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吓死我了!”走出电梯,郭小芬还在捂着胸口。

“哈哈哈哈,对不起啦!”郝文章摘下变色镜,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眯缝眼,“没办法,我今天可是混进这个记者招待会的。本来想探听健一公司有啥新动静,结果虾没逮到,倒捞上条大鱼,碰上了在下仰慕已久的小郭姑娘,不敢马上跟你打招呼,只好躲起来等待单独会面的机会了。”

听他说话半文半白,再看他嘴唇上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郭小芬觉得这个人挺有趣,“我请你喝点东西吧。”

两个人来到冷酷甜点坊,找了个靠窗的椅子面对面坐下。郝文章要了杯咖啡,郭小芬刚才吃红豆冰没解馋,就又点了一份。

“我在省会城市长期跑法制口,对你是久仰大名了。最近半年我转到健康口,也是做负面新闻报道。”郝文章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这回‘10·24特大杀人案’一报出来,嚯!找我的人不计其数,老总说你去北京躲躲吧,我想正好来摸摸健一公司总部的情况,所以一听说他们开记者招待会,就过来了。哈哈,你听那个姓王的公关事务部主任说了吧?还要追究我的法律责任呢!”

“做法制新闻报道,最重要的是言之有据。”郭小芬不客气地说,“我觉得你那文章中,对于五行阴阳镜导致六人死亡的猜测,有点主观了。”

郝文章把咖啡杯往桌上一顿,“小郭姑娘,你别怨我说话直,你知道今天在会场上你为什么会败给蒙康一吗?”

郭小芬摇摇头。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他们是一群什么货色!”郝文章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你听蒙康一回答你那番话,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吧?可是我告诉你——全他妈扯淡!”

郭小芬扬起眉毛。

“不信是吧?”郝文章说,“他说那个狗屁阴阳镜没有接到过一起不良反应报告,这不假,可是从今年年初到现在,十个月时间,狗屁阴阳镜因为违法发布广告、夸大疗效、严重欺骗和误导消费者,被全国二十二个省、自治区、市的药监部门查处了上百次,他怎么不提?他说那个什么研究院也给其他保健品厂家的产品做鉴定,更是放他娘的狗屁!从我掌握的资料看,自从那个研究院成立后,就做过三次鉴定,而且都是给健一公司的产品做的!说什么打造国人幸福,他怎么只字不提今年春天组织一群老年人听讲座,讲座结束后逼着老人们买他们的产品,不买不让走,结果导致一个老太太心梗猝死的事情!”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喷到红豆冰上,郭小芬心疼地看着——不能下嘴了。

“如果按照你说的,他撒的是弥天大谎,为什么现场那么多记者都不出声?”郭小芬问。

“那些记者都是托儿,和健一公司一起蒙骗老百姓的!”郝文章又顿了一下咖啡杯,“你跑法制口,采访受害者家属也好、从刑警和法医那里套话也好、参加公安局的新闻发布会也好,没人会给你送红包,不给你张冷脸就算客气了——可是,你不知道跑健康口的记者,尤其是跑保健品这块的有多肥吧?车马费起价是五百元,还有大小提溜礼品,他们都被那些天良丧尽的商家豢养起来了,和商家一起给消费者洗脑!就像一只只细腰蜂,用毒刺刺中青虫的中枢神经,使它们麻痹成一具具活着的尸体,任由细腰蜂吸干它们的血肉和骨髓,最后只剩下一层空壳……”

大白天的,听了这番话,郭小芬身上一阵发冷,把粉色短外套往身上紧了紧,“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我倒对另外一件事更感兴趣,你是怎么挖到那些人死于密室,以及密室里有一面五行阴阳镜这些消息的——别的媒体可是削尖了脑袋也没挖出来呢。”

哈哈!郝文章笑着把后背往椅背上一靠,狡黠地眨眨眼,“那可是我花了一万元挖出来的!以前跑法制口建立的老关系——具体是谁我不能告诉你——正好也参加了现场勘察,给我透露的信息……总之,我现在可以百分之百地认定,就是那面狗屁阴阳镜的辐射造成六个人死亡的,否则没法解释现场怎么会是一个密室……”

“你知道什么叫推理吗?”郭小芬突然打断他。

郝文章一愣。

“推理就是从一个或几个已知的判断中推出一个新判断的思维形式。”郭小芬将精钢小勺在手指间如蝶翼一样旋转着,“你说阴阳镜造成那六个人死亡的,这就是一个推理——但这是一个错误的推理。”

郝文章不禁笑了,“愿闻其详。”

“正确推理的基本前提是:用于推理的已知判断必须为真。你的推理用了下面两个已知判断:一、所有密室中的死亡必定是辐射造成的;二、五行阴阳镜的辐射能够杀人。于是你得出结论,‘10·24大案’的凶手就是那面阴阳镜。”郭小芬一边说一边用精钢小勺的勺柄在桌上轻轻划拉着,“问题是,你的这两个已知判断都是假的、错的、不靠谱的。第一,密室中六个死者的死因现在还不明确,有可能是集体自杀,有可能是互相残杀;第二,阴阳镜的辐射会不会置人于死地,目前尚无科学研究作出定论。两个假的已知判断推理出的结论必然为假,所以,你那‘百分之百地认定’,其实是一个百分之百的错误。”

郝文章两眼放光,砰的一声把咖啡杯往桌子上一砸,吓得郭小芬以为他要挥拳揍人了,不料他接着说:“小郭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快人快语,而且推理严密!”然后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不过,我的推理有其他的证据支持,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郭小芬又好气又好笑,向窗外街道对面的健一大厦努了努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你这篇稿子捅出的马蜂窝可够大的——看见门口聚集的那些老人了吗?估计他们都是看了你的稿子以后来找健一公司算账的。”

郝文章抻着脖子看了一眼,“你咋知道?”

“好多人手上不都拿着五行阴阳镜的包装盒吗?”郭小芬白了他一眼,“瞧你这记者咋当的,观察力!”

这会儿,健一大厦门口的老人越聚越多,肩并着肩,背压着背,颤颤巍巍地往里面拥,一大丛灰白色的后脑勺无序地晃动着,好像货车上倾洒下的一堆菜花。

一个瘦小的、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从人群里慢慢挤出,扶着路边一棵半枯的小树,一边痛苦地咧着嘴,一边用手捶着后腰,好半天才直起身来。

她的身影和枯树的影子交驳在一起,说不上谁比谁更加憔悴。

离得很远,郭小芬还是看到:她那干瘪的眼眶里是空的。

也许是白内障,或者患上了别的什么眼病?但看了又看,郭小芬还是觉得老太太的眼珠子像是被剜掉了,因为那两只凹陷很深的眼眶里,没有任何神采,如果有眼珠的话,这么久了,总该转动一下吧?总该眨一下眼皮吧?都没有。

老太太就那么傻呆呆地站着,蜡像似的,任由花白的头发被风撕成了一缕一缕。

使他们麻痹成一具具活着的尸体……

郭小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大厦前那排保安终于有点撑不住了,纵使对手只是一群老者,集合在一起也是不小的力量。就在这时,从楼里又杀出七八名保安,为首的一个又粗又壮,拎着一根黑色橡胶棍子就往老人们的头上砸去,虽然只是做做样子,但那凶狠的态势,还是吓得不少老人哆哆嗦嗦地直往后退。

人群里,有个老人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咧开嘴呜呜地哭开了。

突然,从街道上开来一辆老旧的警用普桑,呼啸着冲上人行道,直朝那名粗壮的保安撞去!那保安吓得蹭蹭蹭直往后退,不料普桑像红了眼的公牛死死追着他,没得退了,背后就是墙!保安后背贴着墙,闭上了眼。嘎吱一声,车头稳稳地停在距离他的膝盖半寸前——只要再往前一点点,没准会把他的小腿生生切下!

所有的人——保安也好,老人也好,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背靠着墙的保安,嘴里发出恐惧的咝咝声。

普桑的车门打开,一个身材又矮又胖的司机跳下车,看着保安哈哈大笑起来,有点歪的大嘴几乎咧到了右耳的耳根。

“马……马所长。”面前的保安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您想吓死我啊!”

“给你个教训!”被称为马所长的矮胖子龇着牙说,“居然敢动手打老人,你还是人不是?!还有你们——”他一指其他保安,“都给我靠墙站着去,站一排!快点儿!手里的棍子,扔地上了!”

保安们马上把棍子扔了,老老实实地靠墙站好,一个个低眉顺眼,谁也不敢说个“不”字。他们太了解这位大名马笑中的派出所所长了!此人名为警察,却从来不指望“以正压邪”,而是“你邪我比你还邪、你狠我比你更狠”,对付起那些为非作歹之徒,净用些阴损招数。不过,自从他接管了这片之后,别说流氓,连小偷小摸之类都绝迹了。

人群里有个老头儿认得他,连忙上来拉住他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马所长,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这黑了心的健一公司,可把我们坑死了!”

“慢慢说,慢慢说。”虽然有点不耐烦,马笑中还是和颜悦色的,“老大爷,他们怎么坑您啦?”

见状,又有几个老人纷纷聚拢上来,手里都举着五行阴阳镜的包装盒,“您看这个阴阳镜,健一公司天天在电视上做广告,说高血压、糖尿病什么的都能治,吹得那个玄乎啊!年纪大了,谁身上没点小毛病啊,可是又怕上医院,咬咬牙就买了一个,整整五千块钱哪!我们的退休金本来就不多,平日里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的,一下子挤出这么多钱来,真是心疼死了。天天在身上照,结果啥毛病也不见好,心里还纳闷这咋回事呢,就看见报纸上给报出来了,六个人在一间屋子里照这个,居然都被照死了——这不是坑死人了吗?!要让他们给退货,他们往外赶我们,还拿棍子打人……”

“嗨,我看得清楚,他们就是吓唬吓唬,不是没打着您老吗?”马笑中皱了眉头,“再说了,买东西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就好比逛……哎,总之当初买卖都是自愿的,人家肯定不给您退,您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时,警用普桑的右边车门打开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副驾座位上下来,走到人群前,温和地对老人们说:“大爷、大妈们,你们说的‘10·24特大杀人案’,我们警方正在侦办,死者的死因尚在调查中,对于健一公司生产的五行阴阳镜是否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目前有关部门也还在鉴定中,没有正式下结论……”

“警察和健一公司是一伙儿的,合起来蒙骗咱们老百姓!”突然,人群里有个恶狠狠的声音响起,“上啊!冲进大楼里揍扁他们!”

年轻警察的目光一扫,立刻捕捉到了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个四十开外、长着一张瘦长黄脸的男人,正躲在人群里撺掇。

人群顿时向前涌动。

右臂伸出,掌心如铁!仿佛突然立起的一块下马碑!众人都怔住了。

是那名年轻警察。他口气严肃地说:“鉴定的最终结果一出来,我们就会通过媒体告知大家,如果阴阳镜确实会导致人体受到伤害,我们一定会敦促健一公司依法对你们受到的损失予以赔偿。但是,现在请你们先回家吧,不然万一有个磕磕碰碰,医药费又是一大笔花销。”

这话击中了老人们的心坎,虽然不情愿,他们还是慢慢地散去了。

年轻警察抬起眼,搜索着刚才那个瘦长脸:报刊亭、楼角、街道,还有街道两侧苍翠的冬青丛……却再也找不见其踪影。这个人是谁?他明显和其他的老人不是一个年龄层的,他的手里既没有拿着阴阳镜的袋子,身边也没有跟着父母,那么他为什么要煽动这些老人冲击健一公司?

正在沉思,马笑中走了过来,拿胳膊肘捅捅他,“楚处,走吧,咱们先办正事去。”

这两天,楚天瑛组织警方对湖畔楼的犯罪现场进行了第二轮勘察,依旧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和王副厅长请示,要到健一保健品公司总部了解六名死者的基本情况,得到了批准,于是今天上午驱车三个小时赶到北京。按照区域划定原则,由健一公司所在区的公安局负责接待,这里的副局长恰好是他在中国警官大学进修时的一个老同学。

这老同学一个电话把马笑中招了过来:“健一大厦在你的管片儿,我下午忙,你就陪楚处去吧。”马笑中自然满口答应。就在两人快要走出办公楼的时候,一名女警突然追下来,交给楚天瑛几页纸,然后转身跑了。

马笑中好奇了,“这么快就有人给你递情书了?”

楚天瑛瞪了他一眼,低头仔细一看,是传真件——省厅的法医给六名死者死因出具的鉴定报告,1号和6号死者确系暴力致死,其余四个人的死因,却大出楚天瑛的意料。从坐上马笑中的警用普桑,直到车停在健一大厦门口前,他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

两扇茶色的自动门无声地打开,又在他们身后悄然合上。一名身着正装的漂亮小姐,从前台后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请问二位找谁?”

马笑中说:“蒙康一。”

小姐看了看他们身上并不高档的便装,收敛了笑容,“蒙总正在开会,请问你们有预约吗?”

马笑中一瞪眼,把警官证一亮,“少废话,带我们上去!”

此刻,蒙康一正在六楼的第二会议室里召开董事会。秘书轻轻推开门走进来,弯下腰在他耳畔低语几句,他脸色一变,站起来,走到嘉宾接待室,只见公关事务部主任王慧正在给两个客人斟茶。见他进来,王慧连忙介绍:“这位是我们蒙总,这二位是楚天瑛警官和马笑中警官。”

双方握了握手,寒暄两句,一齐坐下。王慧刚要退出去,蒙康一吩咐:“小王,你也坐下。”

“我是侦办‘10·24特大杀人案’的第一负责人。”楚天瑛说,“前天您到省厅去确认死者身份的时候,我正在犯罪现场,没有碰面。请允许我代表警方再次向您家人的不幸遇难表示哀悼。”

蒙康一黑瘦的脸上毫无表情,端起茶几上的黄釉玉瓷小杯,无声地啜了一口茶。

“今天我来,是想跟您了解一下死者的一些基本信息,希望得到您的配合。”楚天瑛诚恳地说。

“请原谅。”蒙康一声音低沉,“配合警方工作,我责无旁贷。但是家兄的去世,对公司、对我个人都是非常沉重的打击,所以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楚天瑛点点头,拿出一张纸铺在蒙康一面前,“首先我想请您再次确认一下这张表格,看看上面的信息有无错误。”

“10·24特大杀人案”死者状况简表

编号死者

姓名性别年龄死亡状态死者身份1李家良男64岁倒卧在包间大门旁边,死因系刀刺造成腹部主动脉破裂致失血性休克健一保健品公司特聘广告演员2佟大丽女41岁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死因不明健一保健品公司企划部主任3焦艳女26岁仰卧在北墙的沙发上,嘴角出血,死因不详健一保健品公司总裁蒙健一的秘书4蒙健一男49岁仰卧在焦艳旁边的地板上,嘴角出血,死因不详健一保健品公司总裁5宫敬男32岁蜷卧在整个包间最里侧的播放控制间门后,嘴角出血,死因不详健一保健品公司总裁办公室主任6蒙如虎男30岁四肢摊开俯卧在茶几边。死因是钝器打击头部致重度颅脑开放性损伤健一保健品公司总裁蒙健一的贴身保镖蒙康一瞥了一眼,说:“没有错。”

“那么,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他们这一行人为什么大老远地跑到狐领子乡去?”

“很抱歉。”蒙康一说,“商业机密,恕不详告……”

嘿嘿!马笑中扬扬下巴颏,用城管教训不法商贩的口吻说:“给你丫脸了是不是?我们这儿查案子呢,什么机密不机密的!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蒙康一的双眼猝然射出了凶光!

王慧立刻板起面孔,“马警官,请您对我们蒙总放尊重点儿,他可是——”

“你给我闭嘴!”马笑中一拍茶几,“什么蒙总,现在这是警方办案呢!没让他墙角蹲着就是给他面子了,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客气当运气!”

王慧气得柳眉倒竖,谁知马笑中还不算完,又指着她的鼻子继续喷:“现在,你给我出去,外面候着,不叫不许进来!”

王慧看看蒙康一,怨愤的眼神似乎是希望他给自己做主。但蒙康一只对她做了个“你先出去”的手势,她只好恨恨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

蒙康一往前挪了挪身子,黑黢黢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二位请多包涵,我的心情确实不大好,并没有不配合你们的意思……何况你们要知道,长期以来一直是家兄独揽公司的大小事务,我不过是个挂职的闲人,很多事务都还不了解。据我所知,家兄这次带着公司一批中层去狐领子乡,好像是因为佟大丽和李家良提出了一项关于五行阴阳镜的改良方案……”

“什么方案?”楚天瑛问。

“二位想必也知道,五行阴阳镜是敝公司主打的高科技产品,主要是通过在镜内装置的五种宝石,形成和人体气血循环相近的磁场,治疗各种慢性病。”蒙康一慢悠悠地说,“这几年,各种功能水成为保健品市场一个新的热点。我们了解到,狐领子乡有一潭名叫‘额仁查干诺尔’的湖水,富含各种矿物质,具有神奇的保健功效。佟大丽和李家良提议,如果能在五行阴阳镜中安装一个极小的‘净瓶’,瓶中注入这种神水,就能使阴阳镜的疗效成倍增加——家兄就是去考察这一方案可行性的。”

楚天瑛听得一头雾水,“五行阴阳镜本身就铁饼那么大,‘净瓶’会更小吧?里面的水够病人喝几次的?”

“不是喝的。阴阳镜在加热时,会将水中的有效成分蒸发析出,通过阴阳镜上的鱼眼,从皮肤渗透到人体的毛细血管里起效。”蒙康一耐心地解释。

“我到过额仁查干诺尔。”楚天瑛说,“那个湖并不大。往净瓶里装湖水,净瓶再小,装在那么多的阴阳镜里,每天患者拿去蒸发一点,那湖水还不得几天就被抽干了啊?”

蒙康一微微一笑,“是这样——那湖水效力奇大,所以我们必须把它稀释后再提供给消费者。另外,阴阳镜不是烧开水,一般理疗时也就加热到60摄氏度左右,所以净瓶里的水没有那么容易蒸发完。平时不用时注意密封,防止挥发,如果用完了还可以到敝公司的专卖店续水……”

楚天瑛又问:“蒙健一在去狐领子乡之前,正在做哪些工作?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比如和人发生争执之类的。”

“家兄临走前,手上的工作主要有两项,一是积极争取今年中国健康科普论坛的承办权,二是和《保健周报》谈判,打算注资并控股这家报纸。至于和人发生争执嘛……他和我侄子——也就是他的儿子——蒙冲大吵了一场,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还有……对了!”蒙康一眼睛一亮,“有个叫黄克强的,最近老来闹事,指名道姓地说要家兄的性命,被保安轰出去过好几次了。上周有天晚上,他躲在家兄的公寓外面,身上还揣着凶器,幸亏被保镖发现,夺走了凶器,又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才放走。”

“这个黄克强是谁?他为什么要威胁蒙健一?”楚天瑛说,“你详细讲讲。”

“今年春天,公司组织一群老年人听健康讲座,有个老太太心脏病发作猝死,黄克强就是这个老太太的儿子。他非说他妈是被我们公司害死的,向我们索要一大笔赔偿金。公司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给了他两万元,谁知他非但不领情,还继续纠缠不休。”

楚天瑛在笔记本上写下“黄克强”三个字,又在下面画了两道粗粗的线,然后抬头,“这次和蒙健一一起遇难的五个人,你能逐一向我们介绍一下他们的基本情况吗?”

蒙康一指着茶几上楚天瑛刚刚拿出的那张表格,“我就顺着这表格挨个说吧:李家良是个老演员,退休后被我们公司聘做形象代言人,经常在我们的广告片中出演一些角色,他老伴前两年去世,没有孩子,就他一个人生活;佟大丽是公司企划部主任,以前当过医生,在公司主要负责策划各种营销方案和公益活动;焦艳是家兄的秘书;宫敬是总裁办公室主任——他俩是家兄的左膀右臂;还有一个蒙如虎,是我们蒙家的远房亲戚,原来在武术队学过散打,拿过奖,被家兄招来做贴身保镖的。”

“他们这几个人之间关系怎么样?特别是,和蒙健一的关系怎么样?有没有闹过什么不和?”楚天瑛问。

“没有!”蒙康一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是倡导领导和员工之间团结友爱,亲如一家。”

楚天瑛看了他一眼,“我想大概你也听说了,蒙健一等人是死在一个门窗反锁的房间里,房间里还有一面五行阴阳镜,媒体盛传他们六人是被五行阴阳镜的辐射害死的,你对此事怎么看?”

“胡说八道!我要追究他的法律责任!”蒙康一气愤地说,黑瘦的腮帮子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五行阴阳镜绝对是安全的!家兄他们肯定是被外来的犯罪分子杀害的!”

楚天瑛摇摇头,“我可以告诉你,蒙健一、佟大丽、焦艳和宫敬这四个人的身上毫无外伤。”

“难……难道是中毒?”蒙康一睁圆了眼。

“最新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我刚刚拿到。”楚天瑛平静地说,“在他们四个人的体内,也没有发现任何毒药。”

一刹那,蒙康一的小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像是有两根冰锥扎向了他的瞳孔,“那……那他们是怎么……等一下,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一定是那个和他们一起去狐领子乡的女孩!一定是她,用什么诡异的方法害死了他们——”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魁梧的小伙子站在门口,细微的络腮胡子让他显得虎头虎脑的,“你别诬陷好人!”

小伙子身后,是一脸无奈的王慧。她用眼神告诉蒙康一“我拦了,但没拦住他”。

“我诬陷好人?哼!”蒙康一冷冷地说,“要不是你引狼入室——”

“你才是真正的狼!”小伙子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处心积虑,天天想着怎么坐上总裁的宝座!以为我不知道?我爸他们就是被你害死的!我告诉你,我爸虽没了,可是健一公司还没改名‘康一公司’,所以这总裁的位置,你想都别想!”

“公司的事务暂时由我全权处理——这是董事会研究决定的,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蒙康一冷笑,“更何况,前几天你和你爸吵架,差点把他气得心脏病发作,那又是怎么回事?这次去狐领子乡,你本来也要去的,还死活非拉上那个女孩一块儿。可是最后你自己没有去,她又是唯一幸存的,这要怎么解释?”

“你!”小伙子气得全身发抖,把牙一咬,“咱们走着瞧!”转身出了门,楼道里顿时传来嗵嗵嗵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踏碎了一面鼓。

“跟我牛逼!”蒙康一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偏过头看见楚天瑛和马笑中,一声长叹,“蒙冲,我侄子,娇生惯养的不懂事,二位不要见怪。”

楚天瑛问:“刚才你们说的那个女孩——‘10·24特大杀人案’的幸存者,是蒙冲拉着一起去的?”

蒙康一点点头,“这小子去日本旅游的时候,救过那女孩一命,就爱上了她,死缠烂打着要追人家。女孩不答应,这小子却越陷越深,迷得跟什么似的。这次去狐领子乡,家兄要带他同行,他就约了那个女孩。结果人家女孩答应了,他倒临时有事没去成……”

“临时有什么事?”楚天瑛追问。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蒙康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楚天瑛站起来,“今天先到这儿吧,我们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再来找你。”

电梯门合拢,电梯无声地下滑。

“鬼,不少。”马笑中笑着说,“这个蒙康一一边说自己是个挂职的闲人,一边又对公司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句句都把咱们的怀疑往他侄子身上引。”

“这可是只老狐狸。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我问的其他问题,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回答的。只有问他哥哥和那几个死去的手下有没有矛盾时,他回答得很迅速。这么反常的举动,只能说明他哥哥和那几个死去的手下确实有着不可告人的恩怨——蒙康一肚子里的货一定还有很多,只是今天还挖不出来。”楚天瑛说,“咱们现在就去找蒙冲,我想那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应该知道不少内幕。”

到了一楼大厅,楚天瑛向前台小姐询问蒙冲的办公室在几楼,得到的回答是:“蒙少开车刚走,他在公司里没有职位,也没有办公室……”

“哦?”楚天瑛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没有工作。”前台小姐回答,“蒙少一向只喜欢玩,蒙总——刚刚去世的老总,就给他钱让他尽情地玩。”

“你们蒙总有几个孩子?”

“就蒙少一个。”

追出健一大厦,一地雪白的阳光,只依稀看到一辆黑色保时捷的尾巴,转眼消失在街角。

马笑中眯起眼睛,“这爷儿俩矛盾很深哪,这么大份家业,居然不让儿子碰。”

两人走到普桑旁边,刚要上车,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一男一女跑了过来。这两人楚天瑛都不认识,马笑中却高兴得咧开大嘴,张开双臂扑向那个女孩,“小郭!好久不见。快,让哥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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