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如水, 将杯中酒液照的通透澄清,楚晙微微低头看着手中金杯, 一轮光晕随着动作轻晃闪动, 她道:“神使是要什么?”

毕述望着院中一地月光,目光似乎透过这月色到达更遥远的过去:“......我年少时随法师周游六州,寻访龙女故迹,中原法门至玄奥妙,一路行来多有感悟。我们从辰州北上, 到了贺州,我依稀记得那日是在集市见到那个人......”

她的声音落在空无一人的庭院, 忽然起了风, 便有乌云蔽月,院落中渐渐暗了下来,楚晙手中动作一顿, 毕述转头与她对视,道:“殿下也对金帐略有所知,金帐供奉龙神已近八百年, 由大法师寻得龙女转世,再由龙女转世的毕述寻得阿月来。但从一百五十年至今, 再无人寻得阿月来,就算有,也过不了近神礼,都做不得数......”

“但那日,我见着她在人群中......”毕述缓缓收回目光, 俯身拾起金杯,“我便知晓那定然是她。我与法师道,那必是阿月来,无需推算,我早在神游中无数次见过她。”

“阿月来。”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如同亲密无间的爱侣,极为缠绵悱恻;她用古西戎语念了一句祝词,喃喃道:“云中来,云中去,雨露化其形,山途覆雪行,......我自受封以来,头一次与法师说如此多的话,她便叫我去寻那人,只是我再去寻她,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毕述抬起眼,头上金饰垂在发间,她从衣领中扯出一条绳结,解开放在桌上,是一颗圆润的珠子,在夜色中吐露着清冷幽光:“如今我再见着她,方知她已身居要位。安平太常李清平,我愿用此珠与殿下换予此人。”

楚晙闻言神情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似乎早知道她会这样说,她道:“李大人是朝廷命官,如何能用于交换一说?神使虽认定她身份不同......”

“恕本王无能为力。”她仰头饮尽杯中酒,起身就要离开。

毕述却道:“殿下是不能,还是不愿?”

楚晙没有回答她,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转身走入黑暗中。

黑衣侍卫递上火漆封口的信件,道:“殿下。”

楚晙接过密报,撕了封口展开一看,随即对折放于烛火上,纸张顿时燃起,她对身边一人道:“越王已在私下与王庭商谈,若是西戎能为她拖住云策军,待她登基后便将云州安平至月河所含在内的土地划予西戎。”

昏暗处坐着一位儒士装扮人,纸张燃烧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她的脸,竟然是孙从善府中谋士贺先生。她若有所思般道:“越王如此行事,不惜先许下重利,怕是京中有大动作了。”

“蠢货。”楚晙道,“与狼同行,必为其饲。看来我这位大姐怕是觉得自己登位无望了,才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

贺先生心念一转,道:“想来是周帅那边放出话来,已经站了齐王派系,越王才会如此慌张。”

她接着道:“这与殿下推断一样,越王叛道离德,齐王虽处利处,却失了世家的心。如今一切都已经就位,只差最后一步棋。”

楚晙神色淡淡,道:“是了,大局已定。”

贺先生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思量片刻道:“怀之是个好孩子,由她去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又道:“她曾跟在殿下身边多年,殿下也熟知她的性子。贺某与她相处三年,观她大节不弃,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今紧要关头,国事之重,百年基业在此一搏,她不会不知殿下的良苦用心。”

楚晙颇有些波澜不惊的意味,手捏起一点余烬,搓揉后指尖沾染上青灰,忽地笑了笑,道:“如此。”

“良材也需打磨,方能成栋梁。”贺先生瞧她神色间似有些沉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拱拱手告辞而去。

待她走后,楚晙才靠在桌边,看着夜风中摇曳的烛火,周遭静的让人心悸,她的眉宇隐在阴影里,眼中火光明明灭灭,最后灯芯发出一声轻响,爆出星点来,黑暗如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四月初六,天朗气清,清平一大早便在府衙等候孙从善,结果却是下人来报,此次议会只请了几位大人,其他人不必去了。清平得知此事便与同僚告辞,又回了刺驽,

她在家门前见着了吴盈,吴盈见了她松了口气,紧张的神色略有些缓和,道:“你这是去了古城,刚回来?”

自上次两人在茶馆的谈话不欢而散后,清平几乎很少看见她,吴盈似乎有意避开她,两人也是有段时间未曾见过了,清平道:“是,昨日和谈,孙大人召我前去。今日会中只请了几位大人,我便回来了。”

吴盈示意她开门,清平只好开了锁。小院中冷冷清清的,大雨过后草木丛生,却不见修整,足已见主人的散漫。吴盈扫了眼周围,院子小的可怜,一眼就能看完,并无他人生活的痕迹。她默默地擦了把椅子上的灰尘,清平顿时有些尴尬,道:“回来的聪明,也来不及烧茶招待你。”

吴盈道:“无事,没事喝什么茶。”

说完两人俱是沉默,都想起了那日茶馆的事情,目光相触又马上分开,清平不知要与她说些什么,吴盈先开了口:“我要调任回京了,吏部的文书已经到了。”

清平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道:“恭喜。”

吴盈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道:“这次回去,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你了。云恒二州遥隔万里,京官不许私自离京,也怕是再无可能了。”

清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关上了门,道:“也不一定,若是得空,也能有机会见上一面。”

“你在云州为官,又无家眷故旧,如何去恒州?”吴盈反问,“况且为官不离辖地,你能离开云州吗?”

“不能。”清平低声道,目光坚定地与她对视,“我不会离开此地。”

吴盈垂下眼,有些悲哀而嘲讽地道:“很久以前,我也这么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为之改变。但别忘了人心易变,你觉得你不会改变,也不会因此改变,最终,你还是会变了初衷。等你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你便会明白我今日所说的话。”

清平并不愿与她相争,辩解无用,将自己的心意剖开,辨个明白更是无用。她道:“如今你所想的日后也会改变,正如你所说,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唯一不变的便是变化本身。你若是执意去求一个不变,不如时过境迁以后,再来说这个问题吧。”

吴盈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片刻后手指微微发抖,她像是难以遏制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道:“李清平,我问你。”

“那日你离开贺州,你后悔吗?”

清平知道她说的是那日不告而别的事情,道:“不。”。

“说谎。”吴盈冷冷道,“你明明可以留下,选择不一样的生活,不必再如此艰难,每日如同行走在刀尖上,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清平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觉得有些难过又有些好笑,吴盈仿佛又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样子,她摇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

“我不愿意明白。”吴盈神色冰冷,深吸一口气道:“如果那天你没有走,你会留下来吗?”

她不等清平回答,又道:“你不会留下来罢?我真傻,竟然问你这种问题。”

清平看她心灰意冷般笑了笑,终是有些不忍,道:“不,我会留下来。”

吴盈愕然看着她,清平有些迟疑,却是缓慢道:“那时候,若是留下来,一切也未可知。不过我的确是想过要留下来的,吴盈。”

她终是将多年前沉积心中的情感在此刻宣泄出,“我的确是想与你一道去苍梧郡读书,那天我原本是——”

我原本是要去寻你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吴盈已经抱住了她,她把头埋在她肩上,低声道:“别说了,我知道的。”

“我是要走了,你以后真的会来寻我吗?”

岁月荏苒,周而复返,她们似乎又变成了小小孩童,吴盈抹了抹眼角的泪,清平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很多年前,她时常这般被人所嘲笑,人前不轻易落泪,总要晚课回来默不作声的哭一哭。

“会的。”清平道,“我会来见你的,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去看你。”

她言语中自有一种郑重,吴盈放开她,轻声道:“也是,你也可以给我写信,像之前那样,我都会回信你的。”

清平奇怪道:“什么信,我从未——”

吴盈脸色微变,刚想问个明白,突然敲门声响起,清平应了一声便去开门,留下吴盈在房中,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

清平拉开门,迎面便是白纱向她飘来,那人帷帽上一串红色珊瑚珠异常显眼。来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撩起白纱一角,低声道:“李大人,我劝你快些离开此地,时间已经不够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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