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楚晙拖回书房的, 她晕乎乎的想着那句把欠的还了,她欠楚晙什么了?直到两人对面而坐, 楚晙以手托颔, 朝她一直笑。清平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疑惑道:“我欠了什么?”

楚晙手在桌上轻轻一点,直起身来坐的端正,神色微敛,连口气也变的严肃起来, 如同在商议朝中要事:“你从前在乐安学堂读书时,开销皆由我账上出, 撇去笔墨纸砚这等杂物不谈, 光是读书这一项,开销也是不少。”

清平震惊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能算上这个, 立马回道:“那是‘余珺’,我不过是替人读书罢了。”

楚晙一本正经道:“丽泽书院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把你弄进去花了多少功夫, 光是使银子便是不少,更别说书院中到处打点了。何况读书的人是余珺不错, 但到底还是你受了便宜。”

清平噎住了,感觉她说的的确没错。既然债主如此说了,她只能认栽。皱着眉头答道:“好,那便折成银两罢,一共多少?”

楚晙摆摆手, 一副慢慢来的架势,道:“不必着急,还有呢。后来你到长安官学读书……好罢,先不说这个。就说后头你在王府任职,在府中的吃穿用度仅在我之下……咦,你瞪我做什么?若是不说读书的花费,你自小在我身边呆着,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清平哑口无言,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当即败下阵来,挫败道:“多少银子?”

楚晙将她欺负够本,含笑问:“以你如今的俸禄,想必要再干个二十来年,若是官运亨达,估计能还的清。我也大度,就不问你要利息了,如何?”

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道理在哪里都是不错的。清平深吸了口气,此时由不得她得过且过了,她在心中认真算了算,疑惑道:“哪里来的这么多?”

楚晙解下身上披风放在手边,温和地为她解惑道:“因为还有这府宅,宅中需请人照看打理,时常修葺,后园花树更不必说了——”

清平霍然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在这里呆了!但刚要踏出隔门,就听身后轻笑一声,道:“去哪里?”

清平顿了顿答道:“不住了,这便去外头重寻个院子。”

突然楚晙从背后圈住了她,贴着她脸低声道:“你若是将我一起带走,咱们的债便一笔勾销了。”

清平心头一热,却偏要反着与她来:“我要选还钱呢?”

楚晙吻了吻她的鬓角,胸膛震动,似是在笑:“那我更要跟紧你,若是你逃债了,那可要去哪里找?”

清平不答,就由她这么抱着。午后天色渐沉,北风卷地,又下起雪来。楚晙轻声道:“有些乏了,借你屋歇会,晚上还要回宫批折子。”

“好。”清平道,送她进了里屋,一扇屏风阻隔了所有视线,楚晙合衣入睡,脸上显出几分疲倦,仍是要与清平说话:“那屏风上画的是桃花?”

清平从未仔细看过,匆忙扫了眼道:“想来是吧。”

“你喜欢桃花?”楚晙道,“从不知你有这喜好。”

她一副不得答案决不罢休的样子,拽着清平的袖子不放她走,清平无奈地坐在床头,打起精神道:“在乐安读书时常见着这花,说不上多喜欢。”

楚晙的声音低了些,道:“那便是极喜欢了。”

清平等了一会没声音了,便转身去看,那人已经闭上了眼,一只手还攥着她的衣角,眉头蹙起,在梦中也不大舒心,想必近来朝堂上又出了什么乱子。清平看着她的脸,想将衣角从她手中扯开,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便小心解下外袍放在床上,又帮她取了发簪,这才悄声离去了。

她走之后,楚晙缓缓睁开眼,放开手中那件外袍。她此时脸上全然没有方才的温柔,淡淡一瞥枕边的发簪,似乎在思量着什么,最终她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将那件外袍揉抱进怀中,继而闭上了眼。

书房陷入一片昏暗中,清平看着窗外纷飞的雪,寒意随之扑面而来,她这才感受到几分清醒。但清醒之余,更感到寒冷无声侵入。大雪绵密,铺天盖地落下,这一幕在她过往的人生中出现过无数次,并未有什么不同。随着年岁增长,她似乎也能从这自然之景中,得到一些特殊的感悟。

大雪之下又是种什么样的景象,她无从得知。想要追根究底,还需亲自挖开雪层,才能一览究竟。这让她想起了楚晙,是否在她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不为所知的东西。

她到底想做什么?

清平合上窗,坐回桌前点燃烛火,从暗柜中取出那本名册摊放在桌上。当年金帐入辰州传教,广纳信众,声势浩荡,能再官府眼皮底下如此嚣张行事,其暗中必有支持者。金帐究竟向这些人许诺了什么,能让她们甘愿冒着这么大风险为之遮掩?

她将名册翻到最后几页,有几张纸张格外的厚,边角绘着金色的花纹。上头的字迹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写的,百年光阴都不曾磨损分毫,笔墨稍重之处,如同方才书写后晾干,红色的泥印似乎带着些微潮意,在灯下泛起新鲜的色泽,好像那枚印章才离纸不久。

这几张纸不仅外形近似,连盖印者的姓氏都一模一样。印章上繁复的图案暗示了她们的身份,形近凤鸟却无顶冠,羽翼短小,非王爵以上不得用。清平曾在恭王封爵大典上见过这种鎏金青铜符印,礼部照例在一张白纸上盖下印章,封存入案,留作辨识之用。可以说每位封爵皇族的符印都因其封号、地位各有不同,虽看似相似,但在细节上足以分辨。

若说人的字迹尚可模仿,但这几张纸上的印章却难以作假。这几人的姓名只消查查皇族宗谱便一清二楚,接下来礼部调取封存的图识,便能将此事坐实。

“在看什么?”

清平倏然抬起头,楚晙披着头发走了进来,姿态闲适地为她披上外衣。

“不觉得冷吗?”楚晙低头去看,手搭在她肩上,清平甚至来不及翻页,就这么被她看见了。

楚晙似乎并没有多惊讶,只是握着清平的手腕轻轻一捏,触感微凉,她便将她的手包在掌中,道:“原来是这个,是从辰州带回来的罢?”

清平提着一口气,看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拈起一页又一页,而后楚晙道:“这东西要说有用,还是有几分有处;要说无用,是不能摆在明面上,但暗地里也算个把柄,能震慑一番辰州的藩王,不过要用在关键时候才是。”

“主要是人死了太多年,不认账也行。这名册中还有我的外高祖母,但事情牵扯到皇室,就有些难断了。”楚晙握着她的手云淡风轻地道,“可以说是字迹是伪造的,到时候还能反咬朝廷一口,说朝廷有意针对世家,是欲加之罪。”

清平不想她已经这么快反应过来了,便反问道:“但印章却难以做假,如何不能据此问罪于大族?”

楚晙笑了笑,转身靠在桌边。她难得这么打扮,长发如缎,发尾擦过清平的脸,有些痒。

“要等。”她伸手抬起清平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道,“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只要一次就够了,你说呢?”

她弯下腰去,两人鼻息相闻。她眼瞳映着灯火,如墨金华彩,流露出种奇异的诱惑,清平凭直觉觉得她不单单在说这本名册的事情,她有些困惑地睁大了眼睛,楚晙只是垂下眼,低头吻了吻她的鼻梁。

她像是在教自己如何去分析这件事,清平如此想,又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楚晙眼中溢满笑意,继续道:“人心不能以常理度量,世事也不是总能顺势而为,有时候逆水行舟,何不弃舟上岸?你想明白这一点,就能做到你所想之事。”

清平避开她的目光,隐约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还未得她开口说话,楚晙啪地合上名册,悠闲地道:“大功一件,李侍中,你要什么赏赐?”

清平眼中一亮,答道:“所欠的债一笔勾销如何?”

“想得美。”楚晙慢悠悠地退开,拢着袖道,“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还一笔勾销?”

清平看她的样子便觉得牙有些痒,忍了忍道:“那还能有什么赏赐?”

楚晙玩味道:“不如给你升个官如何?俸禄也能多些,债便能早日还清了。”

清平皱着眉头不说话,窗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叩了叩门,她淡淡道:“陛下,你该走了。”

楚晙身形纹丝不动,道:“想的怎样?”

清平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想早点把债还了,旁的不作多想,欠人情,总归是不好的。”

楚晙却道:“我不想你还清。”

清平果断道:“再多的债,也终归有还清的一日。”

楚晙虽是笑着的,此时眼中却是冰冷一片,答道:“那便拭目以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凳子坏了,我尝试了蹲着,马步,站着三种码字的方式,但都无比的考验体力,最后我把电脑放床上,在基友的指导下跪在瑜伽垫上写完的。

真,跪着写文。

所以写的慢,抱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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