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二章 有趣的战争

一

如果战争的目的在于掠夺，那么就没有必要杀人。而且，要是将当地居民都杀掉，则土地便会荒芜，也就不能再掠夺。但是，现在成吉思汗要征服全世界，所以抵抗者便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掉。

原本只需要猎物的苍狼，现在被霸权这个欲望征服，他要无限地扩大自己的狩猎领域。

者别和速不台领命追击摩诃末。

摩诃未已经完全没了战意，只是一味向南逃跑，以期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他在沿途各城和部落对大家说：“我军已无保护诸位的能力，请各自逃命吧。”

此时，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作为一个国王的责任。摩诃末一边逃跑，一边与大家商量对策。

“现在要想守住全部领土已经很困难，将分散全国的兵力集中于一处，并发动回教信徒，据守阿姆河，迎击蒙古军。你们认为如何？”

很多部下提出了反对意见。

“臣等以为，我们应该撤退到哥疾宁，以图东山再起。那个地方即便失守，也可以撤退，从那里退往印度，还有可能找到援军。习惯草原生活的蒙古军在酷热难当的印度肯定束手无策，这样对我军才有利。”

摩诃末听了这个意见，觉得有理，便同意了。

当他们渡过阿姆河来到巴里黑的时候，遇到了摩诃末的长子。在他的建议下，他们改变了撤退到哥疾宁的计划。

但是，这时前来汇合的摩诃末三子札兰丁却坚持主战。

“父亲和兄长为什么都只想着撤退？自太祖以来，我花剌子模已历六代，有着一百二十多年历史的王朝，难道就这样任由东方蛮夷蹂躏吗？一个堂堂大国，在面对外来侵略时，竟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只顾逃命。这样下去，我们还有何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要是父亲还是坚持逃跑，就请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儿臣。”

札兰丁还对摩诃末道：“百姓为何要向国家交纳赋税？就是希望在危急时刻能够得到保护。如果我们辜负了百姓的期待，他们便会对我们失去信心，转而投奔蒙古，对我们倒戈相向。”

但是摩诃末却道：“你还年轻。不管是怎样的勇士，都应顺潮流而变。吉凶早已由天定，上天不会为难顺应时势的人。我们可以先行撤退，然后等待潮流逆转。”

摩诃末否定了札兰丁的建议，诸将也不支持札兰丁。

不久，摩诃末便接到了撒麻耳干陷落的报告，率众前往波斯。

途中有人想暗杀摩诃末，由于摩诃末预先察觉到了这一点，随即改为前往你沙不儿。

战争的阴云还没有扩散到你沙不儿，百姓尚沉浸在祥和的气氛之中。摩诃末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他们将阿姆河上的桥和河面的船都破坏了，心想：不管蒙古军多么勇猛无敌，带着那些笨重的攻城器具，无论如何渡不了河。

于是，摩诃末在你沙不儿大摆筵席，并召集美人和歌姬，每日沉浸于歌舞之中。

但是，他的享乐没能持续多长时间。不久，便传来了蒙古军已经渡过阿姆河的消息。摩诃末听说，脸色大变。

阿姆河是摩诃末的最后防线，为了防止蒙古军渡河，他下令破坏了所有的桥梁和船只。但是，蒙古军却利用树枝和牛皮袋，抓着马尾巴渡过了阿姆河。

因为牛皮袋中有空气，所以能浮在水中，引导马儿游过河。攻城车和投掷器、大炮等兵器都装在木筏上，由马拉过去。

半月之后，摩诃末便从你沙不儿仓皇逃走。

者别带领部队到达你沙不儿城外，向百姓宣告了成吉思汗的“神意”，你沙不儿城不战而降了。

弃城而逃的摩诃末躲避着者别的追杀，辗转于波斯的哈伦堡、可疾云和吉里阳等地。

后来，他又逃到里海沿岸的杩拶答而。到了这个地方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随从，也没有了任何财物。

由于一路辛苦，摩诃末患上了肺病。最后，他乘一只小船逃到了里海中一个叫做额别思宽的小岛上，摩诃末在岛上搭起帐篷住下。岛上淳朴的居民送来了食物和日用品，热情地接待了这位国王。

“想我花剌子模帝国，西接里海和波斯湾，东跨锡尔河和印度河两大流域，北抵咸海，南到阿拉伯海，地域广阔。我身为花剌子模帝国的国王，现在却连一个随从也没有，屈居于这个小岛上，靠着岛上居民的接济等待死亡。真是世事无常啊。但是，小岛上这种简单的安逸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这是以前的我从来不知道的一种幸福。”

摩诃末在这个四周环海的小岛上享受着余生，但是，他的病情日渐加重。

摩诃末知道自己已经来日无多时，将闻讯陆续赶到的王子们叫到了自己面前。他废掉了原本已经立为太子的斡思剌黑，改立札兰丁为后继者。

在濒死之际，摩诃末将札兰丁当成唯一可以拯救国家的人。

“我决定立你为继承人，只有你才能挽救我们帝国。用你的勇气和智慧去打败蛮夷，光复我国。拜托了！”

摩诃末在奄奄一息的时候，将光复国家的重任交给了札兰丁。把自己的佩剑交给了他，并对其他王子道：“你们要和札兰丁齐心协力，共讨蛮夷。”

两天之后，也就是一二二〇年十二月的某日，摩诃末逝世。

一代枭雄摩诃末二十年前从父亲手中夺得王位，然后吞并了周边的小国家，使得花剌子模王国迅速扩张为中亚最大的帝国。如今他就这样在一个小岛上默默地去世，下葬的时候，连一块包裹遗体的布都没有。

此时，蒙古军为了追击摩诃末，继续在各城进行扫荡。蒙古的势力现在已成燎原之势，几乎覆盖了花剌子模全境。

二

摩诃末死后，成吉思汗将下一个征服的目标定为花剌子模的旧都玉龙杰赤。玉龙杰赤是与摩诃末二分天下的母亲禿儿罕哈敦的老巢。

摩诃末在世的时候，花剌子模国政令是由这母子二人发出的。如果同一件事的命令有所不同，受命者则会根据日期来决定听命于谁。

摩诃末每获取一块领地，就将其中一半分给他的母亲。虽然现在摩诃末已经死了，但是只要秃儿罕哈敦还健在，就不能说成吉思汗已经完全控制了花剌子模。

摩诃末从撒麻耳干撒退的时候，曾经请母亲和自己一起逃亡，但她没有听从儿子的劝告。

成吉思汗在进攻玉龙杰赤之前，和以往一样派人去劝降。他先是大骂摩诃末不孝，并表明自己无意侵犯秃儿罕哈敦的领土，等远征结束之后，会让秃儿罕哈敦自由地在这块土地上施展她的本领。

秃儿罕哈敦听了使者的话，不置可否。很明显，她对成吉思汗的劝降心怀警惕。

“玉龙杰赤完了。成吉思汗虽然说投降者可以延命，但是他的这种保证是不可靠的。而且，即便得以苟延残喘，也只能充当蒙古人的奴隶。老身怎能去服侍那蛮夷？”

说完，秃儿罕哈敦带着大量财物，从玉龙杰赤撤退了。

在撤退之际，她下令杀害了关押在玉龙杰赤监狱中的俘虏。这些俘虏大多是当年被花剌子模兼并的小国的国王或领主。

亲信们都对这样残虐的行为看不下去，劝道：“花剌子模危在旦夕之际，怎能进行无谓的杀戮？”

秃儿罕哈敦无视劝告。“这是什么话？如果成吉思汗进城之后将他们放了，他们必然要寻机报复，来袭击我们。”

但是，这位一代女杰也在杩拶答而山中被成吉思汗俘虏了。后来，她被成吉思汗带回蒙古草原的和林，于一二三三年逝世。

将称霸世界的野心灌输给成吉思汗的，是耶律楚材。在征服花剌子模的中途，成吉思汗原本的报复心已经变得模糊，耶律楚材让成吉思汗有了打败西方大国的自信。

成吉思汗的旨意都是由耶律楚材草拟。楚材觉得，成吉思汗的野心越大，破绽就会越多，自己就更容易报仇雪恨。

成吉思汗自认为是上天派到人间的，但是他所经之处，都会被当地人当成凶残的野兽和魔头。

三

原本团结得坚如磐石的一家已经出现了裂痕。术赤和察合台已经明显反目，两个人的矛盾开始影响到了战争。

楚材想象着兄弟失和、父子手足自相残杀的蒙古帝国。

“臣以为，可汗不应放弃占领地，而应派官员驻扎于此，将之作为蒙古帝国的领地。”

提出这个建议的也是耶律楚材。

如果侵略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获取战利品，而不扩大领地，则部族的团结便不会遭到破坏。

楚材的故国辽和金都是随着帝国的扩张而逐渐走向灭亡。小国被大国吞并是乱世的常态。要想在弱肉强食中生存下去，就必须变得强大。

但是，无休止扩张的大帝国，会像迅速聚集的云朵。楚材希望自己能将处于云端的成吉思汗一下子推到地狱之中。

在远征花剌子模途中，成吉思汗越发信任耶律楚材。楚材的每个建议几乎都能奏效，蒙古军所向披靡。

成吉思汗为了表彰楚材的功绩，对他道：“想要什么，你尽管说。”

“能日日服侍在可汗身边便是微臣最大的心愿。”楚材回答道。

“真是一个无欲之人啊。你要是说想要花剌子模，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块土地赐给你。”

“多谢可汗厚爱，臣感激不尽。臣只是一个经营国家的工匠，却没有统率国家的能力。”

“你是说工匠没有能力统治国家吗？”成吉思汗很奇怪。

“正如您所说。制造弓箭的工匠虽然能做出弓箭，却并不一定会射箭。这二者道理是一样的。”

成吉思汗对楚材的回答很满意。楚材的谦虚，让成吉思汗更加确定他不会有任何谋逆之心。

很多贤臣和功臣之所以会被主人疏远，往往是因为他们的主人害怕他们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你娶个妻子如何？”

撒麻耳干城攻陷后的庆功宴上，成吉思汗突然提议。

楚材一下子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这句话正好触到楚材的隐痛。他害怕自己有了新家会忘记仇恨，于是回道：“臣并无娶妻之意。”

“为何？”成吉思汗问。

“如果娶了妻子，必然要生孩子，这是很麻烦的。现在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任何责任和负担，生死都了无牵挂。这样最好。”

“这样啊。我真希望你能娶妻生子，让你的聪明才智有后继之人。”成吉思汗有些遗憾。

撒麻耳干陷落之后，成吉思汗在附近驻军，休养兵马。

其间，以札兰丁为首的摩诃末的三个王子在祖母秃儿罕哈敦离开之后，进驻玉龙杰赤。

成吉思汗听说后，派术赤、察合台和窝阔台前去攻打。

蒙古军在奈撒附近与札兰丁率领的花剌子模军发生了激烈的战斗。结果蒙古军失败了。

这是自帖木儿灭里取得第一次胜利以来，花剌子模军取得的第二次胜利。

在奈撒附近，帖木儿灭里与札兰丁会合了。帖木儿灭里的到来让花剌子模军士气大涨。

但是，在奈撒附近的一个城堡作战时，札兰丁的两个弟弟斡思剌黑和阿里被蒙古军杀死。两个王子的头颅被箭穿起来，挂在城头示众。

札兰丁流着泪，发誓一定要为弟弟们报仇。

“蒙古贼，我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礼兰丁放弃了玉龙杰赤，驻进了你沙不儿。

留下的玉龙杰赤守军与蒙古人展开了激战。由于术赤和察合台不合，蒙古军在战争中逐渐露出了破续。术赤发起进攻的时候，察合台便会袖手旁观，而当察合台出战的时候，术赤则会勒住缰绳。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便不会按照战前的决定行事。蒙古军由此陷入混乱。

花剌子模军便看准了这个破绽，使蒙古军遭到很大的损失。

蒙古军攻城已经六个月了，但是仍旧无法攻下玉龙杰赤。城外，花剌子模的英雄札兰丁和勇士帖木儿灭里又相互协助，使蒙古军腹背受敌，几乎陷入崩溃。

成吉思汗得知玉龙杰赤的战况因为术赤和察合台的不合而陷入僵局，便委任窝阔台负责指挥。

成吉思汗责备术赤与察合台道：“如果你们还是这样不顾大局，就送你们回草原。”

窝阔台努力劝说了一番两位兄长，全军再次同心协力，对玉龙杰赤发起攻击。最终，蒙古军的大旗插到了玉龙杰赤的城头。

但是，之后的战局却让蒙古军始料不及。玉龙杰赤的军民同心协力，奋力抵抗，与攻进城来的蒙古军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在蜘蛛网一样的街巷之间，玉龙杰赤军民展开了神出鬼没的反击，让蒙古军无法应付。每一户人家都变成一个小小的堡垒。

蒙古军不熟悉地形，往往会被赶到小胡同中，全部被杀。

躺在路上的一些“尸体”会突然跳起，朝他们袭来，所以蒙古军只能小心翼翼地用刺刀试探路上的每一具尸体，提心吊胆地前进。

玉龙杰赤军民之所以能够同心协力抵抗蒙古军的进攻，是因为他们听说神出鬼没的英雄札兰丁已经回到城内。

蒙古军至今无法弄清札兰丁的位置，因此让这种说法更加可信。

窝阔台只好下令：“宁可失去一千将士，也要将札兰丁俘获。”束手无策的蒙古军将石油泼在民家的房屋上，放起火来。但是，由于风向突变，反而使得很多蒙古兵被烧死。

蒙古军进城之后，战争仍旧持续了七天。

一二二一年四月，玉龙杰赤终于落入蒙古人之手。城内的道路上堆满尸体，滞碍难行。蒙古军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寻找札兰丁，但是没有找到。

玉龙杰赤的一些百姓请求饶恕，但是窝阔台没有接受他们的投降，除了一些工匠、年轻的女子和幼儿之外，其他人全部被杀。

关于此时蒙古军的暴行，有这样一段小插曲。

一个老婆婆请求成吉思汗的宽恕：“要是您饶了老身的命，老身愿意献上珍珠。”

“那珍珠呢？”成吉思汗问道。

“已经吃到肚子里了。”老婆婆回答。

于是成吉思汗下令剖开老婆婆的肚子，从里面取出了珍珠。

这可能只不过是为了夸张蒙古军的暴行而编造出来的一个故事。

被杀害的俘虏的数量，是传说中的十分之一。

因战火而成为废墟的玉龙杰赤城，对蒙古军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于是窝阔台令人挖开阿姆河的堤坝，水淹玉龙杰赤。

花剌子模最后的据点玉龙杰赤失陷以后，花剌子模残军分散到全境，开始了游击战。

战线从花剌子模东部转移到波斯。位于阿姆河上游的呼罗珊地区较为富庶，有你沙不儿、巴里黑、马鲁和也里四城。

这个地区是突厥人的据点。当时，者别和速不台追杀摩诃末的时候曾经经过此处，并一度打开你沙不儿的城门。

一二二〇年十一月，蒙古军在此遭到了重创。

成吉思汗的女婿脱忽察儿率军攻打你沙不儿。脱忽察儿觉得，既然者别曾经攻陷过这里，自己再来一次，应该不是难事。但是，他过于轻敌了。

你沙不儿军民在花剌子模的英雄札兰丁的指挥之下，士气异常高涨。在攻城的第三天，脱忽察儿中流矢而亡。

成吉思汗的嫡四子拖雷为了给姐夫报仇，于一二二一年二月二十五日率军进攻马鲁。经过激战之后，拖雷的军队攻陷了马鲁。札兰丁和帖木儿灭里侥幸逃脱。

除了一些工匠和年轻女子之外，其他人大都被蒙古军拉到城外杀了，少数活下来的，都充当了蒙古军的奴隶。这些人在下一次战争中将会被当成人肉盾牌，想到将要面临的悲惨命运，众人抱头痛哭。

拖雷将金色的毛毡铺在地上，坐在上面，以观看俘虏被杀时的惨状为乐。最先被杀掉的是反抗最为激烈的花剌子模的将士。

蒙古人不会尊敬强敌，对于杀害了自己同胞的敌人，他们心中只有怨恨。

但是，即便这样，拖雷心中复仇的火焰仍然久久没有熄灭。

大屠杀后，拖雷下令全军撤退。此时，一些躲藏起来的百姓不知是计，听说蒙古军已经撤退的消息，便回来了。

不久，拖雷下令蒙古军折回，开始了第二轮大屠杀。

之后，拖雷开始向你沙不儿发起进攻。这里是呼罗珊地区的中心城池，也是让脱忽察儿丢命的地方。只要还没有攻陷你沙不儿，就不能算是为脱忽察儿报了仇。

你沙不儿同时也是札兰丁的根据地。在你沙不儿，札兰丁布告全军：“脱忽察儿的死对于敌我双方都非常重要。蒙古军不将我们杀绝是不会罢休的。即便投降，也只有死路一条。各位兄弟如果还想活命，就好好地与敌军打一仗。让这些蒙古的恶狼都死在异国他乡，不放一条回去。”

札兰丁在你沙不儿准备妥当，坐等蒙古军前来。

在此期间，札兰丁还率部秘密出城，袭击蒙古军防守薄弱的地方，给蒙古军带来很大的损失。札兰丁的军队神出鬼没，蒙古军不知所措。

在进攻你沙不儿之前，拖雷对全军将士道：“一定要攻下你沙不儿。不管你沙不儿有多少守城的敌人，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俘虏了札兰丁或者杀掉他，你沙不儿也就完了。如果让他逃了，即便攻陷了你沙不儿也没有意义。”

拖雷的心中充满仇恨。

拖雷曾因善战被父亲成吉思汗称赞。自信的他，在得知札兰丁不过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将领时，不禁大为羞惭。

此前，札兰丁曾经在呼罗珊地区击败了术赤、察合台和窝阔台。在花剌子模一败涂地时还能取得胜利，实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不仅如此，现在在花剌子模各处，蒙古军都被札兰丁的军队搅得不得安宁。原本勇猛的蒙古军只要一听到札兰丁的名字，便勇气顿失，而花刺子模人的士气却因此高涨。

四

为了攻打你沙不儿，拖雷准备了发驽机三千、抛石器三百、火焰放射器七百、云梯四千、石块无数。这样的规模对于蒙古军可谓空前。

你沙不儿之战始于一二二一年四月七日，昼夜不断。直到八日早晨，蒙古军才填平了护城河，破坏城墙达七十多处，蒙古的一万将士利用云梯攻入了城内。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蒙古军攻下了你沙不儿。花剌子模的将士来到城下，迎击蒙古军。双方在街巷之间展开激战。

城内的将士似乎一点都不怕死。女人和孩子都在协助士兵作战。他们知道，战是死，降也是死，无不进行着绝望的抵抗。札兰丁也给了他们力量。

直到四月十日，蒙古军才控制了全城，攻陷了你沙不儿，拖雷率领的一万蒙古军只剩下五千了。

怒不可遏的蒙古军开始在你沙不儿城内追杀残兵。屠杀一直持续了四天，他们甚至没有放过一条狗、一只猫。

在攻下玉龙杰赤的时候，一些人装死得以逃脱。吸取上次的教训，拖雷下令割下每一具尸体的头频。然后，他们将割下的头颅以男人、女人和孩子分类，分别堆成小山，然后浇上油烧掉。这些头颅燃烧后冒起的浓烟在你沙不儿上空弥漫了将近半个月，遮天蔽日。

只有四百工匠得以幸存。在马鲁抢来的女人和孩子也被杀掉了。

蒙古的将士翻遍了每一具尸体，都没有找到札兰丁。

攻陷了你沙不儿之后，拖雷趁着士气高涨，继续往东南方向前进。行军五天之后，蒙古军到达了呼罗珊地区最后一个据点：也里。

经过六个月的激战，也里被蒙古军攻陷。

就这样，呼罗珊的四大重镇——巴里黑、马鲁、你沙不儿和也里都被纳入了蒙古的版图。

在你沙不儿陷落之际，札兰丁率领最为精锐的三百将士从地道逃走。

他相信，只要自己活着，花剌子模就有希望。玉龙杰赤、马鲁和巴里黑之所以全军覆没，就是因为这三座城池没有地下秘密通道。他的父亲摩诃末在撒麻耳干失守时也是沿着地道逃出来的。正所谓父子相承。

五

札兰丁途径奈撒等地，向东行进，三天后到达了哥疾宁。

拖雷得知札兰丁逃到了哥疾宁，马上从也里出发，前往追击。

在哥疾宁，有很多忠实于花剌子模的部族。听说札兰丁到来，各部族都聚集到他麾下。札兰丁的队伍迅速膨胀。

札兰丁对投奔自己的各部族道：“我们不能让东方的蛮夷继续践踏祖先留给我们的土地。那帮禽兽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和恶魔没有两样。要想战胜那些魔鬼，我们就要先变成魔鬼，以一当十。我们决不能孤零零地死在战场上，要死，至少要带上两个蒙古兵一起上路。死去的人可以胃活人的盾牌。即便全部牺牲，也不能让那些禽兽活着返乡。我札兰丁虽然不才，但是只要我还活着，就决不能让蒙古人安宁。”

听了札兰丁这番话，许多人顿时精神振奋。

一二二一年四月下旬，札兰丁率领聚集在自己麾下的七万大军，从哥疾宁出发，向蒙古军发起反击。

他首先朝八鲁弯一带发起进攻。

成吉思汗接到札兰丁率大军进攻八鲁弯的消息之后，命失吉忽秃忽率领三万兵马迎击。

派到哥疾宁的军队由察合台的儿子木秃干指挥。在进攻欣都山北麓的范延堡的时候，木秃干不幸身亡。

一向非常疼爱木秃干的成吉思汗大怒，亲自率军攻打范延堡，并下令将那里的所有人都杀死。

即便如此，成吉思汗的怒火依然没有熄灭。攻陷了范延堡之后，成吉思汗下令毁掉这座城，此后的几百年中此地都没有复兴，一直是一片废墟。

木秃干战死的时候，察合台还在锡尔河的前线。成吉思汗不忍将这个噩耗告诉他。但是，这样的消息最终是瞒不住的。当察合台与成吉思汗会师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自己儿子的身影，感到奇怪，于是便问众人，但是，谁也没有回答。

成吉思汗故意找话，道：“对于你最近的言行，我有些疑虑。你该不会对我有叛心吧？”

察合台感到非常惊讶，道：“我对父亲一向忠心不二，怎么可能谋反？我一直遵从父亲的命令，从不违抗，您就是让儿子去死，儿子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此话当真？”

“若有半句假话，儿子当场自我了断。”

“各位，你们都听到察合台的话了吧？那我们就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吧。木秃干死了。在攻打范延堡的时候，他冲锋陷阵，壮烈牺牲。木秃干成为了大蒙古帝国的一块基石。我不许你悲伤。要是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就不许因为这件事而悲伤消沉。”成吉思汗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说道。

察合台表情僵硬，强忍着泪水。当他离开成吉思汗住处的时候，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流了下来。

六

失吉忽秃忽本来是个文官，在接收中都的时候，博得了成吉思汗的信任，被委任为武将，率领一部。

“札兰丁智勇双全，不可掉以轻心！”成吉思汗对失吉忽秃忽道。

两军在八鲁弯高原正面相遇。札兰丁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失吉忽秃忽的先锋军消灭。虽然失吉忽禿忽的损失并不特别大，但是这次战斗大大地影响了士气。

札兰丁将自己的军队分为三路，由阿明灭里指挥右翼军，兵力三万，阿黑剌黑指挥左翼军，兵力三万，他亲自率领一万中军。

札兰丁见战场是高原，于是下令全军将士下马作战。

阿明灭里不解其意，问道：“下马作战？如此迎击蒙古的强悍骑兵，岂不是自找死路？”

札兰丁笑道：“若是在蒙古草原上，骑兵是可以发挥本领的，但是，这里的地形不适合跑马。大家下马，将缰绳系在腰上，低身去砍敌军的马腿。”

两军交战之初，札兰丁的中军遭到重创，但是他并不慌张，而是率领左右两翼包抄敌人。

正如礼兰丁所料，蒙古的骑兵来到这块崎岖不平的土地之后，举步维艰。札兰丁看准时机，率军杀了过去，但他们攻击的对象不是人，而是马。

战马惊起，原本擅长马术的蒙古骑兵也无法驾驭，纷纷落下地来。花剌子模的士兵开始围攻落马的士兵。

但是，蒙古军没有惧色，依旧与花剌子模军奋勇作战，直到晚上，双方依然难分胜负。如果交战时间延长，对由各部族联合组成的札兰丁的军队是不利的。

在骑马战斗中约损失了五千士兵的失吉忽秃忽在马上绑上假人，并命人点起篝火。花剌子模的士兵看到这些，以为对方的援军到了，军心开始动摇。

阿黑剌黑在战斗中亲眼看到了蒙古军的勇猛，失去了信心，在当夜的军事会议上，他坚持主张撤退。

“敌人的兵力是我们的两倍，白天我们便陷入了苦战。而现在，敌人的援军又到了，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对方的，不如暂时撤退吧。”支持阿黑剌黑这个建议的人不在少数。

“战争才刚刚开始。大家为了花剌子模而战的勇气都跑到哪里去了？哪个蠢货会在夜里点起篝火告诉敌人自己的援军到了？这些不过是蒙古军惯用的伎俩。当时在不花剌和撒麻耳干的时候，他们也抓了一些俘虏，让他们举着旗帜冒充士兵。我们不能被他们欺骗。那些多半都是假人。我们明天接着用步兵去进攻蒙古的骑兵，必胜无疑。”

听到札兰丁如此说，大家决定继续作战。

失吉忽秃忽的计谋被礼兰丁识破，兵力上处于劣势的蒙古军队在第二天的战斗中逐渐不敌。

失吉忽秃忽根据前一日的作战经验，知道骑兵派不上用场，于是下令下马作战。

札兰丁见蒙古将士都已经下马，下令吹响了进军的号角。他们根据先前商量好的计策，一起跨上战马，朝蒙古的步兵发起进攻。

蒙古军大惊失色，想要赶紧上马，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这片高原上到处都是沟渠，不熟悉地形的蒙古军骑着马跌落到沟里，后面的士兵也会因为无法立马停下，而跟着跌落。

习惯山地作战的札兰丁军看准时机杀将过来，手持长矛刺杀坠马的蒙古兵。失吉忽秃忽的军队四分五裂，全军崩溃。花剌子模军取得了很久以来的第一次完胜。

被打得体无完肤的失吉忽秃忽的军队收拾残军，仓惶逃走了。

如果胜利的女神对札兰丁微笑，说不定花剌子模能够以这次胜利为契机，收复失地。但是，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阿明灭里和阿黑剌黑因为争一匹骏马产生了争执。原本阿明灭里麾下的将士都是康里人，而阿黑剌黑麾下的大部分是突厥人。他们所争的并不是一匹骏马，而是族人的面子，一番激烈的口水战后，阿明灭里一怒之下用鞭子打了阿黑剌黑的头。两部族剑拔弯张之际，札兰丁出来调停。

“今天是胜利的宴会，我们不能为了争区区一匹马，而让胜利化为乌有。”

在札兰丁的劝说下，争执总算平息，但是阿明灭里却始终没有向阿黑剌黑道歉。札兰丁也无法强制他道歉，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会引起康里人的公愤。

阿黑剌黑一怒之下，率领麾下的五万将士离开了札兰丁。札兰丁的兵力一下子少了六七成。

札兰丁仰天长叹：“此乃天弃我也。”

他虽然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却在那之后失去了大量的兵力。仅仅因为一匹骏马，札兰丁失去了收复失地的大好机会。

离开了札兰丁之后的阿黑剌黑命运十分悲惨。他在出逃途中被自己的部下杀害，麾下的部队也陷入分裂，后遇到蒙古军的袭击，被消灭。

七

听说成吉思汗的军队来攻，札兰丁从哥疾宁往印度河方向撤退。

失吉忽秃忽的战败给成古思汗带来很大的打击。

虽然在帷幄之中，也有人为派文官出身的失吉忽禿忽去打仗感到担心，但成吉思汗还是派出了此人。因为他认为失吉忽秃忽是有才能的，虽然实战经验少，却和拖雷一样有带兵打仗的天赋。要对付札兰丁这样的英才，就应该起用有天赋的将领。成吉思汗认为，让失吉忽秃忽来应对札兰丁，一定很有意思。但是，他的期待落空了，失吉忽秃忽没能战胜札兰丁。

数日后，踏上八鲁弯高原观望的成吉思汗才意识到是失吉忽秃忽选错了战场。在这里，蒙古人引以为豪的骑兵是无法发挥所长的。

成吉思汗身边的人都认为这次失吉忽秃忽难辞其咎。他不仅在战争中损失了五千精兵，还损失了大置的战马、兵器、车辆和粮食。他们认为，失吉忽秃忽必须被治罪，但是成吉思汗却有自己的考虑。

他将失吉忽秃忽叫了来，问道：“你知道札兰丁麾下的阿明灭里和阿黑剌黑不和吗？”

“末将知道。”

“听说你在撤退的时候放弃了战马、兵器、食粮和车辆？”成吉思汗又问道。

“正是。”

“对我们蒙古民族来说，战马和车辆与人的生命同等重要，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要丢掉那些东西呢？”

“在那种地方，马站都站不稳，如果带着马走，士兵的伤亡将会更加惨重。末将不愿损失可汗麾下的任何一个士兵，所以才舍弃了战马。”

成吉思汗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对失吉忽秃忽也没有任何处罚。

一个重臣不明白成吉思汗的意图，寻机相问，成吉思汗道：“失吉忽秃忽的确战败了，但是，却也让札兰丁的七万军队分裂，不得不从战场撤退。我方的实际损失为五千，敌军却损失了五万以上的兵力。我们在战场上将敌军消灭和敌军内部矛盾导致的消耗，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失吉忽秃忽看似失败，实际上却胜利了。这难道不是他的聪明之处吗？”

“即便是胜利，也是捡来的便宜。”

“并非每个人都能捡到这样的便宜。这次就不追究他的责任，让我们看看他在下次战争中的表现吧。”成吉思汗说道。

他认为，这样的战争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