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江藤达次已经接到公司高层干部会让他辞去董事长的通知,但他在向山越君叙述法定代表人高柳总经理上门宣布的情景时,情绪显得格外激动,浑身的血仿佛全涌上了脑门,脸上变成了紫红色。

“来得好快啊!是髙柳总经理直接向您传达的吗?”

虽说是他人的事情,但对于山越君来说,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打击,尤其没有想到江藤先生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那天,我与您通电话时说,我让会计科整理股主任调查有关我公司招待寿永开发公司的发票。”

“啊,那太感谢了!非常有参考价值。”

无论山越君怎么鞠躬行礼说客套话,江藤先生都没有兴趣追问究竟如何有参考的价值。

“通完电话后,高柳君就到了我家。他是中午从公司打电话给我的,说有事上门拜访,到底是什么事没有说,我糊里糊涂地等了好长时间。所以,我对你说,你就是说马上来,那天晚上我也无法接待。”

原来是这么回事!山越君这才明白。原来是高柳君与江藤先生事先约好的。

“高柳总经理是怎样说的?”

“高柳君坐的就是您这个位置。一坐下来便立即把两手撑在榻榻米上对我说:‘董事长,您什么也别说了,请原谅我的任性,希望您无论如何点头同意!’”

“我不明白他说的意思,简直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候,他开口说了,在上午的高层干部办公会议上,一致决定免去我的董事长职务。理由是让出位置来由年轻人担任。”

“那么,是高柳君退任董事长喽!总经理的职务是由执行董事还是其他哪个高层干部接任?”

“不,不是那么一回事!据高柳君说,他仍然担任总经理,董事长的位置暂时空缺。”

“那,不就是赶董事长您下台吗?”

“是的。”

“我就是坐在董事长位置上,也没有董事长应该持有的任何权力。按理说,决定企业方针的重要事项也应该事先与我商量。可事实上是反其道而行之,都是先斩后奏,也就是既成事实后再向我报告,我也只能依样画葫芦。后来,我连法定代表人的资格也被完完全全地剥夺了。我作为董事长盖印,也是总经理室秘书送来事先准备好的文书,在指定位置上例行公事。我以前都是一声不吭照办,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我也知道,即使提出不同意见也无济于事。我一发牢骚,就会与高柳君及其手下发生矛盾。”

“……”

“原田先生,这世界上有这么老实的董事长吗?有如此只有其名而无其实的董事长吗?”

“高柳君是董事长在担任总经理时一手提拔的吧?对于高柳君来说,董事长是他一辈子不应该忘记的恩人!”

“他这忘恩负义的家伙!”

正襟危坐的江藤达次,他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不时地颤抖着,头顶上的白发似乎也立立起来。

“并且呢!原田先生,高柳君不仅迫使我辞去董事长职务,就连专职顾问也不让我担任。”

“咦!您说什么?”

“而是让我担任兼职顾问,津贴微乎其微,仅仅是救济费而已。”

“董事长!您已经点头同意高柳君的无理要求了?”

“是的。”

“为什么不拒绝呢?这种过分要求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如果董事长拒绝,高柳总经理及其手下那些高层也只能干瞪眼,又能怎样奈何你?”

“这我也想过,可接下来的股东大会的会议表决,最终还是会通过以高柳君为首的高层干部会议决定的方案。”

“那,哦,也许是那样。”

“在目前这个时候与高柳君对抗,一切都是徒劳的!只能引起公司内部的矛盾日益激化,纷争加剧。说到底,我这样做还是爱着东洋商社。”

江藤先生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从怀里取出纸巾擦拭泪水。

“董事长,您爱公司的精神太高尚了!”

“我当时也想过,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断然拒绝高柳君的要求。可是,要知道即使勉强留在董事长的位置上,也只能是如坐针毡,日子将更加难过。你想,既然高柳君已经有这个打算,我早晚会被股东大会的决议免去董事长职务。尽管那是一种形式,但实际上木巳成舟,不如就同意高柳的要求吧!”

老实巴交的董事长,他说话时紧紧攥着膝盖周围的浴衣下摆。

“然而,这人事安排简直与报复没有什么区别。”

“……”

江藤先生默认了山越君的这个观点。

“为什么突然间变成这样的结局?董事长事先一点没有觉察吗?”

“是高柳君突然提出的,亊先一点预兆都没有。”

正式辞去董事长一职,这要到召开股东大会表决后才能生效。在股东大会召开前的这段时间,还是可以与高柳君进行交涉。

为什么不让辞去董事长职务的江藤先生担任专职顾问?这对于江藤先生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也再没有脸面去见公司的同仁了。

这分明是报复。江藤先生说,在他的记忆里没有这样对待过高柳君。

山越君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片刻,他慢吞吞地对江藤先生说:

“董事长知道高柳总经理在银座夜总会里有情人的事吗?”

“上次从您这里听说的。”

江藤先生轻轻点点头。

“那件事情,您是怎样想的?”

“我不想触及个人私生活,只是觉得在公司经营情况不佳的时候,作为总经理太不自重了。”

江藤先生声音不大,但语气强硬,俨然董事长批评部下的口吻。

“事实上,那女人是别人的。高柳君仅仅是名义上的而已。”

“哦,名义?”

“出借名义是商业用语,高柳君在为他人充当名义上的经济后台。”

“……”

江藤达次似乎一点也不明白山越君说的意思,看来他也是一个认真做人、对女人不感兴趣的人。见江藤先生对自己说的毫无反应,漠不关心,山越君也不再解释了。他想说一些别的,希望从江藤先生那里得到证实。

“那天董事长在电话里说,在东洋商社接待寿永开发公司立石总经理等人的支付凭证中间,有一个招待场所是银座的塔玛莫夜总会,是吗?”

“有那样的名称!是根据会计整理股主任的报告。”

“我再询问一遍,东洋商社与寿永开发公司之间有业务往来吗?”

“我所知道的业务对象中间,没有这样的公司。”

“既然没有什么业务往来,高柳君为什么要那样频频招待寿永开发公司呢?并且在那么多的招待宴会上,根本没有高柳君和东洋商社的人出席。而东洋商社被迫扮演买单角色,您不知道这其中的理由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即使推测也不明白吗?”

“不明白。”

江藤先生不假思索地把山越君的提问给推了回去。已经辞去董亊长职务的他,对这些琐碎事情毫不关心,相反觉得关心这种事是一种累赘。

“董事长!”

山越君最后一次激发江藤先生:

“董事长在担任总经理时决定高柳君为接班人是错误的。如果选择另外一个接班人就好了,真后悔莫及!您说那个人离开公司后去大阪了。”

“是兼任管理部长的井川正治郎,我已经对您说过多遍了。最终没有选定井川正治郎为接班人,这是我一生中不可饶恕的最大错误。”

“您现在还是不知道井川君的去向吗?”

“不知道。”

“您为何不抓紧找他呢?并且请他通力合作反击高柳体系呢?”

“已经晚了!纵然能够找到井川君,与他合作推翻高柳体系事实上已不可能了。再说井川君非常恨我,因为是我决定让高柳君担任接班人的。他认为是我把他赶走的。”

江藤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气无力。

“董事长!”

“请别再叫我董事长了!事实上,我已经不是芑事长了。”

“那么,请允许我称您为江藤先生吧。”

山越君低下脑袋。

“江藤先生,今后打算干什么呢?”

“我嘛,年岁已大,打算夫妻俩今后开一家野菜餐馆。”

“野菜餐馆?”山越君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今天我才恍然大悟,我已是老年人了,不中用了。就在这一带做做小生意凑合着过吧,以此送走我的余生。”

“野菜烹调,尊夫人很早以前就开始研究了吗?”

“不,太太和我都是门外汉,不过,请内行来指教一下总能学会的。不增添人手,就我们夫妇俩干,开支不会很大,餐馆地点就定在这里。”

“……”

“请看!庭子里野菜丛生,相反能形成一种野趣,也许能引起客人兴趣。想到开一家野菜餐馆,实际上也是这些草给我的启发!再说市面上最近的‘野菜热’方兴未艾。”

山越君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江藤先生曾经问过,现在到处流行野菜专门餐馆吗?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当时,江藤先生已经在着手准备干这一行了。

江藤先生说,外行经营开始只能是小规模的野菜餐馆。虽这片洼地属于下北泽范围,但毕竟远离繁华街市。在这种场所干,光老夫妇两人就行。

山越君感到心一下被收紧了,为江藤夫妇晚年的凄凉深感不安。

“原田先生,江藤野菜餐馆开张时,希望您带些朋友来帮我捧场。”

“明白了。贵餐馆开张时请通知我,请允许我届时向你们祝贺。”

山越君觉得再问下去,自己可能会伤心得掉泪,便重新坐下欲找新话题。

“谢谢!我想寄给你开张的通知,请原田先生告知您的住所。”

山越君哑口无言。

迄今为止,山越君还没有递名片给江藤先生。而江藤先生完全相信他是一个专门记者。

自从在举行“金融界总理石冈先生庆祝会”的那家超一流宾馆走廊上相遇以来,江藤先生毫不怀疑山越君,尽管他已经好几次来访,而江藤先生根本没有问半个字。见山越君不仅与自己有共同话题,而且坚定站在自己这边,也就放心了,似乎觉得现在再打听是一种不正常的做法。

但江藤先生想寄给山越君开张通知,因此,不得不打听他的地址。然而,一直化名原田的山越君顿感尴尬,显得有点语塞起来。

“不,开张之前我会常常打电话来的。开张准备以及其他方面,也许有难办的事情?届时,请允许我做你们的参谋帮一点小忙什么的。”

有了这么些客套话,山越君才得以金蝉脱壳。

“哦哦,如果有你助一臂之力真是太难得了!事实上,光靠我们老夫妇干,究竟怎样做才行,碰到的问题一定会不少,请务必鼎力相助。”

“明白了。也许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请允许我尽自己的微薄力量。”

山越君离开夏季用的坐垫,站起身朝江藤先生行礼。

“那么,我就告辞了。”

“喂喂,过来过来。”

江藤先生向里面招手。

“请过来一下。”

老妇人一副瘦长脸出现在山越君面前,跪在榻榻米上向山越君行礼。

“听原田先生说,他今后与我们商量有关野菜餐馆开张前的各种准备事宜。你也说上一句,请原田先生今后多多关照哟!”

听江藤先生这么一说,老妇人再次跪在榻榻米上向山越君磕头致礼,感谢声和激动的眼泪交织在一起。

“别这样,夫人,您这样行礼太为难我了!”

山越君摆摆手朝大门口走去。

江藤夫妇一直送山越走出门口,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长满茂盛树枝的庭院内目送着山越君远去,直至消失在坡道上。

山越君朝着车站走去,心里犹如灌满了铅十分沉重。

他的眼前浮现出,寿星董事长在最后的人生道路上步履维艰的情景。

一些曾经在担任总经理时期发挥聪明才智,被称颂为某企业的某某总经理或某某总经理的某企业的人,总有一天退居为董事长,然后退居专职顾问,最后退居为一般顾问直至退出企业经营的舞台隐居家中而销声匿迹。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似乎形成了一种特有的规律。正因为这些人曾经名噪一时,其最后的结局比退职的普通职工还要悲惨。

话虽这么说,然而高柳总经理对于提拔自己的恩人——江藤先生的做法,如此冷酷无情。这,给

江藤先生的刺激太大了。免去董事长职务不说,连专职顾问的荣誉头衔也不给。高柳君的所作所为犹如一条没有人性的疯狗!现在的突然罢免究竟意味着什么?除高柳君的独裁专制外,背地里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山越君来到车站广场。

右边是昭明相互银行下北泽支行的大楼建筑,陈列橱窗里悬挂着“人类信爱”的广告,正中央挂着巨大的人物照片。每次经过都是这样的画面,对于山越君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也已经腻了。

就在这眨眼间当儿,进入山越君眼帘的这些装饰物突然变了,变成另一种东西。他兴奋地朝银行沿街陈列橱窗走去,整个身体几乎贴了上去。

山越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橱窗里的照片,仿佛在使劲地吞咽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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