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ventiones Mathematicae》的审稿期一般在三个月左右。但官方给出的审稿期虽然是三个月, 落在实际执行上,其实很可能再延长一些。

所以如果有论文投稿《Inventiones Mathematicae》,作者们在联系编辑探问进度的同时, 一般都会默契地等上四个月。

一份期刊稿件投到了编辑部的邮箱后,会有编辑分拣稿件类型,从格式、内容、篇幅等角度对其进行衡量,确定它是否值得进入下一个环节。如果不能的话,那这份邮件就会被放在一边,从此杳无音信。

在整个稿件的审理流程中,这一部分的筛选, 是最为基础也最为繁琐的。

作为数学界的四大天王,《Inventiones Mathematicae》的名声在内行人心里相当响亮。

能在《Inventiones Mathematicae》上发一篇论文, 其性质基本等同于高级合伙人的offer、修仙小说中的证道,如果发表论文的作者是某学校数学院的教授,这事儿都值得在学院官网上单独写一篇稿。

当然, 盛名之下必有负累,在《Inventiones Mathematicae》的编辑部, 他们每天收到的邮件信息量,多到令人无法想象。

至于这些邮件里,又多少篇能有资格被送到审稿人手里……

那些专门分拣这类邮件的审核编辑会告诉你,在做这份工作之前, 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世上心里没数的人怎么就那么多啊?

一般来讲,一份按照常规流程投稿的论文, 通常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被发到合适的审稿人手里。等审稿人证实了论文内容无误, 给出自己的建议,两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就过去了。

如此耗费三个多月,也不代表审核通过的论文就能直接刊登。

在审稿人给出了通过意见以后, 论文往往还要再经过一轮精筛,横向对比一番,才能确定出最后的名单。

通常到了这一步,编辑部就会邮件联系作者,给出作者关于这篇论文的修改意见。

双方需得你来我往地改上几个来回,直到负责此事的编辑点头了,这篇论文才算成功过稿。

叶千盈的这篇论文,就是按照这个流程老老实实地走了一遍。截止到目前为止,她的论文已经通过了审稿人的审核与编辑的复核,进入了最后的名单敲定阶段。

下午两点钟,《Inventiones Mathematicae》期刊的主编按照自己的习惯,准时坐进了办公室里。

助理给他泡了一杯咖啡,主编却没有着急喝。他打开自己的邮箱,打算看一看这一期预备刊登的文章内容。

很快的,出于一个数学人应有的好奇,也出于从事这个职业整整十年所培养出来的敏感度,主编的目光流连在了一个简单的题目上。

“角谷猜想的进一步猜想证明?”

因为角谷猜想的通俗易懂,也因为它的证明难度,上个世纪末的A国数学界,甚至掀起过一阵“3x+1”热。

在那个时候,上至数学家和教授,下至普通的数学爱好者小学生,大家都尝试着用不同的数字带入进这个奇妙的猜想里。他们心里也都抱着一点“我就是那个找出例外的幸运儿”的想法,试图自己找到一个正整数经不起角谷猜想的演算,好以击破这玄妙的数学规律。

最终,没人能找到那个特殊的数。

再后来,角谷猜想就成为了世界七大数学难题之一。

下面负责审核的编辑,能让一篇标题和世界七大难题挂钩的论文过稿,其实已经在无形中说明了这篇论文的可信程度。

不然,每年投稿给《Inventiones Mathematicae》编辑部,宣称自己已经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的狂徒比比皆是,你看主编理他们吗?

主编认认真真地从引言开始读起。

“……让我看看,她的证明过程截止到9×10^24。天啊,这个作者真的确定吗?”

主编喃喃自语,下意识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感觉这个说法实在有些疯狂。

要知道,10的24次方是什么概念?

10的13次方已经有一兆大小,不说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在数学里,那都是个巨大的数字。

而这个作者的论文竟然表示,她把关于角谷猜想的证明推演到了10的24次方……也就是比一兆还要再多上11次方。

不往下审视稿件的内容,只单纯地凭借这个数字来判断,主编心里就足以浮现出一个笃定的想法——

他还不知道这个作者所写的论文质量如何。

但他知道,这个论文作者的手里,一定有一个质量非常过硬的计算团队,没准是一台超级计算机。

如此庞大的数据量的证明和推理,不可能是凭借人类完成的。论文的作者必定借助了计算机的建模帮助,而她的计算程序显然十分出众,不然不可能达到这种震撼级的数字效果。

主编的表情已经不自觉地郑重起来。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姿态端正地顺着那个论文标题往下读。

在看到作者名字的时候,一丝熟悉的感觉在主编心头划过,可他却并没有特别在意。

他不是非常擅长辨认亚裔的名字,那些亚裔们长长的、不同于英文拼写规律的名字,看起来好像都是一个样。

忽略了作者的姓名,主编把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了这篇论文上。

一篇典型的猜想性论文,从代数入手,中间部分以拓扑、矩阵和黎曼zeta函数做了理论性的阐述。论文里贴出的数据证明了主编的猜想,作者果然有一台非常好用的计算机。

主编花费了小半个下午的时间,专门用来看这一篇论文。他跳过了不少感觉上知道成立的部分,最后得到的结果,就和审稿人给出的批语一样。

——这是一篇非常、非常、非常优秀的论文。

主编甚至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理由,才能阻止自己把它登上《Inventiones Mathematicae》。

如果说,角谷猜想被叫做冰雹猜想,是因为在它的执行过程中,数字的起伏有如冰雹。那么,这个作者竟然把猜想延伸到一个如此庞大的数字,这期间涉及到的巨大数据量……这冰雹也必然是角谷猜想史上最大的一场。

主编注视着那篇稿子,眼前几乎浮现出了一场即将覆盖大半个数学界的夏日冰雹,淋漓而痛快的模样。

……

助理敲门进到办公室里,帮主编一起整理一个下午的成果。尽管已经审了一个下午的稿,然而那篇关于冰雹猜想的论文,依旧在主编心中留有一个极为特殊的印象。

他问助理:“这一期的定稿准备什么时候拿去印?”

一听这个问题,助理就知道了,主编准是看到了某一篇特别优秀的论文,优秀到可以直接插队的地步。

“下一周,先生。您要是想的话,就还来得及。”

“那就把这篇加上去。我记得……原定的内容里,是不是有一篇关于ode系统里证明粒子数趋向无穷的论文?先把那篇论文拿下来往后排。”

“好的先生。”助理妥帖地记下主编的交代。他把主编圈定好的论文打印出来,还不等离开办公室,忽然听到自己的上司惊叫了一声。

“先生?”

主编挥了挥手:“不,别担心,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Qianying Ye究竟是谁!

尽管亚裔的名字对主编来讲,就和他们的脸孔一样缺乏辨识度,但作为当今数学界炙手可热的年轻面孔,主编总不至于和叶千盈全无交集。

他记得叶千盈,半年前刚刚在《Advance in Mathematics》上发表了一篇名为《Trace Kloosterman over finite fields and their applications》的论文,以一个非常巧妙的角度,阐述了Kloosterman模型中的本征值在有限域上的关系。

而在更早的时候,这个来自于华国的年轻女孩,还连续刊登过关于新的渐近形式的二维Selberg筛法、希尔伯特问题中,2d 的 Navier Stokes 方程等论文。

主编清楚地记得,就在上个月,一次学术会议上,他还和斯坦福大学的一位著名学者提起过叶千盈。他们两人都对那篇新型塞尔伯格筛法的相关论文抱有深刻印象,并且赞同她的这篇论文或许是重新主流趋向中素数分布的开端。

“神啊,这可真奇妙,作者居然是她。”主编几乎掩饰不住自己诧异的语调:“原来Ye现在开始研究冰雹猜想了?”

在这件事上,助理倒是比主编有着更多的发言权。

“先生,据我所知,Ye最早的一篇论文,就是关于回文数猜想的证明。当时她还不满十八岁,那篇论文让她一夜成名。”

听到助理的提示,主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几年前回文数猜想被证实所掀起的那场小小风潮,逐渐地在他的记忆里回笼。

从之前的回文数到现在的冰雹猜想,这是最纯粹的数字游戏,也是最深奥的代数问题。像是这样的证明和研究,果然只有最顶级的天才才能奉陪得起。

主编若有所思地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想我明白了。”

如果叶千盈在过去几年里的写出的论文,由三到四个人分别完成,那主编就只会感叹这是一个灵感迸发的时代而已。

可一旦被主编发现,原来那些论文最终都要归于这样年轻的一个华国女孩名下……

他的心中此刻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每一个世纪的数学,果然都只是由少许天才领头前进的游戏。”

主编调侃地拍了拍自己助理的肩膀:“看看这篇论文吧,有生之年,我或许能看到冰雹猜想的解决呢——我敢打赌,论文刊登以后,我们就能亲眼见证,华国女孩是怎么又一次在数学界里掀起一阵疯狂的冰雹。这一回,冰雹来得或许比四十年前的那一场还要更大。”

“既然对函数域情形的直接论证都值得一个数学新视野奖,那我想不通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能说服我Ye的论文不值得得到今年的数学新视野奖名额。”

说到这里,主编非常羡慕地咂了咂嘴:“你知道,这可是数学界的奥斯卡,整整300万美元的巨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数学相关,参考《有限域上Kloosterman和的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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