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四哥伸手关上热水,“湛卢,报告故障。”

“湛卢机甲机体受损严重……30%……60%……80%……警告,持续损毁中……”

四哥一把攥住他冰冷的手腕,湛卢猛地睁开碧绿色的眼睛:“先生,我和机身失去联系了。”

有那么一瞬间,四哥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垂下眼睫挡住了目光,接过湛卢手里的开水,倒出来一点,又往里扔了个茶包,转到茶几后坐下。

宁静的香气蒸腾起来,北京β星的天空是凛冽的湛蓝。

“意外事件,”四哥伸手抹去顺着杯沿滴下来的水,捻了捻手指,他依旧是很平静,语速比平时还要慢一点,“不慌,我们先猜猜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机身在白银要塞最底层,按道理来说,他们不会把它拿出来展览。”

“我的机身防御系统是联盟最高级,能抵挡所有重型武器之下的正面攻击,依照刚才的损毁速度来看,应该是机身遭到重型武器连续打击……很可能不止一架超时空重型机甲。”湛卢尝试着连接那远在白银要塞的同名机甲,反复几次都失败了,他十分不适应地活动了一下,好似生锈了似的,把身上每个关节都转了一遍,“抱歉,先生,我现在感觉有点不习惯,像是身上重要器官被切掉了一样。”

“……”四哥诡异地沉默了一秒,“湛卢,出去跟别人不要这么说话。”

“好的先生,”湛卢说,“所以,我存放在白银要塞最底层的机身正在遭受狂轰滥炸。”

那么白银要塞想必已经被炸得外酥里嫩了。

四哥往后一靠:“白银要塞的地理位置非常微妙,地处一二星际交界,与两大星系警戒联动,被八条星际航道包围其中,戒备森严,外围还有三个军事要塞环绕,严防死守起来,苍蝇都飞不进去,硬闯或者大规模的重型机甲跃迁都不现实。”

湛卢手心向上,一个立体的星际航道地图悬浮在茶几上方,白银要塞外围八条航道让人眼花缭乱,七十六个关卡穿梭其间,此外,航道外围,还有“伯伦”、“小蜂鸟”与“长白山”三个驻军要塞,围着白银要塞旋转,像三颗卫星。

“白银第一卫队被我留在航道商船上了,如果有异动,他们早该把消息传过来。”以假乱真的星际轨道倒映在他灰色的眼睛里,他说,“整个要塞的防御与军备是我亲手置办下的,六个备用能源系统,武装军备足够把整个第一星系炸成流星雨,就算他们派了条狗坐镇白银要塞,也不至于这么不声不响地一败涂地。”

湛卢补充了一句:“接替您掌管白银要塞的是阿瑞斯?李上将。”

四哥——林——扒下军装、再不提自己真名的林静恒停顿了一下:“那确实跟派条狗过去也差不多。”

湛卢说:“您的意思是,白银要塞的最高行政长官李上将叛变,主动关闭了白银要塞的防御系统吗?”

“可能是他,也可能是权限更高的人,”林静恒把茶杯转了一圈,冷笑了一下,“我还没动手,他们自己先窝里反了——湛卢,想办法联系第一卫队,告诉他们机灵点,撤退,撤离时走民用航道,避开小蜂鸟要塞。”

对他的命令,湛卢永远是先执行,后质疑。飞快地发完信,他才平平板板地说:“小蜂鸟要塞的叶里夫将军是您的朋友,先生,您是否怀疑他也已经背叛了联盟?”

“首先,要把白银要塞炸成筛子,至少要成百上千艘机甲,那么多重机甲不可能春游似的一起在天上飞,否则离的近的星球用肉眼都能观测到。所以无论这股力量是从域外来的,还是玫瑰之心附近,都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机甲开进第一星系,运送武器的过程必须是长期分批而且严格保密的,所以他们在白银要塞附近,还必须有一个能容纳这些重机甲的地方,小蜂鸟的位置和公转轨道最理想,”林静恒顿了顿,“第二,小蜂鸟的叶里夫不是我的朋友,我哪来那么多朋友?叶里夫其实是陆老师的旧部,隐藏得好,所以这事很多人不知道,让他得以蛰伏保存实力,这么多年,他被迫安分守己,一来是我用武力强行压制,二来是他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不想跟我翻脸。他是一条被我拴在枕边的狼,又恨我,又顾念旧情不愿意咬我而已。”

方才死了一次机的湛卢听着这些人类之间的微妙关系,CPU简直要过热,好一会,他才问:“先生,您为什么要把一匹狼拴在枕边?”

林静恒照例不回答,只是简单地吩咐:“保持严密关注,叫白银九从域外过来,到第八星系边缘找我。”

湛卢的后脚跟轻轻碰了一下,就在这时,佩妮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静恒一挑眉,示意湛卢替他接。

湛卢立刻接通通话,一张嘴,惟妙惟肖地模拟了林静恒的声音:“什么事?”

“四哥,”佩妮压低声音,“有人想见您,说是域外来的。他们说,您对一个生物芯片一定很有兴趣……什么芯片?您知道这件事吗?”

湛卢抬头和四哥对视了一眼——

毒巢“蜘蛛”身体里的芯片被强行取出后,他背后的人肯定会有反应,可是……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开学两个半月,星海学院依然没招到半个老师,但实验室已经建好,教学工作稳定顺利,他们甚至还有了一架星际机甲可供拆卸玩耍,一切堪称完美。

陆必行打发走学生,照常回到自己的实验室。

今天有点不同寻常,因为实验室和湛卢是联网的,一般湛卢会早早地通过电脑和他打招呼,神奇的人工智能可以借用实验室里的机械器材当自己的身体,给陆校长当助手,并且时时把进度同步给他的主人。

没错,这遭瘟的人工智能太智能了,让他足不出户也能顺利沟通一切金主,陆必行三个月没见过林一根毛了。

神秘的林和他身上超越第八星系至少百年的科技产品,都像一块磁石,吸引着陆必行这只异类。未必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只是有事没事想找他说几句话。尽管林总是爱搭不理,偶尔一点回应还不明显,得靠显微镜一帧一帧地找,但陆必行就是感觉,不管他说什么,林都听得懂。

广袤的第八星系,找个不认为他疯疯癫癫的人不容易。

“湛卢?”陆必行试探地叫了一声,没人理他,看来是不在。

人工智能也无故旷工吗?

陆必行嘀咕了一句,趁这会没人看他,他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整整齐齐的背头被他两把祸害得死无全尸,里出外进地垂下来,然后他伸了个足能把自己拉长一米的大懒腰,心想:“不来就不来吧,我自己更自在。”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翻看之前的实验记录,几个月以来,那枚生物芯片他和湛卢已经快研究出眉目了,可以说是粗糙版的“伊甸园”。不同之处在于,伊甸园是一个网络、一个交互式平台。而这枚芯片更像是个恶意的信号发射塔,以它为中心,往外辐射,能量越大,辐射范围也越大。当它启动的时候,会像病毒一样,不由分说地侵入人的感官和周围的智能系统,接入方式和伊甸园一模一样,但不能和身处其中的人或机械交流,芯片能用既定方式影响其他人的感官,影响方式就那么几种,都是芯片内部的程序提前预设好的,佩戴者不能随心所欲。

另外一个让人比较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这芯片为什么能让“蜘蛛”变成刀枪不入的超人?

之前试着把生物芯片植入小白鼠身上的时候,并没有发生类似的情况。

陆必行翻了翻小白鼠的各项身体数据,又和生物芯片大眼瞪小眼起来,眼珠一动,他心里忽然起了个馊主意。

“湛卢,你没来吗?”他又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说。

依然没有声音。

陆必行心动就行动,三下五除二地装好了医疗器械,又紧张又兴致勃勃的给自己做了个全身消毒,然后预设好程序,躺进了无菌舱。

实验室的医疗系统是湛卢改造过的,先进程度超过陆必行想象,本来是应付突发情况的,没想到被陆校长拿来做人体实验。

不到片刻,小小的植入手术留在几乎无痛的情况下完成了。

作死不等天黑的陆校长一边认认真真地记录了芯片接入后各种生命体征,一边吹了一段口哨,歌曲名叫做《被好奇害死的猫》,然后他试着启动了芯片。

会发生什么?

一瞬间,某种被电流击中心脏的感觉来袭,只一下,倒是不难受,让他心里“咯噔”一下的程度。

随后,难以言喻的酥麻感攀上来,周围所有机械运行的内部代码全浮现在他眼前,陆必行自己的精神也被接入芯片中。

他好像身在大浪之中,外力强行逼进大脑,只是连接就已经让他极度不适起来,陡然加快的心率让医疗设备发出轻微的警报,一个无端而起的念头从他心里破土而出――我无所不能。

陆必行一愣,抓着金属栏杆的手下意识地往下一折,实心的金属拉杆竟然弯了。

陆必行跟弯折的金属杆面面相觑片刻,满腔英雄气顿时短了,他发出一声惨叫:“这他妈好贵的!”

这时,陆必行的耳根突然动了一下,他的感官好像接上了实验楼里所有电子设备,包括监控,像个耳听六路的大蜘蛛。

大蜘蛛听见了机甲存放室的声音,几个熊学生撬锁进去了!

“就开出去转一圈,我还没离开过大气层呢。”这一听就是挑事精怀特,“咱们在轨道上飞,不离开北京星,一会就回来,校长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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