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哪一个同桌,让陶苒觉得如此痛苦。

精神和肉体双碾压。

她以前上课就看漫画,现在漫画被魏西沉收了,她只能睡觉。

九月末,初秋的凉意还没完全侵袭,她穿着鹅黄的小外套,像个小太阳似的,趴在魏西沉身边睡熟。

锦城高中夏天有两套校服,冬天也有两套。

蓝白相间的棉布外套,又宽大又格式化,乍一看像环卫工人。

这两套校服不止一次被学生吐槽过丑,然而学校并不采取措施,这样式一穿就好几年。

一大片“环卫工人”中,陶苒最惹眼。

这就导致了她一睡觉就被逮。

以前和段芬芳坐,段芬芳是会提醒她的,但魏西沉显然没这么好心,他不坑她一把就算对得起她了。

她老是被罚站,站在魏西沉身边,她低头去看他。

时间久了她总算能理解为什么魏西沉成绩那么好,他坏的时候归坏,但做事十分专注认真。

听课认真,练题也认真。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看不见他坏的那一面,他正常的时候,完全是好学生做派。

十月末会进行第一次月考。

国庆收假回来的第一天,陶苒吃惊地发现一件可怕的事——蓝迅和魏西沉搞在一起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毕竟坏蛋之间才比较比较有共同语言。

但蓝迅那一副把魏西沉当大哥的模样让陶苒摸不着头脑,她悄悄问魏西沉:“唉,他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

“想知道?”

“想。”

“放学后留下来,我告诉你。”

放学后留下来,怎么听怎么瘆得慌。

陶苒摸了摸脖子,不动声色。

放学铃声一响,她就抓起书包往外跑,魏西沉冷冷一笑,拎住她的后领子。

陶苒愤愤道:“你放开我,我给你讲,乔静妙在楼下等我,要是我没下去,信不信她带人上来揍你!”

蓝迅笑嘻嘻地探了个脑袋过来:“陶苒你放心,我会给我哥他们说老师找你有点事,让他们先走的。”

“……!”

蓝迅:“魏哥好好玩。”

他们这群平日里就惹是生非的人把后面一围,其余同学见情况不对就跑了。

段芬芳已经知道了魏西沉的本质,“苒苒我外公还在医院呢,我先去看他啊。”

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

陶苒一口血哽在喉咙里,蓝迅见班上没什么人了,带着小弟走之前还不忘问魏西沉:“魏哥要我帮你关门不?”

魏西沉扬起唇:“不用。”

几个男生荡漾地笑着走了。

陶苒说:“你放我走吧,我最近又没得罪你。”

她实在有点怕他。

秋风拂动少年的额发,他浅浅叹息,也不解释,把练习题摆在她桌子上:“做完了才能走。”

陶苒低头一看,险些晕过去,满满一大页数学题。

她光看着就犯晕,更别说写完。

“我要是回去晚了,我妈会担心的。”

“她不会。”

少年眯了眯眼,“你妈妈说,让我好好给你补习。”

再挣扎也没用,陶苒认命地开始做题。

她扫了一眼,没有什么x和Y,这让她心里好歹好受了很多。

白色的纸张上,是少年苍劲有力的字体:

某学校组织4个班的学生旅游,规定每个班只能在既定的4个景点中任选一个,假设各班选择每个景点是等可能的。

(1)求4个景区都有班选择的概率。

(2)求恰有3个景区有班选择的概率。

陶苒读了两三遍题,看向魏西沉,小声说:“我觉得,这题不科学。”

“哪里不科学?”

“如果要去旅游,4个景点有好有坏的情况下,大家肯定都去好玩的地方,谁捡漏去不好玩的地方呀?”

“……”

一道简单的概率题,她做不出来还要哼哼唧唧。

魏西沉被她气笑了。

陶苒见势不对,连忙补充:“如果这道题里面,景点包括你家乡青瓷,我肯定选青瓷的!”

她本意是讨好他,让他放过她。

陶苒隐隐记得程秀娟说过,魏西沉就是从青瓷小镇来的。

那个地方古时候烧窑技术很好,做的陶瓷甚至能成为贡品。

现在还保留着古镇的建筑,只不过后来没落了,景区也没建立起来,怪可惜的。

少年似笑非笑:“青瓷?

你想去?”

她违心地回答他:“想。”

魏西沉唇角微挑:“想死的人才去那里。”

“……”竟然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家乡,她原本兴趣并不浓厚,现在反倒被挑起了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魏西沉并不回答她,“你今晚想在这里过夜?”

她好恨他啊。

陶苒咬着笔头,硬着头皮瞎写。

魏西沉看了一眼,皱起眉头。

半点都不会的人,凭借着瞎编,下笔如有神。

她半点基础都没有,在他眼里简单得不得了的题,她连从哪里入手都不知道。

“算了。”

魏西沉说,“我先给你讲基础,明天要是再做不出来……”

他顿了顿,陶苒心慌地接话:“就罚我有生之年去青瓷。”

“不。”

魏西沉按住她的脑袋,“那太便宜你了。”

他的手放在她头上:“明天要是做不出来,我就帮你换一个脑子。”

有了那句恐吓的话,陶苒拿出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认真精神听魏西沉讲基础。

窗外是暖黄色的光,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魏西沉的声音很好听,少年低醇的嗓音,让她抬起眼睛,分了下神。

陶苒知道魏西沉在帮她。

他在做一件连老师都放弃了的事。

陶苒突然难过地开口:“魏西沉。”

“嗯?”

“我其实小时候不笨的,我初一还是六年级来着,还考过班上前十名呢。

后来有一年,发了高烧,就变笨了。”

魏西沉垂下眉眼,低声道:“我知道。”

陶苒:“……你知道个屁。”

魏西沉看过来,她连忙改口:“我说这事不可思议……”

他要被这小怂货笑死了。

“陶苒,”他唇角染上笑意,“都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你没变,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陶苒回家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

客厅里的灯大亮,她在门口就听到了爸爸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她仔细辩了辨,听出那是一个陌生女人尖细的声音。

陶苒放下书包,沙发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细长的眉眼让她稍显刻薄。

陶苒听见她上扬的语调:“哟,感情你们这是想强行拐带别人家的娃,我给你们说,我姐死了,我还没死呢。

她把西沉养到17岁,难道是便宜你们的吗?

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程秀娟也不是好惹的主:“不走了,行啊,让警察来抬你走。”

她看到陶苒进门才没说接下去的话,用眼神示意陶苒回房间。

那眉眼细长的女人看见陶苒眼睛一亮,几步走过来想拉住陶苒的胳膊:“你们自己家有闺女,干嘛要接走西沉?

西沉成绩那么好,再读几年书就可以帮着挣钱了,早就知道你们打着这个算盘,你们还不承……”

“够了!”

陶洪波被她吵得头疼,“钱钱钱,你直说要多少吧。

拿了钱以后不许再来找魏西沉。”

女人眉开眼笑:“还是陶总明事理。”

她也不来拉陶苒了,伸了两根手指出来:“我也不为难陶总,两百万你总得给吧,我们西沉他……”

陶苒听得心凉,程秀娟说:“陶陶,你上楼。”

陶苒没有动。

陶洪波也不是好惹的主:“两百万?

要是给这孩子的妈勉强说得过去,但你什么人,你不过魏西沉的小姨。

再者魏西沉不过是我捐款的十个孩子中的一个,看他没了父母才接到锦城来,你有什么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30万,拿了钱给我走人,再也不许来锦城。

不同意也行,魏西沉你带走,我不拦着。”

女人有些不甘,但最后还是妥协了:“行行行,你现在就给我。”

陶洪波给她签了一张三十万的支票,让她写了一张保证书。

陶苒站在旁边,全程看着他们交易。

突然想起今年八月末的时候,她第一次见魏西沉。

程秀娟原本让她给魏西沉买东西,可是她阳奉阴违直接给钱,少年冷了神色,与她擦肩而过时再没看过她一眼。

可如今一张三十万的支票,他就被自己的小姨卖了。

卖给了她的父亲。

陶苒掌心沁出了冷汗。

魏西沉平日里霸道强横,他来锦城时,干净俊秀,还透着一股子邪戾。

她从来都不觉得他可怜,可现在他的一辈子,竟然就在这串数字中,被人当成货物一样交易。

女人写完保证书,尖着嗓音道:“那西沉就给你们吧,放心我不会反悔的。

你们以为我稀罕啊,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接人之前也不打听打听他在青瓷的名声和德性。”

她扭着身子出门时,嘲讽道:“好学生,小混混还差不多。”

程秀娟惊愕地睁大眼。

陶洪波皱了皱眉。

陶苒从前日思夜想的事,竟然这么轻易就从一个女人口中说出来了。

女人打开门。

十月初秋的傍晚,风已然夹杂着冷意。

门外的少年眸色漆黑,额前碎发却尽数被汗湿。

他沉默地站在陶家门口,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小姨。

他全部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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