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病了。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不过,玛丽·班尼斯特知道,她身体很不舒服。从用那些药的情况来看,她似乎有些担心,也许她病得不轻。她以前从未进过医院,除了有一次扭了脚踝之外,他父亲因为害怕她骨折而把她送进了当地的急救诊所。但现在她却躺在一张像医院病床的床上,旁边有一个打静脉点滴用的输液架,从那里有一根透明的塑料管垂下来,一直通进她的右手臂里面,仅仅这个景象就把她吓坏了,尽管输进她身体里的药物有镇静作用。她心中在想,不知道他们给她用的是什么药。基尔戈尔医生说了,是使她身体保持不脱水的液体和其他一些东西,他是这样说的吗?她头脑里迷迷糊糊的,她晃了晃脑袋竭力想摆脱迷糊,使自己想得起来。喔,是了,何不去把它找出来呢?她的两条腿向右划了出去,站了起来。她人很不舒服,双腿颤抖不止。然后她俯身去看输液架上挂着的东西。她发觉眼光模糊很难看清楚,所以她俯身再凑近些,但也只看到标签上的标记用的是她看不懂的代号。女四号试验对象重新站直了身子,她感到沮丧,想皱眉头以作表示,但没有完全成功。她环顾治疗室,发现远端还有一张床,在一堵大约五英尺高的似乎是砖砌的隔墙旁边,但那床空着。远端的墙上挂了一架电视机,但此刻它关着。房内的地板铺了瓷砖,她光脚踩在上面凉飕飕的。房门是木质的,装了一个插销,而不是把手——这是一扇标准的医院用的门,但她不知道。房间里她怎么也找不到电话。医院病房里不是都有电话的吗?她是在医院里吗?它看上去像是一家医院,但她知道,她的脑筋转得更慢了,不如往常那么管用了,虽然她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的。就好像是酒喝多了似的。除了感觉身体有病之外,她还感到虚弱极了,连她自己也不完全指挥得动了。该是做些什么的时候了,虽然该做什么她并不确切知道。她站在那里思考了片刻,然后伸出右手抓在输液架上,开始向门口走去。幸运的是,输液架上的电子控制装置是用电池做电源的,所以没有插头插在墙上。输液架下的橡胶轮子轻巧地滚动起来。

她伸手去开房门,结果发现它并没有上锁。她拉开房门,探头到门外,先环视一下门框周围,随后向走廊深处望去。空空如也。她走出房门,身后仍然拖着那个输液架。她看不到有护士站,无论在走廊的哪一头,但她并不觉得它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女四号试验对象开始向右走去,现在她已把输液架拉在自己的身前推着走了,她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但到底什么东西她并不确切知道。她使劲皱了下眉头,试着去打开其他的房门,不过尽管它们都能打开,但暴露在她面前的就只有黑乎乎的房间而已,大多数还散发着消毒剂的味道,直到她已经走到了走廊的最尽头。尽头的这扇门标注的编号是T-9,在这扇门后她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这里没有病床,但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台计算机,它的显示器的屏幕还亮着,这就意味着计算机的电源仍然通着。她走了进去,俯身去看那台计算机。它是一台IBM的兼容机,她懂得如何使用那些机器。她发现,它甚至还有一台调制解调器。好啦,那样的话,她能做些——什么呢?

又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她才做出了决定。她能给她父亲发个信息,不是吗?

在五十英尺开外的二层楼上,本·法默刚刚匆匆去了一趟厕所回来,他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之后重新坐进他的转椅。他拿起先前一直在看的那本《生物观察》。现在是凌晨三点,在房子的这一端,已是夜阑人静。

爸爸,我无法确定我在什么地方。他们说我在表格上签过字,允许他们把我收进来作一些医学试验,试验某种新药或什么的,但我现在觉得糟透了,我吃不准为什么。他们把我接在一个加药的东西上,它插在我的手臂里,感觉糟透了,而我——

法默读完了那篇关于全球气候变暖的文章,回头再来检查面前电视屏上的显示。计算机一个个地翻过运行中的监视摄像机所拍摄的画面,结果表明,所有的病人都在床上躺着——

——除了一个人之外。哟!是谁?他想,因为没有看到床空的那个房间的代号,所以只能等待计算机画面再翻转回来。这大约花了一分钟,哦,糟了,T-4房间的人不见了。就是那个姑娘,不是吗?女四号试验对象,叫玛丽什么来着。哦,糟了,她跑到哪里去了?他打开直接控制按钮,检查走廊。那里也不见有人的踪影。还没有人作过通过走廊里的门进入这座综合性大楼的其他部分的尝试。这些门都是上了锁,并且加了报警装置的。见鬼,医生都到哪里去了?现在值班的医生是个女的,名叫兰妮什么来着,这里其他的员工都不喜欢她,因为她是个既傲慢又惹人讨厌的悍妇。显然,基尔戈尔也不喜欢她,因为她总是轮到上夜班。哦,对了,帕拉切克是她的姓。法默拿起了呼叫系统的麦克风,一边还心不在焉地在想,不知道她是什么国籍的人。

“帕拉切克医生,帕拉切克医生,请给保安回电话,”他在广播系统中呼叫。大约过了三分钟,他的电话响了。

“我是帕拉切克医生,有什么事?”

“女四号试验对象走开了。我在监视摄像机里找不到她。”

“我就来。打电话告诉基尔戈尔医生。”

“好的,医生。”法默根据记忆拨了那个电话号码。

“是谁?”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先生,我是本·法默。女四号从她的房间里失踪了。我们现在正在找她。”

“好的,找到后打电话给我。”电话变得死一般的静寂。基尔戈尔并不那么激动。你也许能够四处闲逛一会儿,但你不可能离开这座大楼,又不被人看见。

现在仍然是伦敦的交通高峰时间。伊凡·彼得罗维奇·基里连科的公寓离开大使馆很近,这使他可以步行上班。人行道挤满了行色匆匆赶着到他们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上班的人——英国人是一个讲究礼仪的民族,但伦敦人却往往来去匆匆——上午八点二十分,他准时来到那个约定的转角。当他在转角处停下来等绿灯亮时,他把一份《每日电讯报》,一份保守倾向的晨报拿在左手。

大家都是行家里手,情报的交接天衣无缝。没有片言只语的交换,只在肘上撞了两下告诉他松手,以便把他的《每日电讯报》换成另一份。而且交换的动作还是在腰部以下完成的,这样既可避免被他周围的那些人偶然瞥见,又因为它的低位,他们周围的人群足可以阻挡住可能设置在这个繁忙路口周围屋顶上的任何一个摄像机的窥视。成功之后,这位常驻代表所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不要得意得笑出声来。对于他来说,真刀真枪尽显其外勤特工的技能始终是一种愉悦。尽管他目前已经登上高位,但仍喜欢亲自做这种日常的间谍事务,之所以如此乐此不疲,只不过是要向自己证明,他仍然能够干得像他手下的年轻人一样出色。几秒钟之后,绿灯亮了,一个身穿棕黄色大衣的男子从他旁边斜刺里蹿出,带着他的晨报快步向前走去。这里离大使馆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他走过院子的大铁门,走进使馆大楼,通过安全检查,上楼进他在二楼的办公室。进门后,他先把大衣挂在门后的衣钩上,接着就坐下来在办公桌上打开那份报纸。

这么说来,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果然遵守了他的诺言。报纸里夹了两张没有分隔线的白纸,手写的文字密密麻麻地盖满了这两张白纸。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外勤特工,约翰·克拉克,目前在英国的赫里福德,现在担任一个新的称为“彩虹”的跨国反恐部队的指挥官。该小组由十至二十人组成,他们选自英国、美国,也许还有其他一些国家。它是一个隐蔽的行动组织,只有一小撮位高权重的高官才知道。他的妻子是护士,在当地的一家公立医院工作。在皇家空军特别空勤团基地里工作的当地老百姓中间,他的部队的口碑甚好。“彩虹”已经出动过三次执行任务,伯尔尼、维也纳和“世界乐园”,每一次,它给恐怖分子——基里连科注意到,波波夫回避了以前的那个艺术性的词汇,“进步分子”——的打击都很有效、迅速,并且是在当地的警察机构的伪装之下。彩虹部队可以动用美国的硬件设备,它已被用于西班牙,这在有关这起事件的电视报道中表现得清清楚楚。为此,他建议大使馆应把它弄到手。通过武官去搞最为合适,波波夫特别提出。

总之,这是一份有用的报告,简明但不乏内容,这位常驻代表心想,用来交换他在街头转角上给他的东西是公平的,物有所值。

“嗯,今天早晨看到什么了?”西里尔·霍尔特问跟踪监视小组的组长。

“没有,”另一个“五处”的人回答说,“他在他常拿报纸的那只手上拿了一份他常拿的报纸,但是人行道上人头拥挤。可能有过东西的换手,不过即使换了,我们也没看见。我们在对付的是一名专业的高手,先生,”跟踪监视科的科长提醒英国秘密保安局的副局长说。

波波夫坐在返回赫里福德的火车里,他的黄褐色的宽边礼帽放在他的膝上,他似乎正在读报,其实不然,他实际上是在翻阅莫斯科转送过来的那些单倍行距打印的资料的影印件。基里连科果然言而有信,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高兴地看到,就如一个好的常驻代表应该做的那样。所以现在,在这里,他一个人坐在从伦敦帕丁顿火车站开出的城间列车的头等车厢里,正在阅读关于这个名叫约翰·克拉克的家伙的更多资料,同时也为他所读到的东西深深折服。看来莫斯科他的老东家组织在他身上确实花费了很大的力气。资料里附有三张照片,其中的一张很清晰,似乎是在莫斯科RVS主席的办公室里拍的。他们甚至还不惜花时间去了解他的家庭。他有两个女儿,一个仍在美国上大学,一个是医生,现在已嫁给一个名叫多明戈·查韦斯的人——又一个中情局的外勤特工!波波夫读到,年龄在三十五六岁。多明戈·埃斯特班诺维奇,他也曾见过戈洛夫科,显然是与那个年龄较大的特工搭档的。两人都是准军事部队的军官……会不会这个查韦斯也在英国?他太太是医生,所以这是轻而易举就可加以核实的。克拉克和他的晚辈搭档被克格勃的官方文件描述为令人敬畏和经验丰富的外勤情报军官,两人都说一口被称为有文化和有教养之人说的俄语——毫无疑问,均毕业自加利福尼亚蒙特里的美国军事外语学院。查韦斯,报告继续说,还持有华盛顿外围的乔治梅森大学的国际关系本科和研究生学位,当然是美国中央情报局付费培养的。所以,无论查韦斯还是克拉克,他们都绝非仅仅筋肉发达之辈。他们还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年轻的这个还娶了个当医生的老婆。

他们参与的已知的和得到证实的外勤行动——到此为止了,完了!波波夫心想。两次得到俄国帮助而完成的确实令人难忘的行动,加上十年前的偷运格拉西莫夫的妻女出境,其他还有几次疑似但未得到证实的行动……“令人敬畏的”对这两人都是恰如其分的评价。他本人,作为一个有二十余年经验的外勤情报军官,深切地知道,什么东西令人难忘。克拉克想不当兰利的明星也难,而查韦斯显而易见是他的得意门生,正踩着他的……他岳父的又宽又深的脚印前进……这岂不有趣?

他们在四点三十四分找到了她,她仍忙着在计算机上打字,打得很慢,也很差。本·法默打开房门,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输液架,然后才是穿着医院病人服的后背。

“哎哟,你好,”这位保安说,口气仍不失和善。“出来散会儿步,是吗?”

“我想告诉爸爸我在哪里,”玛丽·班尼斯特回答。

“哦,是吗?用电子邮件?”

“说得对,”她高兴地回答。

“好吧,我们现在送你回到你的房间去,好吗?”

“我想好的,”她很疲倦,所以同意了。法默扶着她站起来走进走廊,很温柔地,用他的一只手搂在她的腰上。这段路很短,他打开T-4房门,送她上了床,替她盖上毯子。他调暗灯光,正准备离开时,发现帕拉切克医生正一个一个房间巡查过来。

“我们也许遇到问题了,医生。”

兰妮·帕拉切克不喜欢人家叫她医生,但现在她也无心去找茬。“是什么问题?”

“我发现她在T-9房间的计算机上。她说给她爸爸发电子邮件了。”

“什么?”医生的眼睛突然瞪得像牛眼那么大,法默看到。

“她是那么说的。”

哦,糟糕!医生的心中在想。“她知道些什么?”

“或许没多少。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即使他们想通过瞭望窗外获得一个大致的概念,那也无济于事。窗外,他们见得到的只是树木葱郁的小山包,他们甚至连停车场都见不到一个,因为汽车牌照上的编号有可能透露线索给他们。即使是这方面的问题,行动也都已经做过深思熟虑,作出面面俱到的安排了。

“有没有办法收回她发出的信?”

“如果我们知道她的密码和她所登录的服务器,也许能,”法默回答。他的计算机能力是经过彻底考核的。这个公司的每个人差不多都一样。“在我们把她弄醒以后——约莫四个小时左右吧——我可以试试。”

“有没有办法使它不发出去?”

法默摇摇头。“我怀疑不能。那样工作的软件是不多的。我们的系统里没有安装AOL软件,只安装了Eudora软件,如果你已经执行了‘立即发送’的指令,它早已出去了,医生。那东西直接进到‘网’里去了,而它一旦进到那里——哦,那就——”

“基尔戈尔会气疯的。”

“是的,夫人,”这位前海军陆战队队员说,“也许我们需要设置进入计算机的密码。”他没有接着说出,他曾有一段时间离开过监视器屏幕,因此这都是他的过错。不过,关于这种应急情况的处理,他们从未向他作过交待,再说,假如他们想把人挡在那些房间的门外,那又为什么不把门锁上?或者,干脆就把对象锁在他们的房间里就是了?其实,第一组试验对象中的酒鬼早已把这些门锁都毁了。但这些街头的混混没有一个有能力使用一台计算机,也没有任何一个有愿望好好做任何一件事情,所以他们中谁也没想到过,在当前的这一组试验“动物”中可能会有。哎哟。好在,过去比这更大的娄子他都见到过了。不管怎么说,好就好在,他们不可能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方,也不可能知道拥有这个设施的公司名字的片言只字。没有了这些东西,女四号又有什么能告诉任何人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法默有确实的把握。但是,有一件事帕拉切克医生是对的,法默知道,基尔戈尔博士将大光其火。

英国农夫午餐乃是全国统一的模式。面包、奶酪、生菜、小西红柿、酸辣酱和一点肉——今天是火鸡肉——当然,还有一份啤酒。波波夫第一次来英国时就发现它挺合口味的。今天,他还花了点时间装扮自己,摘下了领带,换了一身比较休闲的服装,以便看上去像打工一族。

“嗨,你好。”那个管道工一边跟他招呼一边坐了下来。他的名字叫爱德华·迈尔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结实的人,手臂上有刺青——波波夫知道,这是英国男人的所爱,特别在当兵的人中间。“你已经吃上了,我看到。”

“今天早上过得怎样?”

“老样子,在一家人家里修了一台热水器,一个法国人的家,事实上是这支新到队伍中的一员。他太太真是漂亮极了,”迈尔斯向他报告说。“但我只看到了他的一张照片。法军的一名中士,好像是的。”

“真的?”波波夫咬了一口他的露了馅的三明治。

“没错,今天下午还得回去把收尾工作做完。然后,在总部大楼里我还有一台冰水机要修理。该死的东西,一定有五十岁高龄了。要修理这个鬼东西,我可能还不得不自己去制造我所需要的零件。不可能买到它们了。制造商好久以前就关门不生产了。”迈尔斯也开始吃他的午餐了,他灵巧地给各种馅料分门别类,然后把它们堆在刚烘烤出来的面包上。

“政府机构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波波夫对他说。

“这是事实!”迈尔斯同意说。“我的手下打电话来请病假了。病个屁,”管道工说,“就不该让该死的坏种休息。”

“嗯哼,也许我的工具能帮上忙了,”波波夫抓住机会说。接着,他们又继续聊他们的运动,直至午餐结束,这才双双起身走向迈尔斯的卡车,一辆蓝色的小型厢式货车,挂的是政府公务牌照。这个俄国人把他的各种工具都扔进后面的车厢。管道工把车发动起来,开上了公路,朝着赫里福德基地的大门直驶而去。基地大门的警卫没有细看,挥挥手就让他们通过了。

“瞧,只要认对了人,你就能进来。”迈尔斯放声大笑起来,一举攻克基地安全警戒的难题使他颇为得意,尽管今天挂出的警戒标志为黑色,也就是最低一级的警戒状态。“我看爱尔兰共和军那帮子人已经安静好多了,毕竟跑到这里永远都不是一个好主意,与这些人作对不会是一个好主意的,就像是去拧狮子的鼻子一样——不是好差使,那个活儿可不是。”他继续说。

“我想是那么一回事。我所知道的英国特别空勤团就是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他们当然像是一群危险不好惹的人。”

“那倒是千真万确的,”迈尔斯立即加以肯定。“你所需要的就是看着他们,看他们走路的样子,以及诸如此类的事。他们知道他们是狮子。而这批新来的人,他们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也许甚至更加优秀,有些人是这样说的。他们已经出过三次任务,或者说,我是这样理解的,它们全上了电视。他们在‘世界乐园’把那帮暴徒一锅端了,不是吗?”

基地机修车间的建筑真是再典型不过了,就是与前苏联的那些同类建筑相比,也几乎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墙上的油漆正在剥落,停车场坑坑洼洼,东一块西一块的。房子背面的双层门上虽然都上了锁,不过,波波夫想,那种锁是一个孩子用发夹就能打开的,然而,那又何妨,里面最危险的武器也不过是一把螺丝刀而已。迈尔斯停好车,招手让波波夫跟着他。里面的一切也如他所预料的,一张廉价的书桌,供管道工做他的文字工作;一把破旧不堪的转椅,坐垫的人造革面子已经开裂,里面的填充物都已清晰可见;墙上有一块挂工具的板,但按工具钢材表面保护层的破损情况来看,很少有工龄在五年以下的工人。

“他们让你购买新工具吗?”波波夫问,纯粹是为了角色扮演的需要。

“我必须向物料部的头头提出申请,列出理由。对于我的要求他通常批得很大路,再说,不需要的东西我也不会要。”迈尔斯从他的办公桌里拿出一张“报事贴”便条纸。“他们想今天就修好那台冰水机。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喝可口可乐?”他自言自语。“喔,你想不想一起去?”

“为什么不?”波波夫站起来跟着他出了门。五分钟以后,他后悔了。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在总部的入口处——这时他才意识到这是“彩虹”的总部。坐镇里面的就将是伊凡·蒂莫菲耶维奇·克拉克本人。

迈尔斯停好车,下车走到车尾,打开后车门,拖出他的工具箱。

“我需要一把小的管子扳手,”他对波波夫说。后者打开他带来的帆布袋,取出一把崭新的十二英寸的里奇牌扳手。

“这把行吗?”

“再好没有。”迈尔斯招手叫他跟上。“下午好,下士,”他对那个士兵说,对方有礼貌地点头作答,但没有开口。

波波夫这一回可是开了眼界。在俄国,保安工作可要严格多了。但是,这里是英国,并且毫无疑问,卫兵还认识迈尔斯。就那么一个点头招呼,他人就已经在总部的大楼里了,并正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过分明显地东张西望,与此同时还要使出他一切自我控制的手段,不要显出紧张。迈尔斯立即投入到工作中去了,他松开冰水机正面的螺丝,卸下盖板放到一边,回过头来就开始检查起机器内部的五脏六腑来了。他伸出手向波波夫要那把小型管子扳手,波波夫马上把它递给他。

“调整时的手感真好……不过它还是崭新的,也应该这样……”他调整扳手咬紧一根管子,用扳手使劲一拧。“下来吧,现在……好了。”他抽出那根管子,举起来对着一个灯光检查。“啊,不错,那个我能修好。真他妈的奇迹,”他说。他重新麻利地跪到地上,在他的工具箱里寻找起来。“这根管子只是被堵死了。瞧,那里面至少积了三十年的沉淀物。”他把管子递给波波夫看。

波波夫装模作样做了一个穿管而看的样子,但什么也没看见。这根金属管子被塞得满满的,从迈尔斯所说的他猜想那就是沉淀物。管道工然后就把那根管子要了回去,往一头插进一支小的螺丝刀,就像是用通条清洁步枪的枪膛一样使劲地捅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个方向,从另一头重复这相同的动作。

“这么说来,我们就要有干净的水煮咖啡了?”一个声音问。

“我期望如此,先生,”迈尔斯回答。

波波夫抬起头来看,好不容易才没让自己的心跳停下来。此人正是克拉克,按克格勃档案所认定的,全名为伊凡·蒂莫菲耶维奇·克拉克。他高个儿,五十五六岁的年龄,正低着头向他的两名工人微笑,他穿西服系领带,但不知怎么搞的,在他身上多少显得有些别扭。他有礼貌地向此人点了点头,便又低头回去望着他的工具,心中却竭尽全力在呐喊,走开!

“好啦,那样应该行了,”迈尔斯说,同时又伸手进机器重新装上那根管子,接着,他从波波夫手中拿过扳手,把管子拧紧到位。片刻之后,他站起来,转动放水阀的塑料手柄。机器里放出来的水是脏的。“我们只需要保持这个阀门打开五分钟左右就行了,先生,使这根管子彻底冲洗干净。”

“好吧。谢谢,”那个美国人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不用谢,先生,”迈尔斯对着渐远的后背说。“那人就是他们的头儿,克拉克先生。”

“真的吗?够有礼貌的。”

“是的,是个有教养的人。”迈尔斯站了起来,“啪”的一声拉回塑料手柄,水开始从龙头正常放出,先是浑浊的,但是几分钟之后就看上去完全是清澈的了。“嗯,这又完成了一件工作。很好的扳手,”迈尔斯一边说,一边递回扳手。“卖多少钱?”

“这一把吗?它是你的了。”

“喔,谢谢了,我的朋友。”迈尔斯微笑着走出房门,走过那个站岗的英军宪兵下士。

接着,他们开着车在基地各处转了起来。波波夫问克拉克住在什么地方,迈尔斯二话不说,车子一个左转弯就向高级军官生活区开去。

“不错的房子,是吗?”

“看上去够舒服的。”这是一幢褐色的砖房,似乎是石板瓦的屋顶,差不多有一百平方米大,屋后有一个院子。

“我亲手安装了那幢房子里的上下水系统,”迈尔斯告诉波波夫,“那还是在上次翻修的时候。啊,那人一定是他老婆了。”

一个身穿护士装的妇女从屋里走出来,走到车旁,坐进汽车。波波夫观察并记下了她的形象。

“他们有一个女儿,是她妈妈工作的同一所医院里的医生,”迈尔斯又告诉他。“那一个有喜了。我想她嫁给了这些当兵的人中的一个。她看上去就像她妈一样,高挑、金发、漂亮——活脱一个大美人,真的。”

“他们住哪里?”

“哦,那一边吧,我想。”迈尔斯回答,他含含糊糊地向西挥挥手。“军官住宅区,房子跟这一栋差不多,不过小一些。”

“那么,你能给我们提供些什么呢?”警长问。

比尔·亨里克森很喜欢这些澳大利亚人。他们开门见山直接就谈到了正题。此刻,他们正坐在澳大利亚的首都堪培拉,在场的还有该国的最高警察首脑和一些穿军服的人。

“很好,首先,你们已经清楚我的背景了。”他事先的工作已确保每一个人都已知道他在联邦调查局的工作经历和他公司的名声。“你们知道我跟联邦调查局有合作,有时甚至与布拉格堡的三角洲部队也有合作。所以说,我是有关系的,很好的关系,或许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你们自己所有的关系还好,”他冒风险吹了一点牛皮说。

“我们自己的特别空勤团是很优秀的。”警察首脑对他说。

“我知道的,”比尔回答,还点了点头,送上一个微笑。“我还在人质救援小组的时候,我们有过几次合作,珀斯两次,匡蒂科和布拉格堡各一次,那还是菲利普·斯托克尔准将当头头的时候。顺便问一下,现在他在做什么?”

“三年前退休了,”警察首脑回答。

“嗯,菲利普认识我。他是好人,我所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之一,”亨里克森宣称。“不管怎么说,我今天给各位带来了什么?我与所有的硬件供应商都有合作关系。如果我们的人喜爱新的MP-10冲锋枪的话,我可以为你们联系H & K公司——它是按联邦调查局的要求开发的,因为我们认定九毫米口径的火力还不够强大。然而,史密斯·韦森公司新的十毫米子弹是——对于H & K公司的武器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是,枪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替你们买到的。我也跟E系统公司、科林斯公司、弗里德里克-安德斯公司、微系统公司、哈利迪公司,以及其他所有的电子设备公司有生意往来。我对通信行业和监视设备行业的发展了如指掌。根据我的联络人所说,你们的特别空勤团在这方面很薄弱。我能够帮助你们解决那个问题,并且还能为你们拿到你们所需设备的好价钱。此外,我的人还能够帮助你们培训,彻底掌握这些新设备。我有一组人,他们都是以前的三角洲部队和人质救援小组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是士官,包括布拉格堡的特种行动训练中心的军士长迪克·沃斯。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现在他为我工作。”

“我碰到过他,”那个澳大利亚特别空勤团的少校特意插话进来指出。“是的,他的确非常优秀。”

“所以,我有什么可以为大家效劳的?”亨里克森问。“是呀,诸位都已经看到了,恐怖主义的活动在欧洲又高涨起来了,对于奥林匹克运动会来说,那是一个你们必须严肃对待的威胁。在战术策略上,你们的特别空勤团不需要我或其他任何人的任何建议,但我的公司所能做的是,为你们搞到最先进的监视和通讯用的电子设备。我们的人使用的这些装备都是下单定制的,我认识所有制造商,那才是你们的人所需要的东西。我知道——他们不得不想要。好呀,我就能帮助你们不折不扣地得到你们所需的东西,并训练你们的部队彻底掌握它们。在全世界还没有其他任何一家公司有这种专业的能力。”

回答他的是一片肃静。然而,亨里克森能够看懂他们的心思。像其他每个人一样,在电视上看到的恐怖主义猖獗已使他们竖起了耳朵。肯定是这样的。干这一行的就以担惊受怕为生,他们始终都在搜寻威胁,真实的和想象的威胁。奥运会固然是使他们的国家大大提高声望的一个机遇,但同时也是地球上最招摇的恐怖主义的攻击目标,一九七二年,德国警方已通过沉重的代价在慕尼黑学到了这个教训。在许多方面,巴勒斯坦人对于以色列运动员的那次攻击揭开了世界恐怖主义游戏的序幕,其结果也使得以色列运动队以后始终得到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运动员队伍更多一点的关照,并且他们还总是在他们的摔跤选手中安插几个他们自己的军方突击队员,始终未变,通常主办国的安全部门也都知情。没有人希望慕尼黑事件重演。

最近欧洲的几起恐怖主义事件已经在全世界引起人们的警觉,但是,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及澳大利亚那么重视,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对犯罪极其敏感的国家——不久以前,一个疯子刚枪杀了包括几名儿童在内的许多无辜之人,结果导致国会议员们就在这座城市表决通过了全国性的取缔枪支的决定。

“关于欧洲的那几起事件你知道些什么?”那位澳大利亚特别空勤团军官问。

亨里克森装出紧张的样子。“我所了解的许多情况是,嗯,不供发表的,如果你们知道我的意思的话。”

“嗯,我们都有安全许可,”那个警察首脑告诉他。

“好吧,但是你们要明白,问题是,严格地说,我是未得到批准涉足这种事情的,而——哦,管他娘的。发起最后攻击的这支部队名叫‘彩虹’。它是一个隐蔽行动组织,主要由美国人和英国人组成,但也有其他几个北约国家的国民参加。他们的基地设在英国,在赫里福德。他们的指挥官是从美国中央情报局出来的,一个名叫约翰·克拉克的人。他是一个做实事的人,诸位,他所领导的单位也一样。他们已知的三次行动都一气呵成,完成得极为利索。他们可以动用美国的设备——直升飞机等等——他们显然已经有了可以在全欧洲行动的一系列外交协议,只要有问题的国家邀请他们去。你们的政府与谁讨论过邀请他们的事了吗?”

“我们是知道它的,”警察首脑回答,“你所说的所有细节都是对的。说实话,我原先还不知道那个指挥官的名字。关于他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我从未见到过他。只知道他的名声很响。他是一位非常资深的外勤特工,与中情局局长的关系密切,我估计连我们的总统也与他熟悉。所以,你们可以料想到,他有一个非常出色的情报班子,嗯,还有他的实际作战人员也已经展现出他们的能力了,不是吗?”

“太对了,”那个少校说。“‘世界乐园’的行动是我所见到过的一次最出色的打击行动,甚至比伦敦的伊朗大使馆的那次行动还要精彩,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你们也能处理得差不多一样好的,”亨里克森慷慨地送上好话,而且是真心的。澳大利亚的特别空勤团是按英国的范本建立起来的,尽管它似乎还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但是他在联邦调查局任职时曾与他们有过数次联合演习的经历,他们没有给他留下丝毫怀疑他们能力的余地。“你是哪一分队的,少校?”

“第一马刀队的,”年轻的少校军官回答。

“我还记得鲍勃·弗里蒙特少校和——”

“他现在是我们的上校了,”少校告诉他。

“真的?今后我一定得了解得更勤一些。那人可是一个厉害得不得了的军官。他和格斯·沃纳很合得来。”亨里克森停顿了一下。“不管怎样,我今天带给在座的就是这一些了,各位。我公司的人和我的意见都是一致的。就业务操作和工业制造方面而言,我们拥有我们需要的一切关系。我们能够得到所有最新的硬件装备。而且从你们说‘你们来吧’的这一刻起,我们在三四天内就能来到这里为你们提供支援了。”

在场的人没有再提出任何额外的问题。他似乎给他们的警察首脑留下了应该留下的印象,而那位特别空勤团的少校更是不在话下。

“大驾光临,真的十分感谢,”警察首脑边说边站起身来。澳洲人要不喜欢他们也难,亨里克森想,他们国家的大多数土地仍处于原始状态,其中的大多数又是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沙漠,骆驼曾经被引进到这里,而这里也是它们跑出阿拉伯地区之后唯一活得很好的地方。他曾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在所有的人中间,偏偏是杰弗逊·戴维斯曾设法把它们弄到美国的西南部传宗接代,但是没有成功,或许是因为最初引进的数量太小,难以繁衍。他无法判定那是否是运气不佳的缘故。这种动物对于这两个国家都不是土生土长的,而人为干扰大自然的规划往往都得不到善终。不过反过来说,马和驴子在这两个国家也非土生土长,他很喜欢野马能再现昔日的风采,只要它们被它们的捕食者限制在适当的数量之内。

不,他提醒自己,澳大利亚并非真正的原始状态,不是吗?澳洲野犬,那种生活在内地的野狗,也是被引进的,它们杀光或者挤走了原来属于那里的有袋类动物。想到这一点,他不免隐隐感到一丝悲伤。这里的人相对来说极为稀少,但即使那么一点稀少的人口仍使得生态结构遭到了破坏。也许,那就是一个信号,不论何处,人就是绝对不可信任的,他想,即使整整一个大陆就只生活这么几个稀稀拉拉的人也尚且如此。所以说,他们的“工程”在这里也是需要的。

可惜,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他很想到大堡礁去看看。他酷爱潜泳,但迄今还从未在这里穿着脚蹼和潜水服下到水底,去看一看这最壮观的原汁原味的天然美景。好吧,也许改日吧,几年以后吧,那时就容易了,比尔隔着桌子看着这里的主人,心中却在这样想着。他是不能将他们看作为人类同胞的,对吗?他们是争夺这个星球所有权的竞争者、对手,但与他本人不同,他们不是好管家。或许,他们并非都不是。也许,他们中的有一些与他一样热爱自然,但是,不幸的是,没有时间去对他们一一作出甄别了,所以他们只能一概被笼统地归入到敌人之列,为此,他们将不得不付出代价。可惜。

斯基普·班尼斯特已经担心了好一阵子了。首先,他并不希望他女儿离家只身到纽约去。纽约离开他的印第安纳州加里市太远了。当然,报纸是说了,哈得孙河畔那座可怕的城市里的犯罪减少了,但它委实还是太大了,委实太不可名状了,不真正适合人的居住——尤其对于单身女孩子。对于他来说,玛丽将永远是他宝贝的小姑娘。她母亲在生下她六年以后就撒手而去了,所以在他的记忆中,她将永远是他手中抱着的一个粉红色的、飘逸着乳香的和啼哭吵闹的肉团团,一个以他的一手之力拉扯长大的女儿,他既需要为她搭洋娃娃的房子,装配一辆又一辆的自行车,又需要为她购买衣服,提供教育,然后,到头来令他极为不快的是,小鸟的羽毛终于长得丰满了,可是她却执意要离开老窝远走高飞了——飞到纽约市去了,一个充满了可恨可憎的人的可恨而又拥挤的地方。但是,对于那事,他保持了他的平静,就像玛丽开始与一个他并不那么感冒的男孩子约会时他的反应一样,因为玛丽向来固执己见,就像她那样年纪的所有女孩子一般都会的那样。出去闯世界发大财,与如意郎君相会,或者,诸如此类的。

但是后来,她失踪了,斯基普·班尼斯特感到六神无主,不知该做什么。这还是从她一连五天没有给他打电话开始的。他反过来打电话到纽约,但她的电话铃响了好几分钟也没人接听。也许她外出约会去了,或者,大概是工作晚了。他本来还想试试她工作单位的电话,但她从未把号码告诉过他。从她生下来起,他就一直宠她、溺爱她——也许是个错误,他现在想,或者,也许不是——就如单亲父亲往往会的那样。

但是现在,她无影无踪了。他日日夜夜打那个电话,不管是几点钟,但是,那个电话就是只闻铃响,不闻人应。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以后,他开始担心了。又过了几天,他的担心已大到心里再也搁不住了,他打电话向警察局报告玛丽失踪了。但那天的报案闹得他极不愉快。他最终打通了电话,接电话的警察问了有关他女儿以前行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二十分钟之后才向他耐心地解释说,年轻妇女做出这种行为是司空见惯的,她们结果几乎始终都会安全地出现在某个地方,嗨,你知道,这就是长大成人的一部分,向她们自己证明,她们是自己的主人。不过,在纽约的某个地方,这样好歹也总算有了一个姓班尼斯特,名玛丽·艾琳的女性失踪的书面案卷,或者有了一条计算机输入。但纽约警察局却甚至并不认为她有多么重要,值得他们派一名警察到位于曼哈顿上西区她的公寓去一探究竟。倒是斯基普·班尼斯特自己做了那件事情,他开车进纽约,结果也只找到了公寓的管理员,管理员反而问他是否准备把他女儿的东西带走。因为他已有几个星期没有看到她的人影,她的租期很快就要到了……

至此,斯基普——詹姆士·托马斯——班尼斯特已经惶恐至极,所以他跑到当地的警察署,亲自上门报案去了,要求警察进一步采取行动,但结果却得知,他走错地方了,不过,也不要紧,他们那里也可以受理走失报告。在那里,从一个五十来岁的警探那里,他又重复听了一次他在电话中已经听过的完全一样的话。你瞧,只不过才几个星期嘛。没有你女儿模样的死亡女性出现过——所以,或许她正好端端地在什么地方活蹦乱跳着呢,这样的报案百分之九十九的结果是,小姑娘只是想张一张翅膀,自己飞一会儿,你知道吗?

对一个不急不躁、也不听别人说话的警察,詹姆士·斯基普·班尼斯特作了这样的回答,他的玛丽不是这样的。但警察还是说,不,先生,他们都那么说,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不,你知道,实际上还不止那个比例——结果都是那样的,我很抱歉,但我们没有人力去调查所有这些报案。很抱歉,但是,这种事情就是这么办的。所以,你为何不回到家里去等着电话铃响。

他只能那么做了,他在惊慌转变而成的盛怒之中一路开车回到加里,最终回到家里,发现他的录音电话中有六条留言,他把它们从头至尾迅速放了一遍,希望——但发现没有一条来自他失踪的女儿。

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詹姆士·斯基普·班尼斯特也有一台个人电脑,尽管他是一时心血来潮买下的,实际并不怎么使用它。但这一天,就像其他每一个人一样,他打开了电脑,上到网上去检查他的电子邮件。而最终,就在这一天的早上,他在收件箱中看到了他女儿的一封来信。他移动鼠标,点击那封来信,它顿时生龙活虎地跳上他的彩色显示器,而——

——现在,他真的恐慌了。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医学实验?但一切之中最吓人的还是,这封信写得支离破碎,文理不通。玛丽在校的成绩一贯优秀。她的字始终是整洁易读的。过去读她的信就如同看晨报的新闻报道一样,可亲,这是当然的,并且清晰、简洁、易读。但这一封信就如出自一个三岁的稚儿之手那样,斯基普·班尼斯特心想。甚至打字都打不整齐,而他的女儿是知道怎么打好字的——她在那门课上得到的是“A”。

现在怎么办?他的小姑娘失踪了……现在,他的本能告诉他,他的女儿已经身陷危险之中。他骤然感到,就在他胸骨的下面,他的胃紧缩成了一团。他的心跳加快。刹那间,他的脸上冒出了汗珠子。他闭上眼睛,拼命思索。然后,他拿起电话簿。第一页上登的是紧急电话,他从中选出一个号码就拨了出去。

“联邦调查局,”一个女性的声音说,“我能帮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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