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盛京的净街鼓已经敲罢,灯火渐熄灭,喧嚣了一天的市集也陷入沉寂,只有明月高挂在天上,照耀着恢宏的皇城。

承明殿内灯火未熄,宫女太监立在屋檐的长廊下屏气凝神,自皇上登基以来,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那些御史言官虽无缚鸡之力,嘴皮子却一个赛一个的狠,皇上气的一天都水米未进了。

御案上静静摆放着一张策论,在明亮的烛光下,那字便愈发歪歪扭扭起来,皇帝盯着这张纸足有半个时辰了,翻来覆去的看,翻来覆去的读,最后语调平平听不出起伏的问道:“这是沈妙平写的么?”

刘公公臂弯里搭着拂尘,闻言躬身道:“回陛下,奴才亲眼看着他写的,只是探花郎不慎伤了手,是以这字迹便有些潦草。”

沈妙平虽有原身的记忆,但字迹一时片刻也练不出来,用裁纸刀故意在掌心喇了道伤口,届时也好开脱些。

皇上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再一次回到那张纸上,潦草的字迹和太过白话的言论都不是重点,真正令他来回品读的唯有三句话而已。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君为舟,民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得民心者得天下……”

皇上在龙椅中枯坐了许久,忽然轻笑出声,半真半假的玩笑道:“这沈妙平倒是个面面俱到的人物,字字精辟,难得他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解,当初他若将这几句话放入殿试卷中,朕说不定会给他一个状元当当……也罢,算他过了。”

语罢将那三句话工工整整的誊抄了一遍,然后吩咐刘公公装裱了挂在自己床头,倒让后者暗自心惊不已。

皇帝自古就不是个容易差事,尤其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命人将沈妙平的策论收下去,皇上批阅奏折的时候发现又出了一桩糟心事。

长宁长公主唯一的宝贝儿子几日前当街纵马,踩踏菜摊还伤了人,被巡城御史逮了个正着,不知罪不说,还用马鞭将巡城御史抽掉了一嘴牙,人家现在上折子哭着喊着要辞官还乡。

三十多岁还什么乡。

毕竟是天子脚下,盛京这块地方,一块砖头砸下来,十个人有六个人都是皇亲国戚,巡城御史就相当于后世的居委会大妈,街上有人扔垃圾要管,有人调戏民女要管,出了小偷扒手也要管,他们做了所有居委会大妈都会做的事,却没有居委会大妈的威风凛凛。

本月已经换了两个巡城御史,算上刚才的是第三个,这位置太得罪人了,管吧,惹不起那群王子皇孙,不管吧,就是玩忽职守。

皇上心想牙都抽没了,连个囫囵字都说不清楚也是可怜,日后怕是进食都困难,发发善心大笔一挥准了,赐了金银下去权当慰问。

至于长宁长公主,她早些年嫁给了镇北侯,统共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那年出征大月氏,镇北侯又战死沙场,她就更是对独子爱的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何必跟寡妇较劲,免得到时候又跑去太后跟前哭,皇上想了想,没有罚的太严重,禁足三月罚俸半年,将此事轻轻揭过。

旧御史告老还乡,那么空缺的位置让哪个倒霉蛋来顶上呢……

皇上“嘶”了一声,沉思片刻,搁下了手中的朱笔对刘公公道:“朕记得,巡城御史是六品官吧?”

刘公公笑眯了眼:“回皇上,是的。”

皇上心中忽然有了好人选:“唔……不如让沈妙平顶上吧,观他一番对论,想必是个不畏权贵,爱民如子的,虽然照规矩探花郎新封要从七品官做起,不过谢家二郎为大晋立下赫赫战功,宽宥些也无不可。”

沈妙平升任这个位置虽逾矩了些,但也算说的过去,更重要的是他背后有昌国公府,那些逗猫走狗的纨绔子弟看在谢玉之那个活阎王的面上也不敢翻起天来。

皇上越想越觉得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当即便拟好了旨意,刘公公也跟着连声拍马屁:“圣上英明。”

翌日清晨是难得的艳阳天,再过不久气候就会冷下来,沈妙平昨日吩咐忍冬去打磨的水晶石已经磨好了,因为形状简单,倒是不费什么功夫,两端简简单单各穿了一缕蓝色的福字结缨穗,衬着透明的水晶倒也好看。

忍冬不禁问道:“姑爷,这磨得可还合您的心意?”

沈妙平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闻言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从地上捻了一撮土在掌心里,将那水晶凑上去照了照,发现连里面的一只小蚂蚁都能看清,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磨的好,我回头和二爷说,叫他赏你们。”

一院的丫鬟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忍冬道:“那奴婢们就多谢姑爷了。”

沈妙平是典型的不花自己钱不心疼,净爱做那借花献佛的事。谢玉之今早被谢延平叫去了,回来的时候就听见满院子笑闹声,走进去一看,沈妙平手里正拿着块流光溢彩的水晶石在太阳底下照个没完,活像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件一般。

“你喜欢这种东西?库房里一大堆。”

谢玉之走进来,背在身后的手中握着一卷纸,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沈妙平没在意,伸手一拉让他坐了自己腿上,笑嘻嘻将手中的水晶石递了上去:“好不好看?喜不喜欢?送你。”

一旁的丫鬟见此亲密状,都眼观鼻鼻观心当瞎子。

谢玉之心想这玉佩样式也太简单了些,奇形怪状的,薄厚都磨不均匀,从他手里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番道:“不过尔尔,喜欢,归我了。”

古人以玉佩定情,谢玉之为沈妙平碎了块敛方玉,对方再补送他一块,倒也公平。

沈妙平似笑非笑的嘁了一声,然后凑到他耳边似笑非笑的低语道:“我告诉你,这可不是普通的玉,是神器。”

谢玉之闻言转头,对上一双艳丽风流的眼,里面好似开了一片靡靡桃花,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伸手压住了沈妙平的唇,谢玉之一本正经的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言外之意就是不信。

沈妙平伸手就要拿回来:“不信还我。”

谢玉之三两下将玉佩系到了腰间:“我信。”

沈妙平闻言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吩咐丫鬟退下,从身后揽住了谢二爷的细腰,扯着他腰上的水晶佩道:“要不要打一个赌,我若证明这是神器,你随我处置,我若证明不了,就随你处置。”

说完还信誓旦旦的补充道:“你想把我怎么样,就把我怎么样,绝对不还手。”

谢玉之想说你就算还手也打不过我,但免得沈妙平生气,又咽了回去:“你想如何证明?找个妖精来照一照么?”

“就找你这个妖精照一照。”

沈妙平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将水晶佩在他指节上照了照,肌肤纹理清晰可见:“啧啧啧,二爷这手可真是伤痕累累呐。”

一双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掌心却全是茧子和伤疤。

“习武之人哪有不受伤的。”

谢玉之眼一眯,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水晶佩的玄妙之处,从腰间解下来看了个仔细,讶异的发现无论什么微小的东西只要用水晶佩一照,瞬间就会放大好几倍,纤毫毕现。

他玩了许久才停下,黑黝黝的眼睛看向沈妙平,扯着他袖子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那你是输了还是赢了呢?”沈妙平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谢二爷对着夫婿能屈能伸,五官阴柔秀气,沉寂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我输了,你告诉我吧。”

沈妙平慢悠悠的磕瓜子,磕出了一把壳,在谢玉之的注视下,他拍了拍手道:“赌约又没规定我必须要告诉你诀窍,莫要挂念,想这个倒不如担忧担忧我会如何处置你。”

谢玉之是真的好奇,心里跟猫挠似的,他压在沈妙平的身上道:“这物价不过能将东西放大罢了,算不得什么神器。”

沈妙平双手枕在脑后,很是光棍:“那我输了,你处置我吧,我任你为所欲为。”

谢玉之到真想将他按在地上揍一顿,闻言扔了张任命书给沈妙平,想刺激刺激他:“宫里今天派人来传旨了,皇上任命你为新的巡城御史,明日就走马上任。”

“什么?”沈妙平闻言挑了挑眉,哗啦一下坐起身:“皇上给我赐官了?”

谢玉之就坐在他腿上,差点被掀下去,伸手一把将人按回去道:“嗯,六品。”

沈妙平又坐起来:“管什么的?”

谢玉之继续把他按回去:“隶属于都察院,每日巡查盛京,负责治安管理、缉捕盗贼等事。”

沈妙平总觉得皇帝没安好心,一听果然没安好心:“这不就是个管大街的么。”

谢玉之大概能明白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差不多吧,不过无碍,每日四处转转,差事倒也清闲。”

沈妙平倒是不在乎什么官位高低,他在想,这个官接了算不算吃软饭?

【叮!】

系统适时的蹦了出来,

【此官位不算入软饭范畴哟,宿主昨天依靠自己的文采把皇上征服了呢~官位是你自己得来的,请在这个朝代继续努力征服更多的人吧~星际自强系统竭诚为您服务啾咪~】

啾你丫的咪。

沈妙平把那张任命书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意外的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毕竟也是份工作呢:“哦,那我明日便去吧,每月俸禄多少?”

谢玉之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不多,堪堪够你吃饱罢了。”

现在的官员和贵族谁家私底下没个铺子,真靠那些俸禄能买的起别苑么?能招的了歌姬么?能顿顿大鱼大肉么?

能饿死。

沈妙平不管这些,他只想着明天走马上任后就算自立自强的第一步,过不了多久那个鬼系统就可以跟自己解除捆绑,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有些小兴奋,精神奕奕的问谢玉之:“盛京城内都归我管,青楼妓院也归我管吗?”

谢玉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差点忘了这茬了。

伸手把沈妙平上半身从椅子上揪起来,谢玉之目光危险的盯着他,面无表情问道:“怎么?你想去逛逛?”

“逛逛又不犯法,”沈妙平笑的痞气,伸手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拉:“你要是想去跟我说啊,明天我们一起去,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

谢玉之闻言嘴角笑意更深,他眉飞入鬓,一双眼是有些邪气的,只是平日细看不出来,修长的指节捏住了沈妙平的下巴道:“世上没去过的地方多了,阎罗殿你可要去一趟?”

沈妙平掀了掀眼皮子,笑看着他,顾盼之间有那么些勾引的意味,戏谑道:“阎罗殿迟早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谢玉之眯着眼尾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若敢去青楼,信不信我明日就让你去阎罗殿。”

见人真的有些生气了,沈妙平这才伸手把谢玉之拉入怀中,勾着他下巴继续说那些不知真假的情话:“二爷莫要担心我去摧残良家妇女,我发过誓的,对你绝无二心……”

“不,”

谢玉之意料之外的摇了摇头:“我是担心你。”

沈妙平这小身板,这姿色,进了青楼指不定谁睡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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