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有孕的消息一经传出, 就像是凉水倒进了油锅,四面八方都在沸腾。

延嘉宫中,淑妃正在对着一幅幅画像比来比去,“刘家的女儿美是美, 就是她父亲是个庶出, 即使在仕途上压了嫡支一头, 名头到底也不好听。”

珍珠在一旁凑趣,出主意道:“陈王妃娘家的侄孙女怎么样, 勋贵人家, 也有爵位,在军中掌着兵权, 再好也不过了。”

淑妃打量了几眼这女孩子的画像, 挑剔道:“这模样儿……着实普通了些,再说她家里近来被陛下训斥过两回,怎么看都不太稳当。”

珍珠听了便有些为难——家世到罢了,至于女孩子的长相, 就算再美又能美过那一位么?三皇子怎么都不可能满意的。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刚想再挑出别的女孩子来,就有宫人来传了消息。

——这可真是个不能再坏的坏消息。

珍珠小心翼翼的安抚道:“娘娘,您先别急……”

淑妃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急, 不就是怀孕么?跟谁没怀过一样……只是, 未免也太快了,她才进宫几天啊……”

“您生三殿下的时候不快么?当初可是满宫的人都羡慕呢。”

提到这件事, 淑妃闭了闭眼睛, 睁开时就冷静多了:“你说的对,只要是女人就能生孩子,这不重要, 再拿些画卷来,彬儿……该有个正妃了……”

珍珠放下了心,以为她已经想开了,结果过了许久,那一卷卷画像快看完了,低着头的淑妃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她怀得是男是女?”

珍珠愣了一下,勉强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贵妃长得好……不生公主就可惜了。”

淑妃声音柔和:“生个女孩子多好……也不用旁人费事。”

一边说着,她的手指在画纸上划过,画中秀丽的美人脸上被尖尖的指甲留下一道深刻的划痕。

*

这边是宫妃们反应各异,那边太后倒是觉得惊喜:“真有了?几个月了?”

太后平时出门也就是逛逛御花园,难得到宫妃的住处,这次听到邵循怀孕的消息居然特地到了甘露殿来看望她,也可见真心实意了。

邵循道:“快三个月了,前几天其实就诊出来了,只是陛下说不好张扬,便压了一段时日。”

“他说的很是!”太后连连点头:“头三个月是不许往外说的,不然容易惊动了胎神。”

邵循倒是没听说这话:“还有这样的说法?”

“你这孩子,”太后佯装责怪道:“都要当娘了,这些事还一无所知呢。”

邵循笑了:“怨不得吴王妃和恪敬公主都是等月份大了才往外说的,可见都是得了您的真传了,可怜我就没那个福气,您也不传授传授。”

太后乐不可支,银发上的步摇直晃:“我哪里跟她们说过这些,都是人家自己打听的。不过这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当时还有人说有了身子不能吃兔肉,不然孩子会豁唇呢,结果我吃都吃了,他们兄弟生下来不都是齐齐全全的。”

正说着,被母亲背后谈论的皇帝恰好赶来,邵循刚听了那些话,便下难以自制的想去瞄他的嘴唇。

皇帝见她盯着自己神色有异,便迟疑的摸了摸嘴角:“朕……嘴上有东西?”

他的神情是罕见的迷茫和不知所措,邵循能忍住不笑,太后却无需忍耐,当即指着皇帝的鼻子哈哈笑出了声:“这孩子是看你的嘴漏不漏风呢……”

皇帝仍一头雾水,太后便将那则传言说给他听,他这才明白,无奈道:“难怪你们笑得这样开心,原来是在拿儿子取笑呢。”

太后忍着笑意摇了摇头,转头叮嘱邵循:“阿循,你别听外头那些不着四六的传言,怀着孩子本就辛苦,不能委屈了自己,除了太医列出的容易活血的东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现在害口么?”

邵循摇头道:“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

“那这孩子倒是乖巧,”太后沉吟道:“这倒像个皇子……不过也说不准,我怀着皇帝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恨不得黄胆都吐出来,都说男孩子疼母亲,可见也不是都准的。”

邵循摸了摸肚子,还是仍是没什么感觉:“他倒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有时候怀疑太医是不是诊错了,其实根本没有孩子。”

太后道:“那你就知足吧,要都像皇帝小时候那么捣蛋,让我八九个月一口好饭没吃进去,那就是等着遭罪吧。”

皇帝这是第一次听太后讲这些事,不由有些出神:“您……那时候那样辛苦么?”

太后看着皇帝:“其实你们哥俩都不消停,阿瀛也只是比你略好一点儿而已……所以说女子怀孕不容易,你多上点心,这丫头年轻,还什么都不懂呢。”

皇帝含笑应是:“……劳烦母后挂念了,您放心就是。”

太后点点头,拍了拍邵循的手:“你好生养着吧。”

说着起身,就要回宁寿宫去了。

邵循想去送,被压了回去,还是皇帝将老母亲送出了甘露殿。

太后坐上辇车,正要吩咐走的时候,皇帝在下面突然道:“母后,齐氏那边已经生产完了,那几个善于此道的太医和稳婆,朕便差人送到公主府,恪敬也快到日子了吧。”

太后一愣,当即喜形于色:“你提醒的很是……难为你想的周到。”

皇帝温和一笑:“那您慢些走,朕陪贵妃说会儿话。”

太后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你去吧。”

这样的高兴持续了许久,老太太前一阵刚做了曾祖母,即将要做曾外祖母,邵循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孙子或是孙女,她年纪大了,图的就是个儿孙满堂,而宫中自从最小的皇子出生,已经六年没有新生的孩童了。

最后再加上儿子对孙女久违的关心,也不怪她这一整天都笑呵呵的。

直到公主府的消息传来。

“什么?桢儿不是眼看就要生了吗?做什么非要凑这个热闹?”

伍氏也皱紧了眉头:“外头传的话不清不楚的,只说公主想您了,也许久不曾进宫,除夕宴是难得的家宴,她无论如何想来一趟。”

“胡闹,”太后只觉得那股子愁劲儿又翻了上来:“除夕哪一年都有,孩子可是头一回生,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伍氏沉吟了一会儿,猜得居然八九不离十:“您说她是不是知道贵妃的事了?”

太后一愣:“不是等到分娩之后才跟她说么?”

伍氏道:“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啊,公主不出府,也保不齐有人在她耳边嚼舌根子。还有贵妃有了身子的事情肯定也瞒不住,公主对这些一向有心结,着急也是常事。”

“她还是个小孩子吗?”太后甚至有些动气:“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什么能有平安生产重要!”

“过年这几个大宴,是一年到头少数几个皇后必须出面的场合,公主……会不会担心贵妃恃宠而骄,仗着怀有身孕,欺辱皇后呢。”

太后想都没想就摆了摆手:“阿循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向知道分寸,要说这宫里谁还能看在国母的名头上不去落井下石踩上两脚,那必定就是她了。”

“你知道这些,”伍氏苦恼:“公主不知道啊,她之前还跟贵妃起过一次冲突……”

“没什么商量的,”太后直接摇头道:“答应了才是害她,传我的话,把大公主牢牢的看在公主府,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之前,哪里也不许去。”

她难得对一向疼爱并且有求必应的孙女动了气:“别说是‘怕’皇后受委屈,就是那个女人立即死在宫里,也不许她出府!”

伍氏对太后的态度倒有些乐见其成,毕竟要是她还跟以前一样,被恪敬公主歪缠着说两句就什么都肯依她,那对太后、对公主本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本来的好心情不出意外已经所剩无几了,倒是余怒迟迟未曾消散,到了邓氏来请安的时候,还能从脸上看出一二来。

邓妃是个心细的女人,立即察言观色看出了什么,她跟太后一向亲厚,也不需要避讳什么,直接开玩笑道:“娘,您这眼看就要再做一回祖母了,怎么反倒沉着脸呢?难道是贵妃娘娘惹您不高兴了?”

太后摇头:“贵妃哪里会惹人生气。”

邓妃笑着,声音细弱但是悦耳:“我说呢,贵妃长得漂亮,做事周全性子也好,把我们这些人都比到墙角去了,您怕是看一眼都觉得舒心,哪里会生她的气呢。”

太后想笑,但是心里的隐忧又让她实在笑不出来:“还不是桢儿,总是让我有操不完的心。”

说着将恪敬公主死活要挺着大肚子进宫的事情说了:”也不知道是哪些小人,生怕热闹不够大,闲得没事跟桢儿说些有的没的,这几个月都好好的,偏要到了最后关头就生事。”

邓妃眨了眨眼,她的睫毛十分稀疏,颜色也浅淡,显得不太健康:“桢儿这爆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但是好歹是为了她娘考虑,也是一片赤子之心,这世上像她这么有孝心的孩子也是难得,我倒是对皇后……颇为羡慕呢。”

太后犯愁:“孝顺是好事不假,但是……好歹皇后也得值得她孝顺啊。”

“这又是怎么说的,”邓氏想了想,像是明白了:“您还在介意当年那事儿?唉,到底妯娌一场,不是我为她说话,只是当初她要做的未必就有那么狠了,德妃自己推波助澜添油加醋也少不了。

太后张了张嘴,又咽了下去,重新道:“她要自己不起坏心,谁也陷害不了,自己这枚鸡蛋缝子裂的有拇指大,难道能怪人家苍蝇去叮……罢了,不提她了,左右我是不许桢儿进宫来凑这个热闹的。”

邓妃咳嗽了几声,拿着帕子掩了掩嘴,也点了点头,眼中透着温婉柔和:“您说的是,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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