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仪和柳清清走在昏暗的蜂巢中。巢壁上爬满了荧光微生物,将这条崎岖的通道装点成诡异的世界。

柳清清频频回头看,她们刚从幼蜂的巢穴中出来,蠕动的白色幼虫让她的胃现在还在翻腾。恐惧和死亡的阴影没有一刻从她的头顶散去,她强迫自己向前看,顾风仪那挺拔的背影和毫不迟疑的脚步令她安心却又疑惑。她不会觉得害怕吗?

顾风仪突然停下了脚步:“有新鲜血液的味道。”

柳清清左右环顾,她没有蛇感,无法分辨空气粒子中细微的差异,但是她很听话,也足够有用。

顾风仪在地上蹲了下来,手指在地面上轻轻擦过,褐色的干涸血迹看起来像是陈年的污渍,但是她知道那不是。

“风仪,这个。”柳清清从地上捡起一小块衣料,紧张地递给顾风仪。

顾风仪一眼就看出这是夏欢的外套料子,上面浸染了血迹。她不由摩挲着碎布整齐的边缘,它不是被撕开的,而是被锐器一下割断的。

她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却默默把碎布往兜里一揣,若无其事地对柳清清说:“走吧。”

柳清清犹豫地问道:“那是……夏欢的衣服吗?”

“大概吧。”

柳清清原本就白皙的脸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顾风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鼻腔里涌入奇异的气味,顾风仪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

——这是飞蛾和血液的味道。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蜜蜂的地盘啊?

顾不上疑惑,顾风仪出声提醒:“小心,有飞蛾靠近了。”

“啊?”柳清清呆了一下,又立刻进入了警戒的状态中。

——来了,那里!

顾风仪立刻握紧手上的钢筋,飞起一脚踢向迎面而来的劲风,黑影重重摔在蜂壁上,钢筋狠狠贯入巨蛾的身体。

污绿色的体、液溅了顾风仪满身,她拔起钢筋,再向蛾子的头部补上最后一击绝杀——飞蛾猛地吐出卷曲的口器,直击顾风仪面门。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漫长,顾风仪以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和直觉,柔韧的腰肢向后一仰,竟然在千钧一发之时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黑暗中迸射出一道火光,瞬间席卷了被钉在蜂壁上的飞蛾。

飞蛾发出恐怖的“咯吱”声,火焰中挣扎的飞蛾像是黑色的怪物,最后在大火中被烧成灰烬。

柳清清这才松开了紧握着图腾的手腕,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顾风仪后退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得很好,我们走吧。”

走了几步,她觉察到柳清清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由转过身:“怎么了?”

柳清清突然迎面扑了上来,一把抱住顾风仪,手臂死死箍着顾风仪的腰,浑身颤抖。

“清清?”第一次见到如此异常的柳清清,顾风仪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是在感到害怕吗?这也是正常的,二十年来一帆风顺的人生在这一晚天翻地覆,这对于性格柔软的柳清清来说不啻于一场噩梦。

最后顾风仪还是选择温柔地安抚:“别怕,现在离天亮没多久了,我们会没事的。”

“可是夏欢死掉了。”柳清清贴着顾风仪的胸口轻声问,“那个衣服是被风刃割开的,是陈露做的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

“陈露讨厌我,她讨厌我,那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好可怕。”柳清清哽咽着说道。

顾风仪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我好怕……好怕,我该怎么办?”柳清清靠在顾风仪的肩头,身体打着轻颤。

但她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就像杜鹃一样,被产在其他鸟类的巢穴中,最先孵化的杜鹃幼雏会将其他所有的蛋都推出鸟巢摔得粉碎,因为它要独一无二的宠爱。

这是它赖以生存的东西,一旦失去,就一无所有。

所以她安抚夏欢的软弱,撩拨陈露的嫉妒,因为她知道,她们会因此跌出巢穴,摔得粉身碎骨。

最后留在顾风仪身边活下来的人,只会是她。

笑到最后的人是她,她心满意足。

“我没事了。”柳清清用力擦了擦脸,眼睛里还盈满了湿润的泪水,却努力露出笑容,清婉动人、楚楚可怜。

顾风仪担忧地看着她,最后轻叹了口气:“那走吧,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想陈露和夏欢的事情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嗯,我知道。”柳清清的嘴角挽起一个甜蜜乖巧的笑容,她很听话。

黑暗的蜂巢中,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越走越远。

通道的尽头传来两人模糊的交谈声: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离开蜂巢吗?那些蚂蚁不知道有没有进来蜜蜂这里,有结界挡着应该不会进来吧?”

“蚂蚁既然可以攻破蜘蛛的聚居地,那么蜂巢也未必能永远阻挡蚂蚁的脚步。先去看看结界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了的话……我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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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了啊。”陆刃背靠着蜂巢壁,居高临下地俯视脚下的空旷地盘。

蜂巢中央是巨大的空洞,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周围四通八达的蜂巢通道高高低低地密布在空地周围的墙体上。

这原本该是个壮阔的场景——无数的蜜蜂从通道里进出,攒动的蜜蜂组成黑褐色的暗流,爬行着,涌动着。

正中央的空地上,“夏欢”端坐在高台上,宛如傲慢的女王俯视着她的臣民。

新生的蜂后已经足以掌控它的子民,在老蜂后离开蜂巢之后,她已经成为了新的王。

宋寒章观察了一下他们目前的位置和空地的高度差:“直接跳下去很难毫发无伤。”

林觉已经开始翻背包了,之前宋寒章有让他准备绳子。

“但是现在下去也会被蜜蜂包围,根本没办法接近蜂后。”林觉把绳子递给宋寒章,一边小声说。

“并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有一个有远程攻击技能的人就可以解决问题。”宋寒章说,一边用匕首凿穿蜂巢墙体固定绳子。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会风刃的陈露已经死了,另一个会火的柳清清也不知所踪。

宋寒章看了看时间:“等着吧,说不定机会就快来了。”

林觉并不知道他说的机会是什么,但是出于信任,他还是相信了宋寒章。陆刃状似无意地瞥了他们一眼,竟然也什么都没有问。

四通八达的通道传来微弱的风,烟熏的味道有些刺鼻,林觉萎靡的精神瞬间振作,宋寒章用矿泉水打湿了一看就是临时制作的口罩递给两人,自己也戴上。

“先前我不确定这个计划能否实施,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顺利。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也许只有五六分钟,五分钟后不论成功与否跟紧我离开蜂巢,不然我们都会窒息,最快捷的离开路线至少也要花一分半钟。”宋寒章告诫两人。

陆刃已经一拉绳子跳下去了,林觉拉住宋寒章急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烟是什么?”

“顾风仪和柳清清点火了。剧院附近的停车场有很多车,汽油不难弄到,加上周围的环境,这把火会烧得很顺利。”所以他抽空做了几个临时的口罩,起初只是有备无患,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上了,还是如此疯狂的用法。

“可是我们都在蜂巢里啊!那个疯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当然是永绝后患。烟熏蜂巢赶出蜜蜂对付行军蚁,蚂蚁大概已经穿过蜜蜂领地的结界了,不然她们不会孤注一掷。”

“那我们为什么不赶紧离开还要在这里对付蜂后?”林觉不解地叫道。

宋寒章拉住绳索准备下去,临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镜片后漆黑的眼睛里是一种压抑到极点的平静。

“逃走,然后继续苟且偷生,最后像只蝼蚁一样死去吗?”宋寒章反问他,一贯平静的声线带着隐隐的狂热和渴望,“逃避只能带来一时的安宁,如果不逼迫自己,你永远会停留在原地,在挣扎中死去。也许这个游戏还有另一条出路能带来自由和生机,比起必死的逃避,我宁愿放手一搏。”

说完,他扯着绳子跳了下去,陆刃已经杀入了因为烟熏而惊慌失措的蜂群中,一步步向着蜂后逼近。

空气中的烟味越来越浓,林觉站在高处看着在与蜜蜂厮杀的两人。

他感觉到宋寒章的改变,如果上一轮他谨慎小心,永远是在为了最大的存活可能做努力,那么这一轮,他开始尝试和这个游戏博弈,他依旧谨慎,小心翼翼地计算着自己的筹码和胜率,他知道没有不输的赌局,除非他是庄家,否则他随时可能输掉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呢?林觉其实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感觉到这种改变来自于上一轮结束之后。

林觉意识到他和宋寒章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总是会下意识地选择逃避,每一次,每一次都是犹豫和退缩,他害怕冒险,害怕挑战,也害怕死亡。就算在危急关头爆发,那也只是被逼到了墙角不得已的拼死一搏,事后也只会觉得害怕。

但是宋寒章却不是这样的人,他会去冒险,会去挑战,他的内心深处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安宁而满足,除非他掌握一切。

上一轮的病毒抗体,宋寒章选择了冒险,这一轮的镜子世界,宋寒章还是选择了冒险,赌上自己的性命救出了因为软弱而被困在镜子里的他。

而他自己呢?每一次都想着要保护学长,最后被保护的人却总是他。

他是如此的……不可原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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