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长发齐腰的背影,齐辕汶一时之间都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

也不怪他这么错愕,毕竟这头秀发实在是太过吸睛。

那柔软的青丝自然垂落,如缎如镜,是一匹吸饱了墨的纱,也是倾泻而下的一瀑诗意,乌黑清纯的齐腰长发,几乎是所有男生梦里的初恋模样。

由于一直盯着叶千盈的头发看,当叶千盈转过身来的时候,齐辕汶甚至都感觉到一丝不适应。

他清了清嗓子,这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叶、叶千盈。”

齐辕汶上前两步,把手上提着的礼品袋放到桌子上,终于找回了自己熟悉的节奏。

“我给你带了芝士蛋糕,你今天怎么样?你三天没给我发消息了,我过来看看。”

在问候叶千盈的时候,齐辕汶的目光忍不住一直地往叶千盈的脸上看。

虽然叶千盈的脸上缠着绷带,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忆起了绷带下的模样——叶千盈毁容得特别严重,他之前看见过那张脸一回,结果回家以后反胃得都没能吃下饭。

叶千盈现在的这副模样,怎么能配的上这样的头发?

想到这里,齐辕汶的嘴角微微地向下一撇。

目光一离开叶千盈的背影,他就想明白了。毕竟上周他来探视叶千盈的时候,她还顶着一颗光头,没道理现在头发就能长得这么长。

是假发套吧,看起来真高级啊,顶在她头上真是可惜了。

想到这里,齐辕汶忍不住讽刺地向叶千盈的头顶看了一眼:他和叶千盈都知道,纱布下的脸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既然大家都对此心知肚明,那眼前的女孩特意打扮起来,是想能瞒过谁呢?

叶千盈一向不学无术,想必不知道“掩耳盗铃”、“欲盖弥彰”这八个字该怎么写吧。

如果不是语薇同情叶千盈,自己又看这个往日里呼风唤雨的大小姐实在可怜,那他当初也不会头脑一热,就应许了叶千盈。

谁知道叶千盈竟然是一块牛皮糖,沾上就甩不掉。

有几次他在门外听到大小姐心态失衡,嚎啕痛哭,身边至少围着七八个人哄她,怎么看都是一副被惯坏了的样子,正是齐辕汶最讨厌的模样。

他的神态表情尽数落在了叶千盈的眼底。从齐辕汶进到这间屋子开始,叶千盈便一直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

学习系统关心她的心理状态,主动问她:“宿主,您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叶千盈在心里回答道:“我就是在回忆……这男的究竟叫什么来着?”

系统:“……”

叶千盈没和系统开玩笑。

她审视着眼前的这个男生,发现自己虽然仍未忘记被伤害时的震惊和痛苦,可是她连始作俑者的名字都已经开始记不清楚。

所以说,十五岁的她为什么会看不透呢?

人的限度是逐渐增加的,就像是人的韧带再有弹性,也没法一次就拉到最长。

哪怕是说脏话呢,起步句也应该是“你他妈”这种国骂,而不是一上来就祝福对方炸了一族谱的烟花。

齐辕汶不可能一开始就说出“脸上流脓的残废”这种没有同理心到恶毒的词句,在被叶千盈听到之前,他一定已经在私下里抱怨过多次,这才养出了他侮辱叶千盈而面无愧色的凉薄。

就像是他刚刚表现出的表情,其实已经隐含着高高在上的不屑。十五岁的叶千盈发现不了,但二十五岁的叶千盈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当时是喜欢这人什么来着?

长得确实好看,高一才军训,就直接被评为校草,在学校里有好多女生都喜欢他,只是他性格够傲,不太理女生。

但似乎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许多女生因此更喜欢他了。

他学习也相当不错,常年占据年级前几名,而且家庭条件也好,因为他大方爽气的缘故,在男生中口碑简直闪闪发亮。他们班的班主任看他更是像宝一样,平时对他赞不绝口。

长得帅、能力好、而且家世出众,这三点即使放在社会上,也足够他脱颖而出,成为一颗闪耀的烟火。在学校这个特殊的小环境里,就更是让人着迷。

所以女生们疯狂地追捧他,连叶千盈也不例外——其实事后回头想想,她喜欢的其实不是是齐辕汶本人,她只是陷入了那种狂热的气氛。

换一个其他条件的男生处在那个位置,她大约也会喜欢上的。

齐辕汶的本质,其实就是个工具人。

工具人齐辕汶没有察觉叶千盈的心理活动,他连蛋糕的手提袋都没拆,直接把整个蛋糕连袋带盒地往叶千盈眼前一放,自己大爷似地在一边坐着。

“吃吧,你吃完我走。”

叶千盈:“……”

她又看了齐辕汶一眼,发现此人不但特意坐在房间里离她最远的角落,而且竟然还抱着胸,一察觉她的视线就警惕地回望过来,看起来竟然很像是怕叶千盈劫他的色。

系统:“噗,宿主您是不是欠了他的钱?”

这场面也太好笑了,怎么看怎么带着一股逼良为娼的味道。

问题是,那个“良家妇男”人高马大,身高一米八,同时还是校篮球队的成员。

而“逼良”的恶人则坐着轮椅,身材纤细,面前唯一的杀伤性武器,是一把塑料蛋糕叉。

叶千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皮底下的蛋糕盒子:“不知道,他可能是有病。”

她从还没有毁容时就倒追齐辕汶,那时她的喜欢可能太轻易,只是在氛围催动下的迷恋。

所以齐辕汶始终不曾答应,这无可厚非,也是应有之义。

但在叶千盈空难幸存的消息传出去后,是齐辕汶主动找到她,给她发来消息,说希望能和她在一起。

那些话都是他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他见叶千盈面的时候,也从没有人按着头逼他。

他分明只是假意,或许只是一时的冲动和怜悯,可叶千盈却当了真。

对于当时的叶千盈来说,在整个灰暗的治疗时光里,他是唯一的一个好消息。

她怎么会把这消息当成一个玩笑呢,那是少女能握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到头来,却是这根稻草自己把叶千盈推进了深渊。

叶千盈信手把蛋糕袋子推远,看着坐在最角落的齐辕汶,她示意他走近一点。

齐辕汶一脸不耐烦地走了过来,他大剌剌地站在叶千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要是叶千盈想和他面对面,那她得仰着头。

叶千盈耐心地手掌下压,比了个向下的手势。

“你下来一点。”

齐辕汶原本就非常排斥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僵硬了。

他想:见鬼的……她不是打算要我亲她吧,她那么丑,我该怎么才能下得去嘴啊。

然而叶千盈凤眼凌人,即使隔着绷带,也带着种让人下意识感觉气短的气势。被那双冷淡的眸子在脸上淡淡一扫,齐辕汶下意识地便不甘不愿地矮下了身。

他盯着叶千盈缠满纱布的脸,心里瞬间涌现出几分恶意。在矮下视线的同时,他也悄悄地把手伸到了叶千盈的脑后,抓住了她的头发。

大小姐特意戴上假发不就是想给他看吗?他偏偏要在叶千盈要求接吻的时候一把扯下她的假发,看她这下还有没有脸见人,还敢不敢再提出这种无耻的请求!

齐辕汶刚刚为自己的天才般的想法感觉到一丝得意。

下一秒钟,他就被抽得撇过脸去,一声脆响啪地在他的脸上拍响。

那声清脆的巴掌响彻齐辕汶的耳膜,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闷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了叶千盈。

“放手。”叶千盈下巴微扬,简短地命令道。

齐辕汶被这一耳光打蒙了,讷讷地松开了叶千盈的头发。

“你,”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然而仍不敢相信刚刚竟然是叶千盈扇了自己一巴掌,连声音都被震惊浸满:“你怎么突然打人……”

“因为你下贱。”叶千盈冷笑了一声:“打你就打你,难道还要挑日子吗?”

刚刚他伸手攥住自己的头发,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真以为叶千盈发觉不了吗。

因为叶千盈出事,所以他轻率地找上叶千盈要求交往;由于烦躁和厌倦,所以更轻率地想要抽身离开。

从头到尾,齐辕汶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到底过过脑子没有?

他以为他在施舍叶千盈吗?其实只感动到了他自己罢了。

叶千盈情况不好,他又拉不下脸这么快说分手,于是就在人前表现出对叶千盈极度不屑,而自己则是个圣人的模样,来找补他的心理平衡。

连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勇气都没有,这不是下贱又是什么?

旁观的学习系统几乎看呆了,它的宿主真是一如既往的硬核。

“宿主,您直接动手了啊。”

“嗯。”叶千盈在心里淡淡地应了一声:“我在学习。”

学习系统一头雾水:“啊?”这从何说起呀?

“脑残就应该接受物理层面上的毒打。所以我在学习物理。”

系统:“……”它看它的宿主不是在学习物理,是在学习哲学逻辑。

齐辕汶脸颊渐渐浮上指痕,气恨地握紧了双拳,对着叶千盈怒目而视。

“你!”

然而还不等他对叶千盈发火,就听见对面的少女淡淡地撂下了一句。

“行了,你为什么挨打自己心里清楚。我们分手吧。”

“……什么?”

齐辕汶一时之间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刚刚听到的声音是真实的吗?真不是他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不然怎么会听到牛皮糖一样的叶千盈主动说分手?

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但不知为什么,齐辕汶心里的气怎么也可不顺,越是体味越觉得憋气。

难道不应该是他甩别人吗,怎么现在变成叶千盈主动甩了他啊?!

齐辕汶刚挨了一个耳光,才刚想发火,就被分手的消息直接给堵了回去。这让他一口气喘不匀,上不上下不下地在那里吊着,别提心里有多难受了。

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了两下,齐辕汶喃喃道:“行,很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分手。叶千盈你别后悔。”

他倒要看看,叶千盈现在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人能看得上她!

“她不后悔,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一道冷淡的男声突然从齐辕汶背后响起,由于这人出现的太过猝不及防,登时吓了齐辕汶一跳。

叶千盈的视线撇过齐辕汶,落在推开的屋门的访客身上。

“大哥。”

齐辕汶听到这个称呼急忙转身。

虽然猜到这人应该不会管这个事,但学生早恋被家长发现,总是难免心虚。

叶迢走到叶千盈的身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转过。

他把手搭在叶千盈的轮椅背上,略略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齐辕汶。成熟男人自带精英的气势,不言不笑之间,便已不怒自威。

“你怎么还在这里,想骚扰我妹妹吗?”

齐辕汶噎了一下,感觉姓叶的都是一丘之貉,从叶千盈的大哥到她,没一个讲道理。

都不提叶千盈现在那副鬼样子,谁稀罕骚扰她。就从骚扰方式上来说,难道他是上赶着用自己的脸去扇你妹妹的手吗?

齐辕汶刚想张口放出一句狠话,就发现这男人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叶迢大步流星地走向屋里的电话机,修长的手指在电话按钮上点了几下,不到两秒钟就拨好了号码。

“安保处?调两个保安上来,小姐这里有人来捣乱。”

“你们两个……”

叶迢对齐辕汶轻轻一抬下巴,下巴扬起的弧度竟然和叶千盈命令齐辕汶放手时,颇有相似之处。

“你可以离开了,或者让人押着你离开。”

要是让保安直接把他压出去,那齐辕汶就一点脸都没有了。

“……叶千盈,你可千万别回来求我。”齐辕汶泄愤似地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直到齐辕汶含愤甩门而去,叶迢也没向他分去半缕余光。

叶迢自顾自拉来一张矮凳,在叶千盈身边坐下,高大的男人蜷着长腿,竟然比轮椅上瘦弱的少女还要低上小半头。

自从叶千盈在空难中伤到了双腿后,他就始终都坐这张凳子,以免叶千盈因抬头看人的动作,联想到她的伤腿。

叶迢只口不提刚刚的事,声调极富耐心,和请齐辕汶离开时简直天壤之别。

“小妹是不是闷了?哥哥找别人来陪你,好不好?”

在他看来,叶千盈肯定是闷得难过,又被刚刚的男孩惹生气了,不然怎么会动手?

他的妹妹多温柔啊,又这么懂事,出事以后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们。

连这么好脾气的妹妹都给惹急了,可见那个男生做了多过分的事。

要不是看他还是个学生,叶迢今天绝不会给他留面子。

叶千盈:“不用了大哥,我现在只想……”

叶迢:“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找来!”

“我就想要学习。哥,我的课本和辅导书呢?”

“哦,学习啊,那没问题,你看哥这就让人……让人……”

“啊?你想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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