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章 陨落的星辰

一

蒙古虽然灭了金，但是金也让蒙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一二三二年五月，窝阔台曾与拖雷一起，从河南返回蒙古。因为拖雷的病情加重，窝阔台想把他带回蒙古进行疗养。

二人先到真定府，然后到燕京，在古北口翻越长城。但是，翻越长城之后，窝阔台也发病了。拖雷自己的病情已经作常严重，却仍然担心哥哥的病情，跪下来向长生天祈祷。

“如果能够让兄长康复，我愿意将白己献给长生天。”

不知道是不是祈祷灵验了，窝阔台的病情开始好转，而拖雷的病情却日日加重。

十月，兄弟二人回到了斡难河的源头。刚刚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上，拖雷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在草原的蒙古包中奄奄一息的拖雷拉着哥哥窝阔台的手，说道：“哥哥，我们一起去西方……”

说完之后，他便咽气了。继承父亲的遗志和哥哥窝阔台一起征服西方一直是拖雷的梦想。

拖雷的死让窝阔台感到十分悲痛。窝阔台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国葬。这次国葬，一方面是为了表彰拖雷的赫赫战功，也是为了安抚拖雷的手下。因为很多人都认为是拖雷的祈祷灵验，是拖雷用自己的死换得了窝阔台的生。

拖雷死后，被封为大那颜，而址拖雷这个名字从此也被禁止使用。

拖雷的赫赫战功以及他戏剧性的死亡更提高了他的人望，他甚至被神化。窝阔台通过这次国葬来安抚拖雷的手下，可以说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但是，拖雷的死对窝阔台的打击也是巨大的。当年术赤和察合台争夺汗位，窝阔台坐收渔翁之利。成吉思汗征求拖雷意见的时候，拖雷毫不犹豫地提出支持窝阔台。这让成吉思汗最终下定了决心，传位给窝阔台。

窝阔台即位之后，察合台身为兄长，总是倚老卖老，时常让窝阔台感到不悦。而弟弟拖雷却始终忠诚于自己，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跟他商量。拖雷的死让窝阔台感觉仿佛失去了自己的一半。

消灭了金之后，窝阔台将金国的土地交付给宋，命全军撤回蒙古。金的土地原本就是宋的领土，只不过是被金侵吞了。

蒙古军撤退之后，宋人欢欣雀跃地来到开封（汴京），洛阳和归德府，但是他们看到的只是被蒙古军掠夺后的废墟，满目疮痍。

宋为了消灭与自己不共戴天的金，与蒙古结盟，为蒙古军提供粮食和武器，俱是在宋的领土得到恢复的同时，宋全军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饥饿状态。宋此时才知道，他们以前太小看蒙古了，蒙古绝非简单好战的北方蛮夷。这个新兴的民族，绝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二

窝阔台回到蒙古之后，在鄂尔浑河畔举行了庆功宴，宴会持续一个月。在宴会期间，他论功行赏，将战利品分给了诸将领。

很多部众强烈呼吁建造固定的国都。在长城附近汪古部的据点，成古思汗已经建设一个新都，但那始终不过是为攻打金国而建起的一个军事据点。

人们希望大蒙古帝国有名副其实的国都，不是作为军事据点，而是作为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的中心。这些条件缺一不可，否则不能长久。

窝阔台决定建设新的国都，向周边各国炫耀国威。

成吉思汗自称是人世间的神，具有强有力的指导力，但是二代大汗窝阔台不具备这样的超凡魅力。成吉思汗统一了蒙古，而要维持蒙古的统一并使其发展则是窝阔台的使命。因此，窝阔台必须以一种有别于成吉思汗的为政方式，将成吉思汗确立的机构成功地过渡并吸收到自己的领导之下。

窝阔台把新都的建设当成了达到这个目标的第一步。他选择了鄂尔浑河上游的哈剌和林作为建设新都的地点。此处位于薛凉格河之南，在蒙古草原的中央位置，作为建都的地点非常适合。

确定地点之后，首先开始建造的是宏伟的宫殿。蒙古因此从中原及其他地方召集了大量的石工、雕刻师、画工等各种工匠。

同时，大量的建筑材料、食粮和酒也被运到这里。除了建造新都必须的工人技师之外，很多商人、僧侣、艺人、流浪汉和女人也都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

哈剌和林与成吉思汗时代建造的新都不同，军事功能不强，是作为进入了安定期的蒙古帝囤的政治中心而建造的。正因如此，名叫万安宫的新宫殿非常堂皇富丽。

宫殿内有大汗和嫔妃的寝宫，大汗其他家人的居所，还有处理政务的勤政殿、迎接外国宾客的渴见室、一次能够容纳三千人的大宴会厅、大臣们处理政务的地方以及广阔的庭院。

宫殿里的壁画和天花板的画都是出自中原一流的雕刻师和绘师之手。地板上则铺着漂亮的毛皮或者从西方传来的地毯，到处都有金丝银丝装饰的绢。

宫殿的四个方向各有一个门。正门为可汗专用，其余三门中一门供皇族进出，一门供皇族的女眷进出，一门供重臣与庶民进出。

窝阔台将这片地方统称为哈剌和林，定为蒙古的都城。从新都到中原之间设置了三十七个驿站，每日从全国各地运来食物、酒以及各种珍玩。

现在的哈剌和林，在规模和壮丽程度上，都不逊色干中都、汴京和洛阳，作为蒙古大帝国的都城，已经名副其实。原本担心的是，哈剌和林虽然位于蒙古的中心，但是在当时的世界上依然非常偏僻，但是，哈剌和林建成之后，世界各地都有人翻越崇山峻岭，聚集到这里，这个地方顿时变得非常繁华。

“看吧，哈剌和林才是世界的中心，远离哈剌和林的地方便是偏僻的地方。”窝阔台自豪地说道。

各种各样的物资像洪水一样涌人新都。除此之外，还有最先进的技术和知识。

三

新都城的建造使蒙古对外扩张的步伐暂时放缓了。建造工程进入正轨的一二三五年，窝阔台在哈剌和林召开了忽里台，提议道：

“我们乃是苍狼的后裔，不能整天躺在新宫殿中睡大觉。把中原兵派往两域，把回纥的军队派往中原。先帝驾崩之后，已经久无战事，现在朕欲兴兵，继续向西扩大版图。”

但是，窝阔台的提议并未得到大家的赞同。耶律楚材便首先提出了反对意见。

“对金战争刚刚结束不久，俘虏对我蒙古的忠心还不够。那些习惯了温和气候及中及美食物的中原人，很难应对两域的坏境，而且经过长途跋涉之后，根本没有精力战斗。”

诸将领作长期的对金作战中已经厌倦了战争，也纷纷表明了反对意见。

“我们为什么能够打败金国？那是因为要报仇雪恨，想过上安稳的日子。现在战争刚刚胜利，便又要出师，而且师出无名，我们该如何向将士们说？”

即便是让那些俘虏和外人担任先锋，但是最终窝阔台的直属军队也必须上战场。见耶律楚材为首的大臣们纷纷反对，窝阔台只得作罢。

这在成吉思汗时代是难以想象的。只要成吉思汗一声令下，从万户长，千户长、百户长到十户长以至一兵一卒都会迅速开始行动，全国的将士都会在指定的日期和时间出征。成吉思汗去世之后，可汗的权威已经下降了很多。

要想维持扩大帝国，西征是必要的，而且这也是先帝成吉思汗的遗志，但是将领们都不希望这样做。

结果，窝阔台只动员了分封在西部的术赤之子和察合台的军队。

作为可汗，既然已经出兵，便不能让自己的直属军队闲着。窝阔台派出了长子贵由、术赤的儿子拔都、察合台的儿子拜答儿和拖雷的长子蒙哥随军西征。总指挥由被分封到两部并建立了王国的术赤之子拔都担任。拔都虽然不是长子，似是由于哥哥身体虚弱，他在家中一直被当做长子对待。

拜答儿也是次子，但是由于哥哥木禿干在西征时战死，现在他在家中的地位相当于长子。

另外，拔都的三个弟弟——别儿哥、昔班和唐古特，窝阔台的庶子合丹、孙子海都、拖雷的末子阿里不哥等人也都随军西征。

拔都之所以被任命为总指挥，不仅是因为拔都的父亲术赤身为成吉思汗的长子，在诸王中最为年长，还因为术赤家现在被分封在蒙古帝国的最西边，对西方的情况相对比较熟悉。

但是任命拔都为本次西征的总指挥之后，窝阔台多少还有些不放心，于是派了速不台为副将。

拔都被任命为总将，但是他当时还不到三十岁，实际的大权还是掌握在作为副将的速不台手中。

这次被派去西征的将领都感到很不高兴，认为自己非常倒霉。他们大多数都参加了对金作战，现在战争刚刚结束，本来以为可以享受一段安稳日子了，结果又要打仗。

特别是家中所有男丁都被动员的术赤一家意见最大。仅仅因为自己的封地在最西部，全家就被迫出征，这让拔都很不高兴。况且，真正的指挥权掌握在速不台的手中。

七地虽然已经封给术赤一家，但是如果在这次西征中，四个男子全部战死，那么钦察汗国也就名存实亡了。

一二二六年春，第二次西征的队伍非常不情愿地从各自的据点出发了。

在西征的同时，窝阔台还准备进攻中原。他任命自己的儿子阔出为总将。

金灭亡之后，中原陷入动荡。蒙古违背了先前与宋签订的盟约，没有按照承诺将北方的国土交给宋，而仅仅将河南的一部分交还给宋，其他的大部分北方领土都被蒙古吞并。南宋朝廷非常生气。南宋皇帝理宗派出全子才麾下的一万兵力向汴京进发，全子才的一万大军与赵葵会师，兵力达到五万，于一二三四年八月占领了洛阳。

篡夺了汴京实权的崔立听说宋军逼近的消息，曾想要投降。但是在此之前，他便被自己的部下李伯渊杀掉了。

崔立的尸体被拴到马尾巴上，在宫殿前示众。李伯渊对围观的百姓喊道：

“这个杀人犯、强盗、强奸犯、叛徒，这个无恶不作的大恶魔，现在将他处死，大家有什么异议吗？”

“让他死！”

“不能让他死得这么容易，要好好折磨他！”

“剁碎他的尸体喂狗！”

人们纷纷喊道。按照百姓的愿望，李伯渊把崔立的尸体剁碎喂了狗，然后取下他的首级，供奉到哀宗宁甲速的灵前。

中原战线上，起初蒙古军是占优势的，但是一二三八年，孟珙率领宋军反败为胜，夺回了黄河沿岸的几座城池。之后，一直到十三世纪四十年代，宋蒙之间战事不断。

四

在此期间，耶律楚材博得了窝阔台的绝对信任。

耶律楚材掌握了被征服的中原各州的财政权和行政权，制了金银、绢和米的贡纳簿。窝阔台见耶律楚材如此精細，惊叹不已，将中原的统治权交给了他。能吏总是以国家的利益为先，对于为朝廷谋利和为百姓谋福，楚材总是能够公正地对待。

现在，耶律楚材成为窝阔台最为信任的人。在宴会上，窝阔台当着其他将领的面，赐酒给楚材，并对他道：

“不是朕发现了你这个人才，你是先帝的遗臣，如果你不愿意，先帝驾崩时，你便可能辞官了。但是你却留了下来，像对先帝一样，忠心于朕，辅佐朕。如果没有你，想必朕无法取得中原。朕之所以可以高枕无忧，全都是因为有你。”

然后，他对两域和南方诸国来的使者道：“你们国家有像楚材这样的人才吗？”使者没有答话。

楚材不负窝阔台厚望，发行限量的纸币，对占领的中原地区的人口进行了普查，并设立府、州、县制度，确立了与蒙古不同的以户为单位的纳税制度。

蒙古实施的是人头税，但是不能将这种制度移植到中原。

“如果在中原也实施人头税，第二年开始便会有很多人逃亡。”

楚材反对在中原继续使用这种纳税制度，而改行户口税。

另外，对分封到中原的诸侯征收国税，禁止他们对百姓横征暴敛。他还将儒家思想纳入蒙古的行政体系中，禁止行贿受贿，鼓励为官清廉。

在全国开辟道路，完善交通网络，设置驿站，保证旅途的方便与安全。

他还向窝阔台建议，完善教育体系，采用考试选官的制度，为国家吸收人才，即便是奴隶，只要有才，也可以得到朝廷录用。

在燕京和山西平阳设置太学，由楚材亲自选定教书的先生，教授蒙古的贵族子弟天文，地理、历史以及数学等方面的知识。这正是成吉思汗生前想要做的。

但是，楚材的这种变革措施招致了蒙古旧贵族的反感。窝阔台的叔父——成古思汗的幼弟帖木格言辞激烈地弹劾耶律楚材，他道：

“楚材是金人，是异邦人。他现在这么做，完全是想向我蒙古报仇，试图将蒙古改造成中原。什么蒙汉分别纳税、从奴婢当中选贤任能等，都是卖国的行径。”

那些—向对楚材实施的常赋制度（由国家直接征收的赋税制度）和政治改革抱有反感的旧贵族也都纷纷附和，攻击楚材。但是楚材依然坚持自己的改革，对这些攻击进行了反驳。

“从金、宋和西南诸国引进先进的知识技术和人才乃是可汗的意思，也是神帝以来我蒙古国执行的一贯方针，我们不正是吸收了先进国家的技术和知识，才建成了今天的这个大帝国吗？在大臣和诸将领之中，就有很多人曾经与神帝和帝国为敌，但是神帝依然收留他们，重用他们，如果说引进先进国家的技术知识就是背叛，那么是否可以说我们这个将曾经的敌人吸收进来的蒙古大帝国是建立在利敌行为的基础之上的呢？”

以帖木格为首的反对势力听了这些话，都默不作声了。他们只要听到成吉思汗的名字，马上便会变得服服帖帖。况且，在这些反对势力之中，就有一些是来自曾经的敌对阵营。

窝阔台支持楚材的改革。通过楚材的改革，蒙古迅速从一个草原游牧国家发展成定居国家，由一个北方的蛮夷部落发展成一个兴盛的大国。

金、宋和西南各国虽然被蒙古以武力征服，但是他们在骨子里依然瞧不起蒙古。曾经将成吉思汗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的楚材，对重视文化的成吉思汗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负成吉思汗的期望，尽力弥补蒙古在文化上的不足。

成吉思汗用武力缔造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帝国，但是他深知文化力量的强大，才决心将帝国的未来托付给来自敌国的楚材。

为了复仇才加入成吉思汗阵营的楚材，在成吉思汗死后，重新认识到他的伟大。

五

通过楚材的改革，蒙古的内政得到了充实，但是在中原战场的前线，蒙宋的战争却陷入了泥潭。南宋将领孟珙顽强抵抗，蒙古军束手无策。

一二三六年七月，蒙古阵营遭受了沉痛的打击。窝阔台的三子阔出在河南战场的湖广战死。

失去了大将的南征军主力不得已带着阔出的遗骸撤回了蒙古。

此后，蒙古军的指挥陷入混乱，各部各自为政，几乎没有取得什么战果。孟珙节节胜利。

窝阔台的长子贵由成为皇位继承人的第一人选。阔出虽是老三，却一直得到窝阔台的宠爱，原本窝阔台是希望阔出继承汗位的。

阔出战死之后，窝阔台打算将汗位传给阔出的儿子失烈门，但是，妃子脱列哥那却坚持拥立长子贵由，二人之间产生了矛盾。

阔出是窝阔台最喜欢的皇子，正因如阔出的死给窝阔台带来了沉痛的打击，从此以后，他便萎靡不振，住进了距离哈剌和林约一天行程的行宫内，以酒浇愁。

窝阔台生来性格沉稳，在成吉思汗的四个皇子当中最知大体，但是唯独嗜酒。成吉思汗在决定立窝阔台为嗣的时候便曾经担心过这一点。阔出死后，窝阔台变得愈发嗜酒了。

窝阔台才五十多岁，但是已经因为嗜酒损伤了内脏。楚材也经常担心这一点，每每劝他戒酒。窝阔台在政治和军事方面总是听从楚材建议，可在戒酒这一点上，却从来不听楚材劝告。

有嗜酒这种坏习惯的不仅仅是窝阔台，察合台也一样。可以说这是蒙古人的恶习。

“蒙古最大的敌人不是异族和异教徒，而是酒。”成吉思汗便曾经有过这样的担心。

阔出阵亡之后，汗位继承人的斗争逐渐浮出水面并开始激化。除了阔出，窝阔台还有四个嫡出的儿子，分别是：贵由、阔端、哈剌察儿和合失，庶出的有合丹等。

在这些儿子当中，贵由成为汗位继承人的第一人选。但是，与此同时，一族长老察合台浮出水面，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儿子拔都也成为一匹黑马。

另外，拖雷的妻子唆鲁和帖尼一直认为自家才是正统的汗位继承人，为了将自己和拖雷生的蒙哥和忽必烈等四个儿子的其中一个扶上汗位，她与对手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唆鲁和帖尼是克烈部脱斡邻勒之弟札阿绀孛的女儿。窝阔台的妻子脱列哥那出身于蔑儿乞。她们的父辈都曾经是成吉思汗的敌人，但是现在他们的儿子都已经加入了汗位继承人的斗争之中，不禁让人感到岁月流逝之快。

脱列哥那与唆鲁和帖尼之间的矛盾最先激化。

在脱列哥那看来，窝阔台指定的阔出死后，自然应该由长子贵由继承汗位。但是，唆鲁和帖尼却认为，从阔出阵亡的那一瞬间开始，窝阔台的指定便已经如同废纸一张，四皇子家的人都有权利继承汗位。

术赤家因为血统上有疑惑，所以处于劣势。察合台一家因为察合台老迈和长子木禿干阵亡而逐渐被排除在外。现在所剩的只有脱列哥那拥立的贵由和唆鲁和帖尼拥立的蒙哥了。

唆鲁和帖尼是术赤的妻妹。术赤之子拔都的母亲虽然不是唆鲁和帖尼的姐姐，但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很好。贵由作为现任大汗窝阔台的长子，分量很重，但是唆鲁和帖尼现在和拥有钦察王国的拔都联合，其力量也不可小觑。因此，第三代大汗之位花落谁家，还是个未知数。

成吉思汗在位的时候，大臣和诸将都会把他的话奉若神意。

但是，窝阔台的话不具备这样的力量。指定的继承人阔出死后，窝阔台曾经想让阔出的儿子失烈门继承汗位。但是脱列带那、唆鲁和帖尼以及一些大臣将领都不同意。

成吉思汗去世十年之后，窝阔台的权力已经衰落，原本像钢铁一样团结的蒙古人之间出现了裂痕。如果窝阔台一意孤行，让失烈门继承汗位，很可能会导致蒙古分裂。

在中原战场上，由于南宋将领孟珙的奋勇抗战，蒙宋战争陷入泥潭。但是，当初出征时很不情愿的西征军却在西方的战场取得了意外的战果，非常活跃。一二三六年春天到第二年的春天这段时间，蒙古军征服了不里阿耳，并在一二三七年末攻入斡罗思北部。一二三八年二月，蒙古军逼近弗剌基米尔，并在短短的六天时间内将其攻陷，接下来的一个月，蒙古军相继攻陷了罗思托洼和苏兹达勒等城，并逼近诺伏哥罗德，但是在这里，西征军却掉头向南发起进攻。连战连胜的蒙古军先后攻陷南斡罗思的几座城池，于一二四〇年侵入孛烈儿（今波兰）。

一二二九年年末，贵由和蒙哥会见了朝廷派来的使者，命令是以脱列哥那的名义发出的，要他们回国。贵由和蒙哥将西征军的指挥权交给拔都，匆忙回到了草原。

对于窝阔台嗜酒的毛病，成吉思汗曾经非常担心，经常指责他，而且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也因此而犹豫过。成吉思汗去世后，窝阔台继承汗位，再也没有人管着他，他便愈发嗜酒了。

哥哥察合台也担心这一点，普经命人侍候窝阔台，让他尽量少喝酒。但是由于察合台自己也是一个大酒鬼，他的话对窝阔台来说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耶律楚材担心窝阔台的健康，曾拿出被酒腐蚀的铁箍，劝窝阔台道：“酒连铁都能腐蚀掉，何况是人呢？酒对人的五脏六腑有着非常不好的影响。”

窝阔台也就只有在听到耶律楚材的这些话时才控制—下，但是很快又会恢复本性。

一二四一年三月，窝阔台狩猎归来时发病。虽然很快恢复了，但是病情刚刚好转，窝阔台便又要出去狩猎。窝阔台人生最大的兴趣就是喝酒和打猎。他几乎没有在刚刚建好的哈刺和林的万安宫中住过，而宁愿住在行宫中，或者干脆在夏天的时候住到蒙古包中去。

楚材听说窝阔台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就要去打猎，非常惊讶，忙劝道：“请陛下爱惜龙体，好好休息。”

窝阔台却笑着对楚材说：“打猎的时候就会好了。我已经听了你的话不喝酒了，要是打猎也不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不顾耶律楚材的劝阻，出去打猎了。

窝阔台连续打了五天的猎，并在回来的路上摆起酒宴。第二天早晨，窝阔台的亲信见他迟迟未起，打算去叫他，却发现窝阔台已经逝世。

窝阔台享年五十六岁，在位十三年。

窝阔台逝世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他的突然逝世给各战场带来了巨大的影响。远征军的诸将领此时都已经明白，现在他们的敌人不在前方，而在身后。窝阔台死后的即位之争，将和自己一族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他们纷纷掉转马头，急匆匆回到蒙古。

只有一个人不急不躁。他就是西征大将拔都和他率领的术赤家的军队。

术赤家在蒙古帝国的最西部有一个自己的王国，他认为这次西征得到的土地都将归自己的王国所有。

术赤一家因为血统上的疑点，已经放弃了汗位继承权。他们认为，自家完全没有必要去和堂兄弟们争那个贫瘠的蒙古草原，因为他们现在的领地无论在文化上还是在经济上都远远好于蒙古，他们只要在这里建立一个自己的王国就行了。正因如此，对于在西征中势力逐渐增长的拔都，窝阔台家的贵由和察合台家的不里（察合台的孙子）早就有不满之意。

接到窝阔台逝世的消息之后，大部分皇子皇孙都认为，如果继续留在西征的战场上，只会让拔都家的势力继续增长，而耽误自己的大好前程。

第三代大汗将由忽里台选出。忽里台之前的动员工作是非常重要的。皇子们急匆匆地要赶回蒙古，争夺汗位。

“这样，可汗指定的失烈门是没有希望继承汗位了。”耶律楚材在心中算计着下一任可汗的人选。

在成吉思汗的时代，由于长子和次子不合，窝阔台坐收渔翁之利，成为第二代大汗。但是，拖雷在哥哥病重的时候那次神奇的祈祷让窝阔台起死回生，而他自己却去世了。这件事让拖雷一家颇为不满。

根据蒙古的末子继承制，拥有最强兵力的拖雷家才理所应当继承汗位。现在他们认为第三代大汗的人选应该出自自己家。

对南宋的战争陷入泥潭之时，窝阔台指名阔出的儿子失烈门为汗位继承人之后，于一二四一年十二月故去。

如果由贵由即位，唆鲁和帖尼会不会没有那么大的意见呢？

窝阔台死后，耶律楚材隐隐约约地预感到蒙古帝国可能会因为继承人的问题一分为二。

六

窝阔台生前非常尊重哥哥察合台，有什么事会和他商量，因此窝阔台家和察合台家的关系比较亲密。

唆鲁和帖尼是札阿绀孛的女儿，拔都的父亲术赤的妻妹。因为有这层关系，拖雷家和术赤家的关系较好，而且拔都和蒙哥也很谈得来。

因此，蒙古帝国内围绕着汗位继承的问题形成了两大阵营。一是继承了蒙古最强兵力的拖雷家和在钦察草原上建立了王国的术赤一家结成的联盟，一是窝阔台家和察合台家的联合势力。

如果按照窝阔台的遗志推举阔出的儿子失烈门为第三代大汗，拖雷家和拔都家很可能会诉诸武力。必须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没有必要急着确定继承人。”

楚材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不管推举哪一方，都有可能引发内乱。当年成吉思汗死到窝阔台即位之间，也有一年的时间汗位空缺。

“不如先由脱列哥那监国，为下一代大汗的即位争取时间。”

如果由窝阔台的皇后脱列哥那监国，想必没有人会提出异议。在召开忽里台之前，必须撤回远征军，以防有变。因此，要召开忽里台，至少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脱列哥那监国对窝阔台家有利，但是拖雷家的不满情绪会有所缓和。至少在忽里台召开之前，蒙古不会陷入分裂。在这段时间里，事情或许会有所转变。

帖木格听说窝阔台的死讯之后，率大军来哈剌和林吊丧。他希望这次吊丧对他有利。

脱列哥那见帖木格率大军而来，脸色变得苍白。现在贵由还没有回来，万安宫只有少量的留守部队把守。现在帖木格率大军包围都城的话，事情将会发生很大的转变。

蒙古的习惯是末子继承制。在帖木格看来，蒙古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窝阔台死后，他觉得终于轮到自己了。

耶律楚材更愿意让贵由继承汗位，帖木格已经年迈，而且没有当大汗的才能。

帖木格虽然可以率兵包围哈剌和林，但是他的军队在贵由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他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夫。

楚材立即召集了白己的亲信，吩咐道：“放出话去，就说贵由的大军很快便会到达都城，并把这些谣言传到帖木格军中。同时，派出使者，告诉帖木格，就说贵由的手下刚从前线回来，比较亢奋，看到有人带这么多兵前来吊丧，必然会怀疑谋反，恐怕生出什么事端。”

帖木格听过往的旅人说贵由的军队很快便会回来，再加上这时楚材的使者又来劝他赶快撤退，不由得有些心虚。贵由的军队历经百战，兵力也多帖木格数倍。

野心膨胀的帖木格萎靡下来。楚材的机智击退了帖木格的军队。

七

窝阔台共有六七十位嫔妃。在后妃当中，掌握实权的乃是皇后脱列哥那。窝阔台和脱列哥那之间育有贵由、阔端、阔出、哈剌察儿、合失这五个儿子。在阔出死后，他们还有四个儿子和一个钟爱的孙子——阔出的儿子失烈门。

而且，脱列哥那和察合台的关系较好。现在，察合台是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当中唯一还在人世的，已经成为蒙古的元老级人物，他说的话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以察合台为后盾的脱列哥那希望在自己任监国期间，巩固儿子贵由作为第三代可汗继承人的地位。

窝阔台死后，脱列哥那在察合台和耶律楚材的拥戴下，就任摄政，负责监国。正如耶律楚材所料，没有人提出异议。而且，由于脱列哥那就任摄政，窝阔台指定的失烈门被抛在一边，众人也因此松了口气。

但是，此时却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原本就沉溺于酒色的察合台在窝阔台去此后不久，也由于饮酒过度而猝死。

这给脱列哥那阵营带来了沉痛的打击。脱列哥那之所以能够监国并保证自己的权威，都是因为有察合台这个后盾。察合台的猝死给蒙古内部的权力分布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察合台的死让脱列哥那十分焦急。她必须尽快让自己的儿子贵由当上第三代可汗。

见脱列哥那如此心急，楚材劝谏道：“可汗是由帝国的忽里台决定的，此事不可急躁冒进。如果过于着急，则会招致不满，原本团结的蒙古帝国会出现裂痕。西征军现在还没有回到蒙古，拔都的军团已经侵入斡罗思和马扎儿（今匈牙利）。如果不等他们回来便指定第三代可汗的人选，必生嫌隙。请皇后务必慎重。”

脱列哥那当上摄政，都是因为楚材的推举，她不得已，只得听从了楚材的建议。

但是就从这个时候开始，脱列哥那和楚材之间出现了矛盾。

而在此时，一个叫做法迪玛的波斯巫女得到了脱列哥那的宠信。法迪玛大约三十左右，是一个长相妖艳的美女，其姿色不仅让很多男性为之倾倒，就连很多女人也被她迷住。

对于法迪玛的话，脱列哥那一向奉若神明。法迪玛的势力逐渐增长，并开始插手政治。

法迪玛曾经对耶律楚材暗送秋波，但是楚材从来没有理会过她，这让法迪玛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因为很多男人只要看到法迪玛那双迷人的眼睛，就会对她言听计从。

蒙古政权中最受信赖的楚材成为法迪玛实现自己野心的绊脚石，但是，由于楚材有着很高的威信，法迪玛无从下手。

因此，法迪玛首先设计排除了与楚材交好的镇海，试图孤立楚材。

镇海出身于畏兀儿，由于楚材的举荐，就任中书省右丞相，相当于皇帝的书记官。中书右丞相负责记录可汗说过的话以及各种奏闻，而且所有这些都要经过镇海的审阅并加上自己的意见。因此，可汗的圣旨和诏书中往往都会有镇海的建议或意志，他拥有巨大的权力。

镇海是与成吉思汗在巴勒渚纳共饮浑水的十五人之一。可以说，他是蒙古建国元老中唯一还健在的人。而且镇海深得贵由的信赖。只要楚材和镇海联手，法迪玛就永远无法任意妄为。

法迪玛首先将矛头对准了镇海，开始在脱列哥那面前诽谤他。

“镇海无视贵由皇子，早就觊觎摄政的地位，而且，还在背后多次騷扰奴婢。镇海的野心尽人皆知。他知道皇后您宠爱奴婢，于是便想拉拢我，独掌政权。皇后您务必当心啊。”

法迪玛使出浑身解数，肆意诽谤，让脱列哥那起了疑心。要是自己摄政的位置被镇海夺去，就无法拥戴贵由为汗了。

脱列哥那听信了法迪玛的谗言，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罢免了镇海。脱列哥那的权势也因此达到了顶峰，甚至连贵由和蒙哥都不敢插手了。

就因为法迪玛的谗言，蒙古国的元老功臣竟然被罢免。脱列哥那罢免了镇海之后，起用了一个叫做奥都剌合蛮的回纥人，代替镇海。

八

楚材感到一丝凄凉。

自从一二一五年投降蒙古，他在蒙古为官已有二十七年。成吉思汗及诸皇子都已经先后去世，博尔术、者勒蔑、赤老温、木华黎和者别等建国元老也都已经不在了。成吉思汗的兄弟当中唯一还健在的是帖木格，现在蒙古的统治者已经进入第三代。

楚材之所以甘心投降蒙古，辅佐成吉思汗，是想为自己的女儿夏光报仇。但是不知何时，他已经成为蒙古政权中不可或缺的存在，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在他的辅佐下，逐渐扩大版图，把蒙古建成为一个空前的大帝国。而他，也已经扎根蒙古。

开辟了广阔疆土的每一个蒙古武将，都对楚材怀有崇高的敬意。他以他出色的才能完善了蒙古的政府机构，在对外扩张的过程中，他也每每提出好的建议，让蒙古军在战场上连战连胜。

楚材对武将的影响很大，就算是脱列哥那，也要让他三分。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她认为楚材更倾向于推举蒙哥。

楚材依然是蒙古朝廷第一人，但是却逐渐开始受到脱列哥那支持的回纥官员的压迫和排挤。

如果成吉思汗还活着，绝对不会罢免镇海。镇海对窝阔台政权中的一切了如指掌，能够抓住脱列哥那的软肋，因此，脱列哥那首先拿他开刀。

眼看着镇海被罢免自己却无能为力，楚材才感到他也老了，不管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已经跟不上。楚材感觉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必须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确定第三代大汗的人选。”

楚材突然觉得这是自己的使命。

在窝阔台即位之前，楚材力挽狂澜。原本参加忽里台的大部分人都支持拖雷，但是楚材当场诵读成吉思汗的遗诏，使窝阔台成功继承了汗位。

汗位不能由一家独占，这是楚材的策略。只有诸皇族交替继承汗位，才能避免蒙古的分裂。二代汗是老三窝阔台，三代汗便理应由老四拖雷家的人来继承。

长子术赤家和次子察合台家都已无意角逐汗位。如果在此按照脱列哥那的意愿，压制拖雷家而拥立贵由为汗，拖雷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拔都还没有回来吗？”楚材不停地这样问自己的亲信。

“还没有。”

他的亲信总是一脸为难地回答。如果现在在两部建立了庞大的钦察汗国的拔都回来，定会成为拥立蒙哥的坚强后盾。

成吉思汗去世之后，窝阔台再次下令西征。拔都任总将，贵由和蒙哥等人也随军出征。但是拔都和贵由一直不和，作战中经常会发生争执。而拔都和蒙哥却谈得来。他们的父亲关系就很好，拔都一定会成为蒙哥的重要支持者。而且，二人的母亲都出身于克烈部。

此前，脱列哥那见窝阔台病情加重，便派出使者让贵由赶快回国。她称想让儿子见窝阔台最后一面，其实是想让儿子来主持窝阔台的葬礼，为角逐三代可汗作准备。

贵由在回归蒙古的途中得知了窝阔台逝世的消息。贵由和诸皇子以及将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纷纷回国，唯独拔都不动声色。对于楚材和脱列哥那的敦促，他只是说：“西方战事不稳，反蒙古势力不容小觑，现在还不能回国。三代汗的选定交给忽里台便是。”

在已经无缘汗位的拔都看来，做东方贫瘠草原的可汗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还不如在富裕而且拥有高度文明的西方大草原巩固自己的王国。

拔都想要利用自己作为西征总将的地位，在西方确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从蒙古走出来之后，已经对蒙古没有了眷恋。

但是如果忽里台没有拔都的参与，其决议便不是蒙古国的决议。更何况，楚材想要拥立的蒙哥如果没有拔都的支持，在忽里台上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无论从哪方面看，天资聪慧而且宽仁公正的蒙哥都比性格急躁、心胸狭窄的贵由更适合继承汗位。

楚材之所以不愿贵由继承汗位，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同样是自己的孩子，脱列哥那却偏爱贵由，对先帝指定的阔出、失烈门以及其他儿孙不管不问。在脱列哥那的影响下，失烈门和合失无缘汗位。他们非常恨脱列哥那。如果贵由就任第三代可汗，不仅蒙古会陷入分裂，窝阔台家也会陷入分裂。

但是在拖雷家，不论是长兄蒙哥，还是他的弟弟忽必烈等，都非常聪明豁达，而且一家关系和睦。不论谁继承汗位，其他人都会真心拥戴支持。

脱列哥那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她想尽最大可能阻止拔都出席忽里台。脱列哥那为了让贵由成功继承汗位，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地下筹划。

被罢免的镇海偷偷地来拜访楚材。他不久就要离开国都。在离开之前，他来向楚材告别。

“楚材知道阁下心中不好受，希望能够忍耐。”楚材说道。

镇海之所以离开国都，是楚材的建议。如果继续留在此处，不知道脱列哥那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耶律大人也要务必小心。”镇海说道。他更担心楚材的安危，而不是自己。

脱列哥那要拥立贵由，现在楚材已经成了她最大的障碍。脱列哥那在情急之下，有可能派刺客来刺杀楚材。跟镇海比起来，楚材更应该躲避一段时间。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现在还不能离开国都，起码要等第三代可汗即位。”楚材紧紧地盯着镇海的眼睛说道。

如果楚材现在离开国都，正遂了脱列哥那心愿。在拔都回来之前，楚材不能离开这里。

“脱列哥那拼命拥立贵由。即便贵由真的即位，他身体虚弱，又整天沉溺于酒色，不知节制，其势不会长久。贵由皇子之后必然由蒙哥即位。在此之前，你先躲避一段时间吧。”

楚材这样对镇海说，并将蒙古帝国未来要实行的政策一一传授给他。镇海站在楚材家的门口，长久不愿离去。他知道，这将是自己与楚材的永别。

九

只要拔都一回来，形势马上便会有转变，而且他会清除脱列哥那身边的那些回纥人，将镇海召回。但是，楚材的希望落空了，拔都最终没有回来，其间，脱列哥那不断活动，支持贵由的人逐渐增多。这让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的楚材感到心痛。

一二四三年，楚材身边又发生了重大的变故。二月初，突然有一队士兵闯进楚材的家中。楚材非常吃惊，忙问为首的人是为何事。那人答道：“是摄政大妃命令我们来这里搜查。”

“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为什么要来搜查？”楚材问道。

“我们当然知道这是占星师耶律楚材的府邸。以前在金国掌管财政，降蒙之后，掌握了我蒙古帝国的财政大权。现摄政大妃怀疑你私吞国家的财产，命我等前来搜查。老老实实让我们搜查！”领头人狐假虎威，大声喝道。

虽说是脱列哥那的命令，但肯定是因为法迪玛的谗言。楚材听到这些话，先是惊讶，然后镇定地说道：“我受神帝所召出仕帝国已有二十八载，我全心全意为了帝国，从未私吞国家的一点财产。你们搜吧，搜遍每一个角落。如果有一点东西是私吞国家的，你就把我的头砍下来，交给摄政大妃。”

士卒仔细地搜查了耶律楚材家的每一个角落，结果只发现大量的书籍、书画、占董、乐器和地图等。领头人惶恐地向楚材谢罪，逃也似的离开了楚材的家。

“辅佐帝国二十八年，现在却遭到这样的怀疑，真是悲哀啊。”士兵离开之后，楚材凄惨地低叹。

镇海走后不久，脱列哥那便提拔奥都剌合蛮掌财务，这实际上意味着楚材已被排挤在外了。楚材的建议已经完全不被现在的朝廷接纳。

到了一二四四年，楚材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便闭门不出了。其实即便他现在身体健康，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同年六月的一天，楚材将亲信叫到病床前。

“我将不久干人世。我死后，将公私都交付给镇海，尽量早点召开忽里台，确定第三代大汗。如果汗位长期空缺，蒙古的团结将会遭到破坏，敌人便会乘虚而入。务必要求拔都皇子回来参加忽里台。只有皇族和诸部族团结一致，才能保证帝国的兴盛。如果汗位继承出现问题，将会导致帝国的混乱。我就要去见神帝了，你们要发誓效忠帝国，始终将帝国的安定放在第一位，不要只想着个人。你们要为了帝国的未来和万民的安乐而为政。这不仅是我的愿望，也是神帝的遗志。”

跟亲信说完这些之后，耶律楚材又将家人叫到床前。向家人交代完遗嘱之后，楚材便闭上了眼睛。

楚材的死标志着成吉思汗时代的完结。

脱列哥那听说楚材去世的消息，顿时松了一口气。阻碍贵由登上汗位的最大障碍没有了。她开始后悔自己曾经怀疑楚材，于是追封楚材为广宁王，谥号文正，称赞其德。

耶律楚材死后，脱列哥那的政权正式确立。现在，她的亲信奥都剌合蛮和法迪玛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对先帝忠心耿耿的大臣们看到蒙古的政权逐渐被回纥人掌控，都感到忧心忡忡。但是，脱列哥那信任这些人，老臣们根本无法接近脱列哥那。

十

一二四—年十二月十一日，窝阔台去世，第五年，也就是一二四六年的春天，最终确定了决定汗位的忽里台即将召开。汗位已经空缺了五年，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其间，朝廷多次请拔都回来参加忽里台，但是每次拔都都找出借口，拒绝参加。虽然宿将和诸侯都不想参加没有拔都出席的忽里台，但是已经不能再拖了。

在拔都缺席的情况下，蒙古朝廷决定于一二四六年在哈剌和林召开忽里台。拖雷家唆鲁和帖尼带领蒙哥、忽必烈等兄弟参加，成吉思汗的兄弟中唯一健在的帖木格、窝阔台家和察合台家的人、大臣、将领以及从宋、波斯、斡罗思等国来的王公贵族、使节及其随从，还有从蒙古各地来看热闹的人，都聚集到哈剌和林。

人们带着各种东西聚集到这里，盛况与窝阔台即位时一样。

帝国的版图比窝阔台即位时更大，因此此时忽里台的规模和参加的人数也就更多了。万安宫周边建起了两千多个供众人居住的蒙古包，但是依旧不够用。

忽里台确定于一二四六年的八月举行。唆鲁和帖尼带着蒙哥兄弟和家臣住进了他们的大帐。唆鲁和帖尼当着家人的面，悲痛地说道：“在忽里台上，贵由很可能当选为可汗。但是，我们不能就此灰心。我的孩子们都还年轻健壮。据说在窝阔台家，失烈门和阔端等人也都不希望贵由继承汗位。窝阔台家中一点都不团结，而我们一家人却紧紧地团结在一起。这次我们可以让给窝阔台家，但是四代汗必定出自我家。那时，让我们再团结一致吧。”

蒙哥和忽必烈兄弟四人跪在唆鲁和帖尼面前，他们从母亲的话中感受到一种不屈不烧的意志，他们知道自己的母亲不管怎样都想让他们中的一人继承汗位。

忽里台于吉日召开。众人聚集在可以容纳两千人的白色大帐内。

大帐有两个出入口，一个供参加集会的人使用，一个为可汗专用。大帐的周围由警卫守护。选举开始之前，贵由便已经穿上了可汗穿的礼服，接受人们跪拜。忽里台还未召开，贵由便已经开始享受可汗的待遇了。

上午说到一些关于政务的问题，但是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议题，大家都在心中盘算接下来谁将成为大汗。

正午的时候，人们转移到黄金大帐。

反贵由的第一大势力拔都没有出席，推举窝阔台有功的耶律楚材也已经不在人世。因此，这次的忽里台实际上只是要确认贵由的可汗地位。

人们几乎一致推举贵由为第三代可汗。窝阔台死后，他们花了五年的时间准备这次忽里台，结果五分钟之内就开完了，确定了贵由为第三代大汗。虽然窝阔台在生前曾经指定孙子失烈门继承汗位，但是参加大会的人无不迫于脱列哥那的压力，以失烈门还未成年为由，改为推举贵由。

一致通过之后，贵由站在最高的座位前，推辞了一番。

“贵由不才，被各位推举为第三代可汗，实在光荣之至，但是可汗责任重大。现在祖汗的弟弟帖木格叔祖在部落中最为年长，无论年龄见识都甚于我。拖雷叔叔一家当年拥戴父汗为可汗，术赤伯父和察合台伯父一家也一样。拖雷叔叔在父汗病重的时候，曾经舍命祈祷，换回了父汗的生命。此大恩尚未报，而拖雷叔叔的儿子蒙哥兄弟无论人望还是能力都有目共睹。此外还有很多比我贵由更适合继承汗位之人。贵由生来身体虚弱，恐怕难以胜任。多谢大家厚爱，但是贵由无德无能，恐辜负大家的重托，因此请允许贵由辞退。”

贵由在装模作样。这不是出于本心，而是按照蒙古的习惯，必须这样说。

听了这些，参加会议的人都齐声说道：“您当蒙古可汗，乃是全蒙古的意志，也是神帝、先帝的遗志。我们如何能违背他们的意志？”众人都催促贵由赶快接受任命。

如此推让了好几遍之后，贵由宣布：“既然是上天和全蒙古的意志，贵由无法继续推辞。贵由不才，愿意接受此位。只是，在朕之后，汗位继承人只能出自本家。”

这些话也是依循惯例。本家原本是指全蒙古部族，但是在这里，贵由所说的本家是指窝阔台家。

贵由宣布接受汗位之后，出席忽里台的人一起在决议书上签名，齐声说道：“我们向您的子孙起誓，即便扔到草中，混在膏中，也不会被牛或者狗吃掉。只要还有一块肉，我们就决不让其他血统的人继承汗位。”

此后，贵由在帖木格和蒙哥的引领下，坐到了黄金宝座上。所有的列席者摘掉帽子，将腰带挂在肩上，在贵由面前九叩九拜，发誓效忠于他。

聚集在黄金大张外面的各国王公贵族、使节和百姓为了向新汗表达敬意，屈膝跪在地上，向新汗叩头。

之后，贵由带着众人走出黄金大帐，向太阳九叩九拜。之后，新汗再次回到黄金大帐，连续七天七夜举行盛宴。与会者享受着各地送来的山珍海味，演奏着各种乐器，彻夜歌舞。

大宴会持续了七天七夜之后，贵由按照惯例将皇宫中的金银财宝分给了众人。具体的分配由拖雷家的唆鲁和帖尼负责。这是给拖雷家的人面子。

贵由为了显示自己比先帝更为大方，毫不吝惜地将金银财宝分了，甚至连小孩和外国使节的随从都能得到他的赏赐。

即便这样，都没能将皇宫中的宝物分完，最后他下令，人们可以随意将自己想要的东西带走。贵由的大方之举，一直持续到宴会结束。

贵由的生母脱列哥那来自蔑儿乞。当年，蔑儿乞人是成吉思汗不共戴天的仇敌。消灭了蔑儿乞之后，成吉思汗将俘获的蔑儿乞首领脱脱的长媳赏赐给了窝阔台，她便是脱列哥那。

脱列哥那生的儿子成了蒙古的可汗，可以说是蔑儿乞人血脉的复仇。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甚至连脱列哥那，也忘了自己是蔑儿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