要求皇帝给予答复。一切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她最初定下此局以来,就已经注定了何种结局。只有她两人依存的深宫便如同一场幻梦,这场梦终究是要醒的,纵使她再如何紧握她的手,也要有放开的一天。

她看着清平的脸,心底竟生出隐隐恨意,宁愿她不管不顾的大闹一场,质问自己指责自己,也好过这般冷静自持的陈言对奏。她眉心紧皱,拉着清平的手道:“起来。”

清平把楚晙脸上的种种神情看的清楚,明明她才是跪着的人,但楚晙眼中满是恳求。清平心中滋味难辨,轻轻推开她的手,俯身深深一拜,道:“辰州之行的种种铺垫,不过是为了今日。要打破如今六州的僵局,辰州便是一个好机会。陛下要一把利剑斩开这一切,扫除弊政,那就不该太过爱惜这剑,留鞘不出,只会毁了它的锋芒。”

楚晙半晌才道:“朝廷中多的是人,并不缺你一个,辰州尽可派遣适合的人去——”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清平握着她的手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不,陛下知道的,我才是最合适的人。”

楚晙目中微颤,若过往一切都不曾发生,两人只是主与臣的关系,清平此番话她必定大感欣慰。但现在,她心中好像塌下去一块,空落落地悬着,仅凭一句话,便可落入万丈深渊。

这明明是她所要的,她要这个人心甘情愿为她所用,为何事到如今,她只觉得满心茫然,徒留一地爱恨,无处凭依。

她想留下她,但她偏偏不能。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起来,天光照进房中,她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隐约有钟声传来,清平听了一会道:“陛下,该上朝了。”

楚晙恍若未闻,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清平从散乱一地的奏折中找出昨夜那本,打开放在桌上。她从前都是被人推着走,现在终于能做出自己选择,纵然前路险阻重重,至少是出自她的本心。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其实不必权衡再三,楚晙取过那方印,轻轻按在纸上,合上奏折放在桌角:“收拾收拾,准备出宫罢。”

宫人为她将湿漉漉的头发擦干,梳理平整后挽起,铜镜中映出她的面容,如同玉石般洁白。在她的身后,垂下的帘幔一角上绣着羽翼华美的凤鸟,不仅如此,只要抬眼看看四周,就会发现凤鸟的纹饰遍布于此。

这是皇帝的寝宫,除却伺候的宫人,哪怕是后宫侍君也不能踏足。清平没感觉到什么威严神秘,只觉得太大太冷清。之前楚晙说收拾好了再出宫,她以为只是穿个衣服罢了,哪里想到会是到这里来收拾。

她在宫人的服侍下穿好官袍,刚要戴上头饰,突然瞥见身边的宫人们悄声退去,便知是楚晙来了。

清平没回头,铜镜中显出一人的身影,一步步走近了。楚晙换了帝服,两人衣色相近,乍看去好似一对新婚的璧人。

她将木盒中的饰物一件件取来,对着镜子在清平头上一比,轻声道:“别动。”

钗饰入发,玉珠垂下,只消片刻间,她又是衣冠楚楚的李大人。楚晙修长的手指贴在她的额头上,为她将乌纱戴牢。清平起身,楚晙却从身后拥着她,头靠在她的肩上,目光中有千言万语,似乎在说着别去。

但事已至此,她们都知道绝无旋还的可能,连带这两个字,也没说出口的机会。

清平按着她的手,转身拿起腰带。楚晙一言不发地为她穿戴好,最后在她腰间挂上了什么东西。

清平手勾到流苏之类,低头看去,竟是那块白玉玉佩。她下意识看向楚晙腰间,果不其然,也挂着这么一块雪白的玉佩。她笑了笑,不知楚晙是从哪里找回来的,当时典当它的情形历历在目,好像只是昨日的事情。

楚晙为她扶正发饰,好一会才说道:“此去辰州,要多加小心。事不可过急,谋而后动,这些道理你总该懂,不必我再多说什么了。”

清平看着她苍白的脸,没来由红了眼眶,低低的应了。

楚晙道:“回辰州府的折子已经送出去了,内阁已经上了奏折,由你暂理辰州事宜,行州牧职权,待到朝廷选出新州牧,届时你便可回来。”

一束阳光自她们面前落下,正巧将二人分在明暗里,她勉强将眼底的执念与疯狂压下,动作温柔地拂了拂清平的肩膀,道:“去吧,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清平眼瞳映着满地碎金,是说不出的清透明净。她并不回答,只是向楚晙行了一礼,随后踏着一地明光走出了大殿。

楚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屋外大约是冰消雪融了,滴滴答答好像下了场雨,思及方才清平的神情,她心中有一念突起,竟是再也压不下去——

她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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